镇北王府收赵灵做义女这事儿虽看着意外倒也在情理之中。不说赵家对穆月的养育之恩，自赵父赵母去世之后，兄妹夫妻三个相扶相持过日子，如今到了京城，穆怀自觉于情于理也要好好照拂赵家兄妹。赵钟已是官身，陛下的臣子，无需镇北王府关照，况且官场上的事他插不上手。倒是赵灵，时人看女娘多是看其父兄的地位权势，赵家不过七品芝麻小官，无怪连个小小的长庆伯府庶女都敢俯视她。
郑氏回府后将宫宴上的事一说，老爷子就琢磨开了，日后在京中，赵家女眷难免会再和那些人碰上，穆月倒无妨，镇北王嫡女，圣上亲封郡主，等闲只有别人给她行礼的份儿。倒是赵灵，若与人交往因出身矮人一头，被人拿捏，老爷子不乐意。再说，长春长公主这事根由在镇北王府身上，所以，老爷子就和两个儿子商议索性收赵灵为义女，多少抬高些她的身份。有了镇北王府这层关系，日后赵灵在人前也多一层倚仗。
镇北王府收下赵灵做义女，倒是叫她在京城又出了一回风头。
其实，宫宴之后，有心的人家已经开始打听赵家了。赵灵在宫宴之上，以七品官眷之身，面对伯府女眷，县君，长公主，临危不惧，不卑不亢。似长春长公主这等出身，纵是一品二品的命妇见了也要躬身行礼的，可这小小女娘恁是在她手上过了一遍毫发无损。别说是因为郑氏穆月后头到了，他们到之前，那三人也没讨到便宜，赵灵自始至终没吃亏，这就见本事了。
便有那等老道的家主听了家中女眷说起当日之事，就点评道：“这赵家女娘内里有股子彪悍之气，却又能审时度势。这样的女娘，是个做宗妇的好材料。”是的，无论什么年代，大户人家对长媳宗妇都是有要求的。出身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性情，既要大气又要细心，既不卑也不亢，手段要有，为人又不能过于狭隘。似长庆伯夫人那等带着侄女又管束不住，出了事一味躲着被人骂到眼前又无力反驳的，实在于家门无益。当然，长庆伯家那档子事主要责任还在家里男人不作为。
面对穆月递过来的一堆赴宴的请帖，赵灵全部推了回去。“嫂子，你就跟人说，我性子木讷，不爱交际，倘有人探听姻缘，你还是那话想多留我几年，再不济，你把咱家的家规和爹娘的遗言说与他们。总之，我现在忙着呢，咱们才来京城几天啊，啥门道都没摸着，不着急成婚。”
要穆月和赵钟的意思，如今家里日子才好过些，也是舍不得赵灵出嫁的。姑娘家一辈子就在娘家的时候松快些，到了夫家，伏低做小，请安作揖，上顾老下顾小，两口子不愿妹妹早早受这份拘束。谁能想到，在宫宴上打一架，还差点打出桃花来了。
都说一年之际在于春，如今春天马上溜走了，赵灵和赵林把精力都放在了新事业羊毛产业上。年前赵灵已经抽空将羊毛织机的图纸画好了。两人拿着企划书找到穆月准备继续合作。穆月看了企划书，确信这营生能做，不过，她不打算参与。她想的明白，这是弟弟妹妹的心血，她若参与了，日后天长日久难免说不清。所以，她当下拿出3000两银票，直接跟赵灵说，这银子就当是兄嫂支援她的，若是挣了钱就还给她，若是赔了，就当没这回事。
赵灵知嫂子心中所想，不希望日后因为些许产业生分。所以，也没勉强。不过，这样就要另找合伙人了。年前赵灵赵林拿出赵氏布的分成合在一起刚够做织机，赵灵设计的织机不似寻常的织布机，十分硕大，里面还用到铁件，耗费颇多。穆月给的3000两全部用来购买原材料羊毛羊绒和租库房用了。现在厂房建设、门店、招工样样都需要钱。
赵灵把主意打到了穆辰身上。穆辰，镇北王嫡三子，自小锦绣堆里长大，吃穿用度无一不精，他自己也已经在衙门做差事好几年，虽说如今镇北王府没有分家，但是一万两银子紧一紧应该还是能拿的出来的。
“多少，一万两，你怎么不去抢啊？”穆辰简直不能信，开个什么店，张口就要一万两的投入，还只有四成股份。这也就是赵灵了，要是旁个人，早被当成骗子打出去了。
