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猛一拉开,阿芦差点跌出来,她轻轻扶了一下柜门,皱眉道:“你要去哪,小心又把他们招惹来了。”
常泽川却是心乱,转来转去:“他们抓到凶手了,小满被抓住了!”
阿芦劝道:“她有武功,别人没那么容易抓住她的,没准待会儿就自己脱身了,你过去又有什么用?难道远远地发出点响动,丢两个石子让他们来抓你?”
“你!”常泽川甩袖,见她用自己方才所为举例调笑,并不高兴,“我原来成了东郭先生。”
他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水鬼说得不错,他莽撞行事无用,势单力薄,并不能改变什么,为今只有向前看了。可如果小满被抓住,今晚就不会再有人来找他们了,毕竟江小姐此番回去,再不容易出来。
常泽川叹气:“现在城内戒严,我们出不去,你这身衣服,又太显眼。若不趁着夜色离开,到白天,这副模样只会更加醒目。”
“等会儿四处找找,看跨院里有什么衣服可以换上。你在行事之前就没有计划吗,如何撤退,到哪落脚,怎么出城逃离,找什么人,都不知道吗?”
阿芦摇了摇头。
她原没想过会失手得如此彻底,炸药比预想中势弱很多,桥梁是塌了,场面也一度混乱,可乱中有序,反倒叫他们提高警戒。她也没想到,冷蝉衣会那么敏锐,那只飞刀贴着她手笔打过来,被余劲震得手臂一麻。
常泽川早料到她不顶事儿,“啧”了一声:“你也是命大。”
他来回踱步,扯了扯贴在脖颈上的衣襟。此时还不同于从曹府逃离那夜,有人相助,自己孤身一人,还要捎带上这个家伙,实在没有什么好去处。
续道:“你所说的那个密信,藏在哪里?你把它交给我,我想办法呈报上面。”
阿芦盯着他,从领口处拉出来一条细细长长的竹筒,借着窗外射入的光线,可以看到这个小竹筒四处封闭严实,另有一根红线捆绑着,想来没有泡水,仍然无损。
常泽川伸手欲拿,阿芦却眼疾手快,又把它塞回了回去,贴着胸脯按了按。
“你不愿意?”常泽川尴尬地放下手,“我刚刚可是帮了你。”
“对不起了公子,我实在需要这个东西来保全自己。等我们彻底安全了,我可以把他交给你。”
话音刚落,屋门被轻轻掀开,两人还来不及闪躲,下意识地,各自往左右闪避。
进来的人是小满,一阵风似的。
常泽川欣喜若狂:“你没有被抓!”
小满道:“没有,但我刚刚看到那些官差离开了,还有漕工们,都离开了。奇怪的是,抓的那人也着游龙队衣装……”她转头把屋门掩上。
常泽川道:“我听到追兵说,罗教的人也在追凶,他们有两拨人看来不错,或许误捉的那人就是游龙队里面的人呢?他们搞错了。”
小满沉吟道:“不像是搞错。”
她回忆适才所见,秀眉微蹙:“游龙队衣着的人被他的几个同伴追逐,惊慌失措,正好迎面撞到了官兵手里。而后,两边的人交谈一番,差点儿争执起来,闹了一会儿,还是被官差押送着离开了。那些漕工也怏怏作罢,紧跟着走出去。”
常泽川听罢,指了指阿芦,道:“她没有其他同伙了,那人会是谁?”
难道这一天,游龙队中还有其他人有相同的计划?不,不会那么巧,且也出现在永安坊。
阿芦从一边的阴影里小心翼翼探出头,围上前来,人模人样地喊了一句“恩公”,小满注意到她垂落无力的双手,及手背上纵横交错的血痕,终究于心不忍,抽出两张帕子替她裹住伤处。
常泽川瞥见那两块粉白的方帕,想起先前给他的、堵住江小姐嘴的也是这样的小帕子,她到底有多少只帕子?她到底要给多少人?擦鼻子、塞嘴巴、裹伤口,怎么能配!
他死死盯着那两只绑在了水鬼手上的帕子,觉得刺眼。
阿芦小小声说了一句谢谢,道:“我身上藏着他们忌惮的秘密,因此不敢冒险让我落入官府手中。那个凶手,多半是无辜顶罪的。”
小满愤懑:“他们竟然这样草芥人命。”
“无为教一直如此,他们这般作为,不是一两天的事了,死在他们手中的冤魂千只万只!”阿芦恨恨道。
常泽川也感慨:“罗教作恶多端,害人不浅。”
小满不知两人此前发生了什么,但总算是有惊无险,仍然平安,她真正惊讶的是,常泽川居然与水鬼握手言和,之前对她那股浓重的憎恶已悄然收敛许多,真心愿意帮她。
这段时间,他们互相谈了什么?
