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祈三十二年正月二十八,周史上称之为“翼州之变”。
当夜,世世代代替大周扼守翼州的武将世家骤然起兵叛乱,边防军统领王荣率麾下兵马调转矛头,直扑大周西北咽喉。
八万人马自大营倾巢而出,将偌大一座翼州城团团围住,只待统帅王荣一声令下,就要攻打这座他们一直守卫着的城池。
亥时正,夜色正浓。翼州西城门外,猩红的“王”字大旗在罡风中烈烈翻卷,王荣头戴青铜盔,身披重甲立于战车之上,遥望那熟得不能再熟的巍巍城墙,眼中是势在必得的狂热。
他早探知城中兵力空虚,陈悉致的府兵此前折损大半,剩下的不值一提,翼王府不过区区两千亲兵而已,面对八万雄兵犹如螳臂当车,他亦不放在眼中。
他已将翼州看做囊中之物,城中百姓日后自然也是他的子民,因此抢掠屠城并不在他计划之内。此次骤然发兵,他不但要兵不血刃拿下此城,更要生擒元后嫡子周景祯,那将是和大周皇帝坐下谈判的终极筹码。
翼州和边防军大营相隔不过几十里,先锋已兵临城下,后方队伍还在不断开拔。待到亥时三刻,天空中月隐星匿,竟然飘起雪来,一时间能见度大降。刺骨的朔风卷着雪片狂沙,粗砺地刮过这支兵强马壮的队伍,拍打不远处高高的城墙,士兵手中的火把明明灭灭看不到头,似蜿蜒的火蛇缠绕着翼州这头巨兽,随时准备暴起绞杀。
王家军中三十架高耸的云梯全被步兵推至西门城墙脚下,远处,十二台投石机备好了巨大的石弹。在投石机后方,数十排臂力惊人的弓箭手箭已上弦。王家军引以为傲的骑兵面对这样高的城墙难以发挥作用,他们骑着战马,在队伍的后方压阵。
端的是气势惊人。
翼州城墙之上,大周正四品骠骑将军伍世煊亦全副甲胄。黑色头盔下,他凌厉的双眼毫无惧色地望着鬼魅般出现在城下的王家军。他的身旁是同样身着黑甲的翼王府亲兵,虽然因为人手不足,站得稀疏,却无一人面露怯意。
此前,伍世煊早已将对形势的判断提前告知所有将士,眼前这一幕,均在他们意料之中。叛军装备精良,人数足有他们四十倍之巨,并且比他们还熟悉翼州城的每一处布防和大街小巷。在看到叛军身影自远处气势汹汹而来那一刻,翼王府所有将士都心存了死志。
尔等反贼,要攻翼州,先从我们尸体上踩过去!
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落在伍世煊冰凉的盔甲上。有多久没有上过战场了?他看着城墙下不断涌来的叛军,近乎怀念地想。十五年还是十六年?这些年在翼王府领着亲兵操练,武艺一日也没有荒废,但心中似乎缺了一块,总不得圆满。
不领兵打仗,还配领着军俸、被士兵尊称为将军吗?
他握紧手中长刀,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狠狠盯着下方战车上那道醒目的身影,渐渐感到血管中烈火蒸腾。
——反贼,来战!
城门外的激战发生在子时刚过。巨石击打城墙的轰隆之声将城中熟睡的百姓惊醒,人们惊慌失措地从家中跑出来,许多人顾不得套上衣服鞋子,抱着孩子搀着老人,站在巷子里惊恐地互相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地动了吗?怎地震得这般厉害?”
“什么地动?这动静,分明是打仗啊!”
“不得了啦!打仗啦!打仗啦!”
“别瞎扯,我们翼州可有边防军镇守着哪,谁有胆子敢来攻城?”
就在此时,一队队身着黑甲的翼王府士兵骑马从街头巷尾驰过,向城门方向集结。夜风中传来他们的大声呼喝:“边防军王荣反,百姓速速归家,速速归家!”
城中四面八方响起了同样的声音,迅速传到每一个百姓耳中。
城北住的都是普通百姓,大多做点小买卖糊口,虽不富裕,但比起城西的贫民区,日子多少要好过一些。在一个铁匠铺门口,听清了士兵们的话后,一名干瘦老者一屁股坐在积了雪的地上:“边防军反啦?老天啊!老天啊!”
旁边他儿子急忙拉他:“爹,快起来,地上凉啊!”
老者拍着大腿老泪纵横:“命都快没啦,还管他娘的凉不凉!才熬过雪灾,又赶上兵灾,这是作了什么孽啊!”