赵灵端起茶水递给穆辰，又把企划书给他看，“三哥，你自小在京城中长大，你就说这门生意挣不挣钱吧，毛衣毛裤袜子手套围巾，这是独一份，毛毯别家虽也有，但咱们的花样和染料是别人比不了的，还有这绒褐，京城人爱不爱穿你心里比我清楚，那玩意儿穆宗时期可是贡品呢，如今只有西北的客商不远万里来到京城售卖，量不多，供不应求。何况咱们自己在京城做，又有机器，省了多少成本，你自己算算，这门营生能不能做？我现在是万事俱备，就差你这一万两的东风了。”
穆辰也不傻，可那是一万两啊，他从小到大攒的全部家当了。只是放下吧，又舍不得。左右一寻思，“这样吧，一万两对我来说也不是小数目，我拿给我爹和大哥看看再说”
到了正院，正好穆怀和穆晟都在，穆辰也不废话，直接将东西递给他爹：“爹，你帮我看看这个，小妹找我投钱，要一万两银子。”
穆怀有些惊讶，接过企划书看了起来。赵灵见状忙从布兜里又抽出一份递给穆晟，“大哥，您也看看”。
企划书有10页，分为背景介绍、产业前景分析、产业投资布局、当前进展和所需款项明细，以及股东股权说明，罗列地清清楚楚。
父子二人看完，对视一眼，穆怀问道：“小妹啊，这个所谓的企划书是你写的？”
“是我写的，义父，年前我和堂兄将京城大大小小的衣料毛皮铺子看了个遍，收集了不少信息，另外有些资料信息是哥哥帮我收集的”。
老爷子看看大儿子，“老大，你觉得呢？”
穆晟笑笑，说道：“毛衣等织品以前确实闻所未见，穿着很是不俗。另外，染料应该也没问题，去岁赵府送的年礼里有几批赵氏布，有些颜色确实在市面上难得一见。织机，如果小妹真的造出来了，这生意当真能做。”
赵灵道：“大哥，织机我已经做出来一台试过了，好用。连翘，你去门口把布给搬过来。”
连翘抱着个大箱子进来，赵灵亲自打开箱子，里面赫然是一卷紫色的绒褐。众人一看，这布触手柔软不扎手，紫色里透着高贵典雅。
穆晟点点头，对穆怀说：“倒比去岁我做的那身料子还好些。”赵灵心说那是自然，我这是机器压出来的，用力均匀，自然不会出现厚薄不均的问题。
赵灵笑眯眯地问道：“义父，大哥，三哥，怎么样，你们说我这营生做得不？”
穆怀哈哈大笑，“嗯，本王看做得。老三啊，你什么打算”
穆辰想了一下，问了一个问题：“小妹，你为什么不找凌保予啊？”
赵灵叹一口气，解释道：“凌保予倒是一个很好地合作对象，但是我不能找他。你们不知道，自打去岁他承袭了爵位，他娘简直把咱们两府当成了恩人，我听说他娘见天一注清香，求佛祖保佑陛下和咱们两家平安呢。这种情况下我怎么能找他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挟恩图报呢，再说，他家袭爵原也没我家什么事啊！”
穆辰深吸一口气，拿定主意：“一万两太多，我决定出资5000两，占2成股。另外5000两，我找个人投钱，怎么样？”
三天后，当今陛下唯一的嫡女，先夏侯皇后所出的永嘉公主，坐在了镇北王府花园的石桌上。
“所以本宫拿出5000两银子，却只得2成股份，还没有决策之权？”永嘉公主看完企划书总结道。
总结的很到位，就是这样。赵灵笑咪咪地说道：“殿下，这羊毛产业从头到脚都是我和我四哥张罗来的，大到织机，小到织法，再到染料，都是独一份的，这才是羊毛坊的根本所在，可以说九成的事情我们已经都做完了，现在只需要银子开业而已，所以我们占比六成合情合理，更何况这本就是赵氏的产业，您说呢？
再说这决策之权，一则，并不是您和我三哥什么都不管，每个月都会开股东会议，将当月的盈利、问题、下一步计划一一说明，每个股东都有参与权和发言权。二则，其实您也好，我三哥也罢，说实话，你们自家府里的产业你们也未必会时时过问吧，多是叫掌柜经营。再说，你们也未必有时间参与羊毛坊的管理，比如如何生产，如何预估产量，新产品问世后如何推广销售，售后问题如何解决，下一步推行什么新产品等等，麻烦着呢。这样多好，你们只需要拿出钱，剩下的所有琐碎的事情你们都不需要再管，您就把我和我四哥两个当成掌柜的就行”。
永嘉公主上下打量赵灵，她并不是不相信赵灵，以她大明公主的身份，若是赵灵敢欺瞒她，赵家也保不住她。“外头多的是人拿着干股要白送本宫的，本宫为什么要拿银子入你这份股？”
