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岚擎蜡烛轮照一番才看清这灵堂的模样。

屋子空荡荡，正厅停一口黑漆棺材，左右墙角立一对童男童女纸人。红绿花衣服，惨白的脸颊上两坨腥红胭脂，墨点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这阴森森的场景把杨玄吓得不轻，小声念一句“师父”，连忙藏到宋云岚身后。

宋云岚将杨玄护在身后，走到棺材前，借烛光仔细打量。只见棺材盖完好，又往下照，只见地上落了两截绳子。

他捡起绳子仔细一瞧，见断口齐整，是被剪断的。他瞧见这指头粗的绳子上还有紫色花纹，甚是新奇，便转动绳子细看。

随着绳子转动，纹路彻底显露出来，宋云岚大吃一惊，这哪里是什么花纹，竟然是一段文字——驱邪震祟。

紫金绳！

宋云岚知道这绳子是一种法器，常在民间用来捆棺材，将尸变的尸体镇在棺材里。他心道，难道赵老太爷死后竟然尸变，所以用紫金绳捆棺材。如今紫金绳被毁，那赵老太爷？想到这里，不由紧紧攥住长剑。

“师父，怎么下雨了？这雨还是热的？”

宋云岚听到杨玄的话也奇怪，怎么会有热雨水，于是转身去看。只见烛火照耀下，杨玄的脸上哪里是雨滴，竟然是腥红的血！

又一滴血滴落在他额头啪嗒绽开。

杨玄抬手摸摸脸上的血，捻在指头上，想放眼前瞧瞧这热雨是什么东西。刚把手从脸上放下，眼睛就被宋云岚捂得严严实实。

“师父，你干嘛！”

宋云岚也不理他，一只手捂住他眼睛，一只手慢慢向头顶举起蜡烛。火光逐渐升高，淡淡的光圈一步步驱散黑暗。只见一段细长的东西从房梁倒挂而下，血就是顺那个东西滴下来的。

宋云岚高举蜡烛尽力往上凑，转动脖颈仔细打量那个东西的颜色纹路——竟然一截人的肠子！

眉头不禁锁紧，目光继续向上，发现一具尸体仰卧在房梁上，脑袋悬空耷拉。应该是被开膛破肚，肠子就流了出来。

他看那焦皮小脑袋，撇嘴心道，万慈道君成了完蛋道君喽。

“师父——”杨玄哀怨地叫了声，伸手扒拉盖在眼睛上的大手。

虽然知道宋云岚在身边，可被遮眼什么也瞧不见，到底心慌。他害怕地眼泪叭叭掉，说话带着哭腔：“你说世上到底有没有鬼啊？”

“没，”

“有”字还未落下，就听房梁上吱吱一声怪响。原本安静下来的长剑又铮鸣不已，震得蜡烛也从手中落下，滚到角落，明灭不定，整个房子笼罩着怪异的光圈。

宋云岚忙把杨玄搂在怀里，抬头去看，只见一个白毛獠牙的怪物正蹲在房梁上恶狠狠地望自己。那怪物有一人高，浑身白毛，头顶蓬一头白发，两只从嘴里呲出的尖长獠牙沾着血迹，两只爪子的长指甲宛如弯刀。

白毛僵！

宋云岚立刻猜出这个东西就是赵老太爷，尸变成白毛僵的赵老太爷。

宋云岚和白毛僵双目对视，身体一动不动，犹如两只对峙的狼在打量对方的实力。宋云岚一边搂紧杨玄，一边握紧长剑，心里飞速盘算如何应对。

突然，白毛僵的爪子猛地在房梁上一抓，登时一跃，朝宋云岚扑去。千钧一发之际，宋云岚把杨玄往墙角推去，以剑当棍，双手持剑推挡，抵住白毛僵欲撕咬的大嘴，又当腹飞踢，将白毛僵踹倒在地。

