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岚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杨玄三四个月大的时候，天天哭，夜夜哭。他只得把杨玄抱在臂弯里，轻轻摇晃，才能让杨玄安静沉睡片刻。在杨玄一岁前，宋云岚几乎没躺着睡过觉。从那以后，再听到婴儿哭，宋云岚除了头大只有头大。

宋云岚一个脑袋三个大。踩上三寸高的棺床，踮起脚就看到竹篮里确实是有一个婴儿。又去看其余的竹篮，每个竹篮里都有一个婴儿。

莫非，这就是榆家镇丢失的孩子？原来不是被人贩子偷走，而是被鬼怪抓来的。

婴儿哇哇大哭，宋云岚轻轻摇晃竹篮，小声哄道：“不哭，不哭。”在轻微的摇晃下，婴儿终于安静下来，嗦着手指头看宋云岚，一双眼睛乌丢丢的。

宋云岚拿食指戳戳婴儿的脸蛋，笑道：“你和我家小玄一样可爱。”说罢，走下棺床，去还未搜寻过的耳室去看。

耳室只有半人高，只需弯腰就能全部看清。不费吹灰之力，他就在右耳室里看到躺在地上的杨玄。杨玄昏迷不醒，连推几下也没反应。宋云岚打算把杨玄抱出来，刚伸出手臂，就听到墓道外有动静，鬼气突然浓烈不已。

宋云岚不敢冒然动手，只好缩回手，反身折到左耳室钻进去，身前用一堆瓶瓶罐罐的陪葬品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细细观察。

只见一个又黑又佝偻的影子走进来，瞬间墓室里阴风阵阵，怨气冲天。

宋云岚心惊，竟然是个怨鬼。怨鬼因含强烈的怨念枉死，怨气难散，因怨生恨，因恨生戾，最终会漫无目的地攻击生人来发泄。以往自己还是诛祟台弟子的时候，铲除最多的便是怨鬼。

待走近，宋云岚发现这个怨鬼十分丑陋。浑身焦黑，皮肉紧缩，后背夸张地高高驼起，十根手指头只剩下残缺的四根，又短又长的乱发稀疏地长在后脑勺上。看模样，应该是被烧死的。宋云岚有些可怜它。

突然，怨鬼掉转方向朝左耳室走来。

宋云岚赶忙屏住呼气，不教生气外泄，一动不动。怨鬼没有发现他，只从地上拿起一个罐子，便踩上棺床，用仅剩的四根指头握住瓶子，给竹篮里的孩子喂什么东西，末了又晃晃竹篮，嘴里哼起温柔小调。

听声音，是女声。

宋云岚心道，这女鬼偷这么多的婴儿做什么？莫非是想吸食这些婴儿的生魂？可婴儿魂魄不全，吸食又有什么用呢？这个女鬼脑子真不好。

就在飞速思考之际，石门又吱嘎开了。宋云岚移转目光到石门，看见是一个白毛僵。浑身白毛，曲折两腿行走，怀里抱着一个小包袱。白毛僵面对女鬼很恭顺，仆人一般恭敬地把小包袱递给女鬼。

他忖度道，这女鬼还真不一般，竟然可以炼化白毛僵，成为自己的手下。他继续定睛细看，只见女鬼把包袱托在左臂上，右手仅剩的两指掐住捆包袱的绳头，往外一扯，包袱散开，露出一个白胖胖的婴儿。

原来婴儿都是女鬼指挥白毛僵偷的。那榆家镇的婴儿便是赵老太爷偷来给她的。女鬼把婴儿翻过身，后背朝上，指头按住光溜溜的屁股来回看，一双浑浊的眼睛满是失望。她摇摇头，就把婴儿放回一个空篮子里，用麻绳挂好。

干嘛要看屁股？宋云岚迷惑不解。

忽然，一声噗通声打断他的思绪，只见白毛僵跌倒在地抽搐几下便不动了。看来白毛僵用尽女鬼给他的鬼气，彻底成死僵了。

女鬼没多看地上的白毛僵，径直佝偻走到右耳室，探身把昏迷的杨玄拉了出来，拖到棺床上。从地上捡起一柄锈迹斑斑的匕首，对准他的心口！

宋云岚知道女鬼是想杀了杨玄做成新的白毛僵，利用他再去偷婴儿。

于是立刻抓起身侧一只陶罐，冲出耳室，猛地朝女鬼砸去。女鬼后背被重击，身体一震，将手中匕首震飞出去，当啷坠地。女鬼被搅了好事，愤怒不已，双目登时血红，大吼一声。

“叫叫叫，叫你个头！”宋云岚立掌掐诀，道：“给你点好看！”咒术还未出口，就觉手臂如坠千斤根本抬不起来。

不仅手臂，胸口也又沉又闷，像是被埋在地里，强烈的压迫感教他几乎喘不上气。他咬牙奋力地一点点抬手臂，想催动咒术，可刚抬起半寸，又是千钧之重将手臂压下。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面孔越来越白，冷汗顺脸颊滴滴哒哒流下。他试着移动脚步前进，可两只脚像是被什么东西拉住，提也提不起来。