他儿子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一身偾张的肌肉,捏着拳头义愤填膺:“王家家主猪油蒙了心吗,好好的将军不当,要造这断子绝孙的反?”
一个教书先生模样的中年男子摇头痛心不已:“王家世代沐受天恩,家主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竟然起兵叛乱,人心不足蛇吞象啊!这王荣,必将遗臭万年,不得好死!”
“对对对,看门的狗反过来要吃主子,这他妈什么道理!”“这哪是看门狗,这分明是恶狼啊!”旁边铺子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惊恐地望向城墙的方向。
不多时,城外突然窜起火光,烈焰把半个夜空都染红了,喊杀声隔着风雪远远传了过来,似乎有叛军终于爬上了城墙,和守军贴身肉搏。
有妇人搂着孩子,吓得哭了出来:“这是要打到什么时候啊?咱跑也跑不出去,叛军会不会屠城?”
众人仿佛突然从噩梦中惊醒:“赶紧赶紧,回去收拾细软,家人也都藏好!仗不打完,不能出来!”火烧眉毛地跑回家,各自“嘭”地闭紧大门,不多时,巷子里就一个人也看不见了,雪地上空留满地杂乱的脚印。
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巷口一个废弃的水缸里,有个极瘦小的影子悄悄爬了出来,灵活地跑出了巷子,往城东的方向跑去。
城东翼王府,公孙先生院中。
此时,整个王府里没去守城的人全部集中在了这里,灶上的厨子、杂役、粗使婆子还有晏晴他们,一共有三十来人,原本宽敞的院子一下塞得满满当当。
不过,晏晴作为“殿下的女人”,张老头儿他们是殿下的客人,还是受到明显优待的。他们被安排在正房,而下人们都在厢房里待命。
晏晴是半个时辰前被刘午请回这个院子的,原本她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待她和青虎他们汇合,才知道城门外突然打仗了,据说是守卫边关的武将造~反,叛军人数有好几万,而他们只有不到两千人。听说府里只留了五十名侍卫死守,其他所有将士都上了前线。
那位殿下和公孙先生都不见踪影,也许是在府里哪个隐秘的地方议事吧。
晏晴原本还为能和青虎兄弟及医馆众人重聚而高兴,从青虎口中听了这可怕的消息,顿时手脚冰凉,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一个不是学历史的都知道,冷兵器时代,双方人数多寡是决定战果的决定性因素。虽然她亲眼见过翼州城的城墙够厚够高,可也撑不住叛军人多,拿大石头一遍一遍地砸呀!在她看来,城破是迟早的事,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不知道有没有援军。如果没有,那这座城、城里的十几万百姓,还有他们自己,下场会如何,简直不敢去想。
她这是撞了什么狗屎大运,莫名其妙来到这个时空一个多月,什么惊险的事都经历过了,居然还能碰上叛军攻城……
王府的下人不愧是训练有素,冷静地各司其职,灶上的人甚至还给他们做了宵夜。黄大夫和张老头儿依然互不理睬,张老头儿不停地在自己房里搓药丸子,偶尔大声咒骂侍候一旁的石斛,情绪似乎很不稳定。
“来,嘴巴张开,再吃一口!”晏晴端着细丫送来的一碗鸡蛋羹喂青豹,旁边是心事重重的青虎。城墙离翼王府也就十几里的距离,巨石撞击城墙的震动、各种械斗喊杀声在这静夜里传得极远,完全可以想象现场的惨烈,让人胆战心惊。
“阿晴,对不起,是我们连累了你!”青虎忽然放下了手中的弓,低下头两手插在头发里,难过地道。
如果不是要给青豹治病,她根本不必跟来翼州;如果不是他逞能出去做活,自己脚踝不会受伤,关键时刻也能带着他们找条生路。可现在这情形,万一城破,他一个床都下不了的废人,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这种无力感让他崩溃。
“如果,我是说如果,叛军攻入王府,你有机会,一定要跑。”他几乎语无伦次,“答应我,阿晴,你一定要逃,不要管我,也不要管青豹。你得逃出去,找到你的学生,找到回家的法子!”
油灯下,年轻猎户殷殷望着她,眼睛亮得惊人,那仿佛交待遗言一样的语气,让晏晴的心重重一跳。
“青虎哥,别瞎想,肯定会没事的,这里可是王府。全城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晏晴又喂了青豹一口蛋羹,斩钉截铁地道,“再说,万一有个什么,我们一起来的,当然一起走!”
连载的文收藏一动不动,完结十年的老文昨天一天涨了十来个收,这到底是是为神马呀为神马……心塞,凉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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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疾风吹战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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