白毛僵在地上扑腾乱吼，长指甲将水磨石板打得嗒嗒作响。只是片刻，后脚抵地蹬起，又朝宋云岚扑来。

在白毛僵落地前一瞬，宋云岚灵巧一闪，牵起落在地上成两截的紫金绳，打成一股，又系个活扣，朝白毛僵脖子上套去。

紫金绳绳身咒文金光流转，白毛僵立即惨叫起来。宋云岚抓住机会，将手中绳头扔过房梁，双脚跳起抓住绳头，将白毛僵高高吊起。

白毛僵哇哇惨叫，手脚乱舞。宋云岚又猛地一拉，想用紫金绳将白毛僵的脖子勒断。如此一来，白毛僵可除。

杨玄的眼睛瞪地老大，嘴也张地老大，能塞下个鸡蛋。他没想到世界上还有白毛僵这种东西，更没想到自己的师父能这么厉害。他一直以为宋云岚最大的本事就是跑得过野狗。呆呆愣愣地下意识拍巴掌，喃喃道：“师父好厉害。”

宋云岚当然不会错过徒弟的任何一次崇拜，拉绳子虽然吃力，但仍不忘自夸自耀：“你师父我文写得了春联，武吊得了毛僵。你师父我厉害不？”

“厉害！”杨玄彻底回过神，使劲拍巴掌。突然，腰间一紧，他低头去看，只见两条手臂合抱住自己的腰。但这手臂不是人的手臂，而是柳条扎，彩纸糊的纸人手臂。

纸人竟然动了！

“师父！”

宋云岚大吃一惊，只见杨玄被童男纸人使劲往怀里塞。纸人胸前纸糊的衣服已经被杨玄撞得稀碎，露出柳条扎的空洞洞胸腔。童男纸人面目依旧，诡异的笑容，腥红的胭脂，直勾勾的眼睛，只有两只手臂，不停把杨玄往身体里按。

杨玄的腰和大腿已经没进纸人身体里，两只手不停挥舞想向外逃。一张小脸又惊又惧，嘴里不停喊师父。碎纸被震得在空中翻飞不止。

突然，童女纸人也动了起来。它僵硬地举起右手，握住左手手腕，使劲一掰，咔哒脆响，竟然自己把自己的手腕折断。腕口露出尖锐的柳条断茬，宛如利刃。

它举起左臂，动作僵硬地把断茬向杨玄的胸口送。

宋云岚见状立刻松开绳子奔到墙角，捡起还在燃烧的蜡烛，往童女纸人上狠狠一掼！

呼啦一声，童女纸人浑身燃起大火，竹子燃烧，噼啪脆响，最外层的纸皮被火燎掉，露出一具白骨，骨架上还连着些许鲜红碎肉。头骨下颌极度扭曲，死前一定受了极大的痛苦。骨架矮小，宋云岚判断应该是矮师兄的。

宋云岚一把握住杨玄的手腕，使劲往外拽，终于把他从童男胸腔里拉出来。又从火堆里抓出一只还在燃烧的纸手臂，塞进童男胸腔。烈火燎原般，一瞬间燃烧殆尽。

背后传来一阵巨响。

宋云岚机警地立刻转身。原来白毛僵虽然从房梁上落下来，但脖子上的紫金绳仍缠得它痛苦乱嚎，胡乱瞎撞，竟然一头碰到棺材上，将棺材撞翻了。

翻掉的棺材里掉出一具干尸。浑身焦黑干皮，嘴巴大张，眼窝塌陷，是被吸干的。从他和高矮胖师兄一样的服色来看，应该就是瘦师兄，刘度。

宋云岚心道，这完蛋道君谎话一箩筐，刘度估计早被白毛僵赵老太爷给弄死了。还说是被他打发回去看病。还没来得及细想完蛋道君师徒五人为何统统死在灵堂，挣脱紫金绳的白毛僵又扑过来。

一口黑漆棺材百十来斤重，尸变的白毛僵一头撞倒，头顶右侧塌下去一个坑，将右眼和左眼挤在一处，模样愈发恐怖。它恼羞成怒，朝宋云岚嘶吼一声，挤在一处的眼珠爆出，双腿发力，使劲一蹬，张牙舞爪扑来。

宋云岚顺势把杨玄推出去。杨玄刚离开宋云岚身前，白毛僵就把宋云岚扑倒在地，长剑脱手而出。白毛僵张开血盆大口使劲朝他脸上咬，两颗獠牙几乎碰到他的脸。宋云岚掰住它的大嘴，奋力向外推，手背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直跳。