“这是什么？”宋云岚费力地问道，只是四个字已让他气喘吁吁。

女鬼干皱焦黑的嘴角奇怪地咧开，似乎是个笑容，拍拍手像是夸赞什么。这时，宋云岚终于看清，自己身上爬着密密麻麻的灰黑色小鬼。

鬾鬼！

宋云岚大惊。鬾鬼是小孩儿死后所化之鬼，十分难缠。古书有云：“八灵为之震慑，况鬾蜮与毕方。”

这些鬾鬼不下三四十个，或抱着自己两只胳膊，或拖住脚腕，或从大腿一直趴在胸口，活像一只只石锁。突然，鬾鬼一齐痛哭起来，“哇——哇——哇——”尖锐刺耳，宋云岚几乎要晕过去。

女鬼弯腰摸起掉在地上的匕首，将匕首一点点送向杨玄的胸口。匕首一寸寸接近杨玄，只消再进一寸，他的心脏就会被戳破。

“风扬！”

千钧一发之际，宋云岚大喝一声，背上长剑应声出鞘！刹那间凌厉的剑气迸发而出，将墓室摇了几摇。鬾鬼惧怕不已，浑身震颤。宋云岚趁此机会，立刻抽出手臂抓住剑柄，朝密密麻麻的鬾鬼一劈。只见寒光一闪，鬾鬼便烟消云散。

三下五除二，鬾鬼已被全被消灭。在鬾鬼消失的一刹那，女鬼愤怒地抓住杨玄肩膀，将他从地上提起来。作势就要将匕首插入他的心窝。

宋云岚足下一点，飞奔到女鬼身前，长剑劈下，立刻将持刀手臂斩下。手臂坠落，刹那间烟消云散。

女鬼痛苦不已，但仍没有松开杨玄，血红双眼环顾一周，嘴角上咧，张嘴就往宋云岚脸上吐出一口黑烟。

尸毒！

宋云岚迫不得已，连忙跳开，被撩上一点尸毒的袍子下摆瞬间朽烂。单手横劈，用剑气破开还遮在面前的尸毒，宋云岚看见女鬼正拖着杨玄穿过石门向外跑。

强龙难压地头蛇。如果被她跑进森林，自己又不熟悉地形，那更万分难找。电光火石间，宋云岚准备赌一赌。他大吼道：“我毁你尸首，教你魂飞魄散！”提剑向地上那具干尸刺去。

他思忖，这坟是单墓室一口棺，万无出现两具尸首的道理。况且已经建了几十年，地上的白骨怕是原墓主。干尸是鸠占鹊巢。而那具焦黑干尸虽然肢体已经朽烂不清，但是跟女鬼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话一出口，宋云岚胆战心惊地等待女鬼的反应。毁尸首，教魂飞魄散的话，是自己胡说，自己还不知道有这等法术。只是盼女鬼上当。

女鬼停住脚步，目光转向那具干尸，面孔扭曲起来。

计谋得逞！宋云岚高兴死了，还未来得及冲过去，只见女鬼拎起杨玄的衣领，抬手就朝他砸过去。

墓室短小，宋云岚无心他顾只好一心一意转身去接。只觉胸口一疼，杨玄跟石头似的重重砸到自己胸口。双眼一黑，重重向后坠去。

宋云岚被砸得眼冒金星，耳畔又响起女鬼怒吼。他躺在地上，赶紧握起坠落在身侧的长剑，提剑一指：“你别过来。”嘴里虽说着，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风扬怎么这么轻这么粗。

他摇摇头，定睛细看，哪里是风扬，手里是一截干尸的断臂。完了完了，把她尸首毁了，女鬼这下肯定更生气了！果真，女鬼冲天怨气化为黑烟在身后缭绕。竹篮里的孩子也感受到了不安，开始哇哇大哭，小小的墓室里沸反盈天。

宋云岚赶紧把手臂扔地上：“对不起！我一定给你缝回去！”

在手臂坠地的一刹那，一点金光在手臂上闪了闪。宋云岚心头一动，连忙捡起那节手臂细看。一圈已经烧变形，有些许融化的金镯子嵌在皮肉里，隐约能看到有个梅花扣。联想到女鬼方才看婴儿屁股的动作，宋云岚浑身颤栗，不可置信地盯住女鬼。

