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七魄

凌景途还不知道江渚因生来魂魄不全,已经不幸地闯进了鬼门关的隔界。他带着一猫一鼠追到石洞后,有意看了看石壁。

只见这石壁竟如镜面一样,投射着一个人的模样。但里面的那个人并不是凌景途的投影,也不是江渚的留影,而只是之前经过照魄洞时留在里面的最后一份影像。这人像此时正站在凌景途他们面前,时而悲脸,时而笑脸,时而怒脸地看着他们。

“喵!”江渚家的黑猫没见过这种东西,小题大做地瞎叫唤了起来。

鼠哥一看这老猫竟如此不理智,不禁凭着自己的博学多才,嫌弃说:“又不是什么奇闻异事,吵吵啥?不过就是上一个离开这里的鬼的七魄照影而已,你没见他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苦笑不得的……”鼠哥解释完,还不忘感慨一句,“这洞竟然能照出鬼的七魄,就说明这整个石面都有可能是价值连城的奇石,这要是敲一块带回去,啧啧,坐吃等死也足够了。”

凌景途早知道这洞能照出代表七情六欲的七魄,但奇怪的是,这洞墙仍留着几千年前的鬼的七魄的影像,却没有留下江渚的,他一时便猜不清江渚到底有没有经过这里。

若是江渚确实来过这照魄洞,那为何照不出七魄?……凌景途自知他自己不死不活非人非鬼的,照不出七魄正常,可江渚也没有七魄,又是因为什么?难不成江渚遇到了什么,导致生死命轮哪里出了差错?

凌景途心想,其实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一个无法聚来七魄的人或鬼,以后要怎么投胎转世?!

“吆喝,真是个稀罕物……”鼠哥才不管江渚是个什么玩意儿,更不会纠结照魄洞是否留下了江渚的七魄,他仅是如欣赏古宝一样,财迷稀罕地摸了摸墙面,然后似是想到了什么,诧异地问凌景途,“途弟,你的七魄呢?为什么这上面没有,这奇石不会是……坏了吧?!”

凌景途听到鼠哥问的这句,神色几不可见地一僵,但旋即又敛起那副一笑泯恩仇的模样,撸了下兀自发懵的猫头,胡乱搪塞说:“也照不出猫兄的七魄……或许坏了吧……”

鼠哥一听,不由地对着汪汪翻了个白眼:“它就一只傻猫,怎么可能照出它的七魄……”他说罢,又瞅了眼墙面,等他发觉也照不出自己七魄时,恍然觉得这句话有歧义,感觉就像指猫骂鼠,于是,急忙补充说,“其实这照七魄呀,也需要看鬼寿,就像照妖镜照不出得道老妖的原型,一个道理。”

说白了,鼠哥我无论知识储备还是年岁都相当厚重,不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比的!

凌景途不置可否,并没有反驳这个自诩无敌的老鬼怪,而是急匆匆跑出了石洞,心急如焚地盯着茫然浩荡的崖边。

而鼠哥本悠闲地与奇石商量一份你情卖我愿买的买卖,但就在他刚想对着奇石的娘家墙面自报一口聘礼价,然后用耗子牙撬下一块石头揣走时,突然感觉到了翎箭上沾染的血气,便恍知江渚正在找死……

江渚不知道这地方只能进不能出,他惊觉自己撬不开这波纹界后,便岿然盯着那个跌撞而来的噬魂鬼。

就在噬魂鬼接近之际,江渚神色一凛,直接抄起翎箭,凭着他平时百发百中的投箭本事,以及翎箭本身与他的心有灵犀,一下子刺穿了噬魂鬼的面门。

然而险事并没有就此平息,江渚听着石墙内倏地传来一阵阵不间断的银铃声,下意识地揽紧了怀里的孩童,俨然一副要大干一场的彪悍模样。可他并不知道,若是他丢下这个孩子,便能够离开这个隔界,不过即使他知道,怕也会拼死护住这个莫名拾到的孩子。

趴在江渚肩头的男孩感觉到江渚急促的呼吸,许是因为害怕,抱着他的手又紧了紧,小脸也整个贴在他颈侧,身子也忍不住打颤,并沙哑着嗓子又低低唤了声“爹爹”。

江渚觉察到他颈侧的湿意,尽量平复着紊乱的气息,轻轻拍了拍孩童肩背,柔声嘱咐说:“别怕,抓紧我,千万别撒手,听到什么都不要睁眼。”

话音刚熄,江渚惶然盯着石墙顶端冒头的噬魂鬼,那只握持翎箭的手也随之蓦地收紧,牵扯得腕臂都显露着绷紧的筋骨。而此时,他手上的血渍忽地化成一缕缕朱砂血雾,正不间断地钻进箭镞内。

随着血渍的融入,殷红的箭镞霎时如血染般凌厉,待箭镞刺向那群噬魂鬼的刹那,江渚恍惚有种悍雷霹裂天际的震颤感,紧接着就是一瞬魂魄被撕裂的阵痛,仿若箭镞中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他的魂灵,又或是他体内的魂魄为了吸纳什么东西,而迫使自己肆虐贪婪地挣脱束缚。

箭镞自噬魂鬼身上拔出的一霎,那噬魂鬼又死不瞑目地猛地挥来了手指,江渚惊然,立刻抬臂护住怀里的孩童。而噬魂鬼在他手臂上留下三道入骨抓痕的瞬间,江渚又对着这鬼发狠地补了一箭。