她走到窗前,四处张望一番,拉着两人来到屏风一边,说:“我随江小姐到她院内,已经简单处理过了,暂时不会有人进去打扰,只江府人多嘴杂,规矩繁复,不宜统统潜藏过去,两个人已是极限了。”
又道:“我可以自由进出,但你们就不一样了。”
常泽川道:“官府的人忌惮江府,罗教的人和他们八竿子打不着,总不会追到江府去吧。”
他又想起冷蝉衣,既然小满可以自由出入,冷蝉衣更是不在话下,如果他们真要大肆搜寻,派个武功高强的人把永安坊所有官宦人家都遍寻一番,又该怎么办。
小满分析道:“他们不敢大张旗鼓,即使是无为教,也不好同时招惹那么多人物。”
常泽川道:“说来说去,还是江府最安全。”
阿芦目露忧色:“并不见得,即使他们一时半刻不会追到里面,却不好说江府之中有没有信仰的教徒。”
常泽川觉得毛骨悚然:“那你只能交出密信,听天由命了。”
阿芦道:“哪里那么简单,就算我死了,罗教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密信所在,他们顺藤摸瓜,公子手里揣着这玩意,不就是个烫手山芋吗,其实我是在保护你啊。”
小满不解:“什么密信?”
常泽川叹息:“好像是罗教谋反的罪证。”
小满不料此事牵涉如此之大、如此之深,被震得两眼发黑,更没想到常泽川这样的性子竟然选择义无反顾的掺和进来,或许正因如此才掺和进来?
也许一开始,选择从穿过那条人迹罕至的小道,走到废弃桥头,他们就已经身在其中了,以后的种种,都难以摆脱。
她靠着桌案的一角,双手往后撑去,葱白般的指尖轻轻叩击着案台。
常泽川问:“那如今怎么办……官差走了,也把江小姐平安护送回府,我们再回到怀瑾堂吗?”
“怀瑾堂更加不行。”小满略带歉意地看向常泽川,“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她从挎包里拿出一只小巧的唐彩陶葫芦,塞到他手上,笑道,“这是江小姐私藏的精酿,你今晚上有口福了。”
常泽川心底一沉,垫了垫那葫芦,瓶口的坠着的珠玉流苏很悠悠然地转了一圈。他怔怔看着她。
小满叹气:“我一次只能捎上一个人,所以……”
她不知如何言说,心中反复斟酌用词,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话一脱口,却没什么矫饰,一鼓作气说完。
“我带她去江府,那里暂且安全,可以躲上一两日。只是委屈你,自己回怀瑾堂了。江府内宅都是女眷,你是外男,躲藏在江小姐的闺房,不太合适。”
小满指了指葫芦:“身上沾染了酒气,也不会太让人怀疑。”
常泽川道:“好。”又问,“那你们呢,还回去吗?到了江府又当如何?掌柜就要回来了,这件事,也许他会有办法呢?”
小满沉吟片刻,才缓缓道:“你先回去吧。我不放心她和江小姐待在一块,也要调查清楚今天的事,现在太糊涂了,我们不能这样一知半解的。”
常泽川笑道:“我们应该知道什么?我们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也应该什么都不知道。”
小满撇过脸:“我想知道,不行吗?”
常泽川没再说什么,拨开葫芦喝了一口:“你说得对,只能如此。这是好酒,替我多谢江小姐了。我先走了,帮你们到外面探探路。”
“一路小心,我在听雨轩等你。”他挥挥手,摇摇摆摆地走了。
雨停了,小满在窗前目送他远去,直到那抹青色的背影转过一个拐角,消失了。
她拉起阿芦:“我们走。”
小满的百褶裙摆翩然旋转,便消失在一片墙角之后。这时,一个白衣人悄然进入了跨院东厢房,拉开柜门。
罗焕随后赶到,持灯扫过四周,笑道:“有什么眉目吗?”
白衣人手指擦过柜门边,沾上那抹淡红色血迹,放到鼻边,微微一笑:“罗长老难得有求,温某怎能叫人失望。她既然躲到了江府的跨院,必有人相帮。”
他走到窗前,望向不远处,江氏宅邸的院墙,眼睛微眯。
罗焕跟上前:“搜过杨十三的尸首,没有找到密信。”
白衣人道:“你是说,在她身上?”
罗焕想了想,道:“也许并不在身上。但杨十三临死前才见过她,密信会经她手,如今有人相帮,便不太好说了。”
白衣人皱眉:“江府的人,还不太好办呢。空有一身功夫也是蛮力,总不能进去大开杀戒。”他挑眉,狭长的桃花眼轻转,似笑非笑,“罗长老怎么不用冷蝉衣,她长于易容,潜伏这种事,还是三长老更有经验吧?”
“她另有事情要办。”罗焕隐在灯后,骨扇掩住双唇,神色晦暗难辨,“你知道她的性子,装扮成江湖人还行,也只是混入凌云阁了。像江府这般的显赫世家,很快便会露馅。还得是你——”
江湖上享有盛名的毒书生,擅使判官笔,人称“点绛唇”的温玉书。
“啊呀啊呀,连红妆娘子也办不到的事情,二长老居然放心交给鄙人。温某不敢僭越,只是觊觎教内第三把交椅太久了。”温玉书舔舔嘴唇,语气幽幽,“得不到冷美人的芳心,她的座次总该让给我吧?”
他嘴角勾起一个极弯曲的弧度,黑夜中十分森然。
“江府啊,既然进不去,就把人逼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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