听到这话，赵灵低头笑笑，从容道：“《老子》说‘将欲取之，必先与之’，这白拿的东西日后未必就不烫手，天长日久，有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贵人欺压良民索要财产呢，这事说不清。咱们就不一样了，正正经经的合伙做生意，写在契书上的，我有技术，您有钱，大家是非常干净非常纯洁的合作关系，你说呢”。那句“非常干净非常纯洁”把穆三和永嘉公主给逗笑了。
镇北王府正院
“王叔在看什么呢？”。
穆怀一抬头，见元正帝脚步踱进屋里，连忙起身行礼，“不知陛下亲临，老臣有失远迎，望陛下恕罪。”
元正帝不在意道：“堂叔不必客气，朕今日无事，出来走走。”
穆怀忙将人让到主座，又叫侍从端茶，待元正帝坐定，方才拿着赵灵的企划书说道：“孩子们鼓捣着做点营生，写了个企划书，老臣觉得挺有意思，就看看。哦，说起来永嘉也在呢”
“哦？”，元正帝有些好奇，接过企划书道：“朕看看，这是何人所写？”
穆怀说道：“是老臣的义女，我女婿赵钟的妹妹赵灵写的，她和她堂兄弟打算做这门营生，奈何钱不够，就找了我家老三，老三又找了永嘉。”
“堂叔说，这是赵家娘子写的？”
穆怀点头称是，“陛下知道那孩子？”
元正帝嘴角微翘，“京城有名的雌雄双侠，朕想不知道也难”
难得见陛下促狭，穆怀也是摇头失笑，“哎，那孩子就是古道热肠，陛下，您觉得这企划书怎么样？”
“数据详实，论述周密，实事求是，行文简练，要是朕的臣子们写奏章都能这般言简意赅，朕得少费多少眼睛。”
我其实是想问您，对这门营生怎么看，穆怀替赵灵谦虚道：“陛下过奖了。”
“永嘉也在这里？”
“是啊，几个孩子都在呢，赵家堂兄妹俩，我家老三，还有永嘉，陛下可要瞧瞧去。”
“有何不可”。
永嘉公主其实已经认可了这门营生，不过她想逗逗赵灵，于是又说道：“你找本宫合伙做营生，胆子够大，你就不怕本宫以势压人吗？”
赵灵淡然道：“不怕，殿下不是这样的人。”再说，你又不是我找来的。
“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我相信我三哥”。赵灵看向穆辰，后者微微挺了挺胸脯，“自我去岁到京城，只听过见过我三哥救人，从未听过见过他仗势欺人。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所以，殿下定然也不是那等跋扈的人。再说，倘殿下是那样的人，方才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你会直接以势压我”。
永嘉公主轻笑，“你很有趣，然则，若我真的如此，你又待如何呢？”
赵灵毫不在意，有些痞痞的道：“殿下，倘若是几天之前您说这话，我还真不能怎么样，但是，现如今我不怕啦。这说起来，女娘的权势地位多来自于父族，您爹那当然是不一般啦，当今天子，天下共主，但是我爹也不差啊，”永嘉公主正纳闷她爹是谁，就听赵灵热情洋溢地介绍，“我爹，堂堂镇北亲王，太祖血脉，大明皇族，哎，这也就是在皇室啦，要搁我们民间啊，你爹见着我爹还得叫一声四大爷呢”
四大爷。。。。。。
赵灵话刚说完，就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回头一看，只见她爹镇北王和一个青年男子向这边走来。那人长得星眉朗目，高鼻丰唇，身躯凛凛，气宇轩昂，随着他走近，一股属于成熟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犹如苍松，赵灵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心跳扑通扑通的，那人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嘴角的笑意尚未收起。
镇北王道：“你个丫头口无遮拦的，还不给陛下行礼”，
赵灵回过神才发现大伙儿都站起来了，慌忙站立。乖乖，她刚才在说什么啊。