大荒山在这里几百里远，她怎么会在这？也是了，村前有条大河，大荒山是这里上游，漂下来也是可能的。宋云岚呆呆愣愣地心思辗转，木雕石塑一般。

待一只变形的黑手横插眼前，宋云岚才回过神，抱起杨玄慌忙滚到一旁，躲过女鬼的抓挠，一把拉下杨玄的裤子，将杨玄的又黑又圆的屁股露在女鬼眼前，道：“杨家大姐，这是你儿子。”

女鬼看到杨玄屁股上一块圆圆的像鹅卵石的红胎记，惊得住下手，嘴里唔唔啊啊，什么也说不出。

宋云岚接着道：“他叫杨玄，已经九岁了。”眼眶不禁噙上泪珠：“从你死到现在已经九年了。小玄已经长大了。”

他心道，杨家大姐死后怨气深重，已经忘记生前一切，只记得自己有个刚出生的儿子，要找他回来。所以才让白毛僵去偷婴儿，在她的记忆里，自己的孩子方才出生。想通这一切，宋云岚泣不成声。

女鬼又看眼宋云岚，很迷惑，终是记不得他是谁。但她看杨玄却满是欢喜，蹲下来，佝偻着驼背，探出残缺不全的手指，触摸珍宝似的点点杨玄的手。

突然，昏迷的杨玄闷哼一声。蝎子蛰似的，女鬼忙伸回手，连退三四步。“杨家大姐，我把小玄叫醒，叫他看看自己的亲娘。”宋云岚道。

女鬼使劲摇头，手捂住脸，缩到角落，身体颤抖。宋云岚明白，她怕自己的儿子看到自己这副可怕的样子。

宋云岚还想说什么，还是没说出口。女鬼贪恋地朝杨玄看看，嘴角费力扯出一个笑容，身后黑气越来越淡，而她的身体也越来越淡。

“大姐！”宋云岚惊呼。她在自散魂魄！

女鬼置若罔闻，只是慈爱地看着杨玄，慢慢地，淡得像团烟雾，再一眨眼便看不见了。

“师父——”杨玄方才从昏迷中苏醒，闭着眼睛慢慢叫了一句。宋云岚打量一圈狼藉的四周，忙抄起杨玄奔出墓道。

重回地面，冷风拂面，杨玄阿嚏一声，彻底醒了。

杨玄攀住宋云岚的脖子，窝在他的怀里，难受地说道：“我怎么睡过去了。睡醒了还头冷。”又是一阵冷风呼哨卷过，杨玄只觉得屁股一凉，下意识拿手摸摸，没摸到裤子，只摸到凉冰冰的屁股蛋，大叫一声：“我的裤子呢！”

“腿上搭着呢，赶紧穿。”宋云岚偷偷抹干泪痕，把杨玄放地上：“你拉屎拉一半就睡过去了，还好意思要裤子。要不是你师父我在一旁看着你，你两个屁股蛋早被野狗给咬掉了。快说，师父英明。”

杨玄一边提裤子一边迷惑道：“是这样吗？”想回忆起来好反驳宋云岚，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干脆放弃，老老实实系裤腰带，嘴里嘟囔：“师父英明。”

“乖！”

杨玄穿好裤子，跟在宋云岚身后，问道：“师父，咱们去哪呀？”一边问一边伸手偷偷在宋云岚袍子上抹。自己刚拉完屎，在荒郊野岭肯定没洗手，那就在师父的衣服上抹抹吧！

“咱们去刘家镇接着卖春联去。”

“卖完买肉包子好不好？”

“好，给你买两个，”

“一个原味，一个蘸醋！”杨玄快活极了，用抹干净的手使劲拍巴掌。

黝黑的树林里，一对师徒笑呵呵地赶路，轧轧雪声在寂静地夜里奏出欢快的旋律。

就在宋云岚思忖如何把墓室里有婴儿的事告诉当地人时，忽地一阵风平地卷起，扬起雪尘，树枝随风乱舞。

杨玄吓得连忙躲到宋云岚身后，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打探四周。

只见一道白色身影落在树上。这人束发银冠，英姿勃勃。杨玄艳羡地瞧着他，心想这人好威风。还未来得及再多想，这人冲宋云岚大骂：“宋云岚你个王八蛋！这么多年你死哪里去了！”

杨玄一听这个人莫名其妙地骂自己师父，一下子不乐意了，方才那点艳羡荡然无存。立刻从宋云岚身后挺出，骂回去：“你说谁呢！你才王八蛋呢！”

“小玄啊.......对你师叔客气点........”

“......”

老宋：来，小玄，给你介绍一个在外打工多年，不结婚，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神秘的亲戚。

小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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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