旋即,伴着身上一阵阵剧烈的刺痛,他顿觉眼前一花,膝下发软,陡然踉跄了下才勉强站稳脚跟。毕竟他自知一旦倒下,这群饿殍投生的噬魂鬼们肯定会把他们啃得连魂渣都不剩,所以无论如何,他这腰杆都得挺直了。

奈何他并不是什么所向披靡的大侠,更不是画本中狠戾的魔尊鬼王,面对这么多的噬魂鬼,他只能竭力躲闪。

不过江渚在恶鬼堆里闯荡久了,逃命的本事倒是练得炉火纯青,他先将这些没有头脑的噬魂鬼拉开场地溜了一圈,然后顺势蹿到了石墙下,并借着那些垂挂的藤条,利用巧力将自己吊了起来。

却不想,他用双腿一瞪墙面荡起身之后,那几个刚爬上墙头的噬魂鬼恰巧觉察到他,紧接着,便不知墙高地厚的下饺子似的往下跳。

江渚晃荡着身子躲过了三五个噬魂鬼,但他没有料到,噬魂鬼中也有比较聪明的,有一个噬魂鬼用尖指扒拉着墙面,极快地向他靠近,然后在接近他的瞬间,猛地蓄势扑过来。

江渚见状,瞳孔骤然放大,为了不让这鬼伤到孩子,他完全不加思量地侧斜身子,用右肩硬生生接住了噬魂鬼戳来的利爪。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瞬刺穿骨肉的滋拉声,江渚眸色一沉,一声不吭地扬起紧握的翎箭,给袭来的噬魂鬼来了个开肠破肚。

可这个噬魂鬼来袭的时候,江渚并没有留心墙头跳下的另一个噬魂鬼,以至于在解决了眼前噬魂鬼的空档,那个自他背后跳下来的噬魂鬼又在坠落的瞬间,从他背后留下两道深如沟壑的血痕。

钻心的疼痛袭来,江渚眼前一黑,犹如堕入了无底的深渊,若不是耳边哭喊的几声“爹爹”,他怕是已经无意识地松开那条已然勒入他掌心的藤蔓。

可他为了这几声虽裹撷着恐惧但兀自天真软糯的“爹爹”,逼着自己又悬挂在了墙面上,他面色惨白地看了眼被他绑在身上的孩童,然后孤注一掷地用发颤的双手吊着自己,并用尚且清明的意识操纵翎箭,单枪匹马地与一群垂涎三尺的噬魂鬼死扛。

不知过了多久,江渚突然觉得身上的疼痛消减了些,但眼皮却如千钧重石,止不住地往下落,而周围的声音也消匿了不少,甚至渐渐消失了,他听不到噬魂鬼嘶吼的声音,也听不到窝在他怀里孩童的哭声,而他脑海中也仅留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好像在告诉他,一切都结束了,他可以无所顾忌地松手,然后沉沉地睡一觉。

而就在江渚神志涣散之际,一声惹人厌的耗子音难得没有被他屏蔽。当他听到鼠哥的呼唤后,许是再也斗不过身体的疲惫和痛楚,江渚只觉手上一松,然后轻飘飘地往下坠。

不过在他掉入噬魂鬼群的千钧一发之刻,一身影速地闪过,接着一双劲健的手臂忽地止住他坠落的势头,并将他抱在了怀里。

不多久前,鼠哥感应到翎箭上的血气,立马跟着凌景途找到一处隔界薄弱的地方,随即拖家带口地从这一魂力较弱的狭窄裂口勉强挤进了隔界,结果恰看到吊在墙上的江渚。

凌景途一看他猪兄竟被伤成这样,眼底红炽得欲溢出血泪,他如风飙般移身,先将江渚还有怀里的孩童安放在一处安全的地方,接着二话不说,直接招出隐魄刀,以力挽天河怒倾沧澜之势,擎刀冲向那群袭来的噬魂鬼。

鼠哥没见过凌景途如此煞气凛冽的样子,他眨巴了几下眼睛,如果不是听到了乱鼠心神的猫叫,他当真以为自己还没睡醒或是起猛了。

凌景途显然是杀惯了这群鬼魅,再加上江渚被伤得体无完肤,他一时恨意裹心但又忧心江渚的伤情,落刀的力度都加重了不少,几乎是冷眼瞄过,一刀落后,周身灰烬扬洒。那些满天淋漓飘散的鬼渣,衬得他犹如浴火归来的屠戮者,所经之处,死气沉沉。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这批从无间鬼蜮逃出的噬魂鬼便尽数斩杀在他刀下。而他身上挂上的伤痕却在顷刻间愈合无恙,只是那对猩红的瞳眸许久不得褪色,与此同时,他的脖颈上忽地若隐若现一个泛着淡淡红晕的颈圈。

凌景途不敢以这种模样面对他猪兄,他收起隐魄刀后闭眸沉默了须臾,等身上的活气又出现时,才来到江渚身边。

“门堵……”男孩见到他,抹了抹脸上的泪痕,用哭腔喊了俩字,只是因嚼字不清的缘故,这声“门主”便成了别的意思。

凌景途抬手捏过孩童脸颊,然后将孩童绑在自己背上,接着抱起江渚,揣上猫挂上鼠,准备翻过墙门,进入里面。

“我们去哪儿?”自觉做挂饰的鼠哥憋不住问道。

凌景途默然片刻,接着若有所思地望过高耸的城墙,低沉地应了声:“鬼门关,天垣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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