杨玄见宋云岚陷入苦战，急得不得了，快速扫视四周，看看怎样才能帮到师父。

视线碰到地上的长剑，杨玄赶紧去拿。他见宋云岚提剑很轻松，还以为剑很轻，没想到单手拿不起来，只好双手把剑抱怀里。剑重重坠在怀里，让他踉跄几步，费力稳定下来，大嚷道：“师父，我拔剑，救救救你！”心情焦急，抱剑又耗费大半力气，杨玄累得口齿不清结巴乱说。

“不许拔！”宋云岚大吼。

“真是棍儿啊！”杨玄哀怨地把剑重重一抛，十分绝望。

白毛僵嘶吼声响彻天际。

宋云岚挣得满脸涨红，双臂酸痛，道：“去找张黄纸。”

“黄纸？”

“快去！”

杨玄连滚带爬在房里到处找，终于在倒掉的棺材里看到几张纸钱，黄纸画的。他赶紧跪到宋云岚跟前，手伸过去怼到他眼前，问道：“师父，这行不？”

宋云岚抽空瞥了眼纸钱，叹口气：“也行。”说罢，咬紧牙，使出全身力气，蓄力一击，将白毛僵推出四五步。在眨眼间，夺过杨玄手中纸钱，啮破食指，以血为墨，在纸钱背面飞速画写。

回过神的白毛僵又起身飞扑。

“师父！”杨玄惊呼。

只见宋云岚奔出两步，将纸钱狠狠往白毛僵头部一甩，刹那间金光流转，耀眼夺目。他立掌掐诀，念动咒术：“天地玄黄，律令九章。吾今除祟，万鬼莫藏。破！”

随着一声“破！”强光大闪，白毛僵瞬间于空中裂成四五截，噗通栽下，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杨玄赶紧扑到宋云岚身上，抽嗒嗒地喊了声师父。

宋云岚搂住杨玄，轻轻拍他的背心，低声安慰：“小玄，没事，别害怕。”“我不怕。”杨玄一边抹泪一边抽泣道。

突然，又是一阵坠地巨响。

师徒二人吓了一跳，杨玄也吓得小脸煞白，一动不动。宋云岚立刻弹跳起来准备反击，刚迈出一步，脚下就一滑摔个四脚朝天。

“哎呦，疼死我了。”刚才与白毛僵几乎是肉搏，耗费了所有的力气，这一摔委实疼。尤其是屁股，实打实地墩地上了。

“师父，你看这圆圆的大珠子。你刚才踩这上了。”杨玄眼疾手快，一下子捉住圆丢丢滚动的珠子，凑到宋云岚眼前。宋云岚深吸口气，来个老龟翻身，终于从地上挺起，接过珠子一看，给杨玄额头敲个爆栗子：“这是大珍珠。”

看着珍珠，心中了然，他一边揉屁股一边朝发出巨响的地方走。掉下来的是完蛋道君，和一堆珠宝。他忖度这大珍珠应该是含在尸体口中的，完蛋道君和他的几个徒弟趁头七前棺木没入土来盗棺，没想到遇到尸变的白毛僵没了性命。至于早没的刘度，应该是提前撇下师父师兄弟独自发财，结果被白毛僵吸干藏在棺材里。

宋云岚把大珍珠抛到四分五裂的白毛僵尸体上，叹道，机关算尽，反误了自己性命。他朝杨玄道：“小玄，咱们今晚就离开这里。”

杨玄赶紧点头，找到那柄剑，抱给宋云岚：“师父，你的棍儿。”

宋云岚抓起剑身，笑了笑，负在身后，牵起杨玄往门走去。还未推门，就突然止住脚。

“师父，你干——”杨玄猜测又有什么鬼怪，连忙惊呼，“嘛”字还未说出，嘴就被捂住。

只听宋云岚在耳畔悄声道：“别出声。”杨玄瞪着两只眼睛赶紧点头。

宋云岚一臂搂住杨玄的腰，将他抱在怀里，逃似地跑到后窗，推开窗户。

脚刚踩到窗台，就放下，反身折回到白毛僵的尸块前，弯腰捡出那张纸钱，手一摇，将其扔进仍燃着小火的纸人火堆，才又返回窗户处，足尖轻点，一跃而出。

宋云岚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就在宋云岚和杨玄的身影融入黑暗之际，灵堂大门被嘣地踹开，两道人影冲了进来。

老宋：小玄啊，这两个是手作纸人，匠人精神的体现。

小玄：......

PS：二师弟小严出来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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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童男童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