一时大家行了礼坐定，穆怀又道：“陛下恕罪，这孩子在乡下散漫惯了”
“无妨”。
赵灵上辈子在也是场面上混的，常言道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虽不敢说有唾面自干的境界，不过，她一直坚信一句话：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于是，诡异的，她又好了。
赵灵乖乖认错，“义父，我知道错了”
偏偏有人不肯放过她，只听永嘉公主说道：“你刚不是还喊爹的吗”
赵灵抬起头，一本正经义正严词词：“殿下，这您就有所不知了。一则，在我们民间，父亲的称呼有很多种，比如从地域上说有叫爹的，叫大的，叫阿爸的，从时间上追溯呢，唐朝还叫阿爷呢，南北朝《木兰辞》里说‘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就是如此了。这二则呢，义父也是父啊，说起来，我和义父虽不是亲父女，然而上天注定叫我们今生有这段父女缘分，既为父女，我当闺女的叫声爹可怎么啦。也就是如今时日尚短啦，我不大好意思，不过没关系，未来的日子还多着呢，咱们来日方长，您说是不，义父？”
穆怀点点头，赞许道：“嗯，这几句说得倒还像样，”又问道，“你们进展怎么样啦？”
赵灵不敢再耍嘴皮子了，索性叫侍从抬来两个大箱子，把其中一个放到石桌上，打开道：“这是家居小件品类，大家看看”，只见里头毛绒绒的，五颜六色，煞是好看，惹得穆三和永嘉公主一声惊叹。
一些袜子毛衣帽子手套围巾就不说了。永嘉公主拿起一个圆乎乎下头缀着一个个毛球的粉色东西问道：“这个是什么？”
赵灵随意从箱子里拿出一件鹅黄色的同款，戴到头上，说道：“戴头上的绒球帽，若是嫌素净，还可以在上面缀上各色宝石和珍珠”，说完轻轻晃了下脑袋，“殿下你说好看不？”。赵灵今日梳的是普通的双丫髻，她发色漆黑，皮肤白皙透亮，这顶鹅黄色的绒球帽戴到头上衬得她说不出的娇嫩。永嘉公主见状，叫丫鬟也给自己带上，“怎么样？”丫鬟连连点头，“殿下，真好看”。
还有颜色鲜艳、造型可爱的抱枕，雷锋帽，各种卡哇伊的羊毛毡，连穆怀都忍不住拿了一个小动物的在手里把玩，谁能想到呢，羊毛能变换出这么多花样。
一时，一双白皙有力，骨节分明的手伸进箱子，拿起一物问道：“这是什么？”
赵林悄悄捣了下赵灵，后者瞬时回神，“榔头”
元正帝：“。。。。。。，作何用？”
“玩的，就是，比如跟人打打闹闹的时候拿着玩，这个里头填的也是羊毛，打起人来一点也不疼”，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赵灵心中默念。
“那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侍从赶忙将桌上的箱子换下，将地上的抬上来打开。
“这里面是大件，我们羊毛坊织出来的地毯和绒褐”，说着，赵灵和赵林分别拿出东西展开给大家看。地毯不大，但是花样大气精美，绒褐是紫色的。要说古代什么颜色最难染出来那就是紫色，这足以说明在技术上，赵灵的羊毛坊在市场上已有一拼之力。
永嘉公主叹道：“你要是早把这些个东西拿出来，也不用费这么多口舌了。”
赵灵见合作的事情已成，便道，“殿下，三哥，咱们羊毛坊正是缺人的时候，你们手底下有合适的人手尽管叫过来，只要是真有本事又能服从安排的，咱们都要。”
赵灵对穆怀道：“义父，我去看看厨房里今天做什么好吃的？”
“去吧”
“哎”，赵灵行了礼，拉着赵林出了园子，深吸一口气。
赵林没好气的登着堂妹，“老毛病又犯了，你也不看看那是谁”。真是服了，好好地一个女娘家，偏偏长着一双好色的眼睛，尤其色手长得好看的。
赵灵也是郁闷，谁能想到呢，居然遇到了皇帝，那可是大明王朝的主宰，对四万万大明百姓有生杀予夺之大权的人物。吁~~~，以后能远离就远离吧，想来也没什么机会再见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