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第一次闯入鬼门关后,江渚不知道自己的翎箭是因为损耗了太多魂气,还是因为沾染太多噬魂鬼的死气,每每召唤在手,不仅不能随心所欲的任他操控,有时反而会喧宾夺主地操纵他心神。
他说不出那种感觉,既有被什么东西摄魄勾魂的惶恐不安,又有一种与某物贴近的莫名的亲近感,就好像这翎箭中有什么能动摇三魂七魄的力量,这力量一边不管不顾地想吞噬他,一边又急不可耐地想被他接纳。
但这翎箭本来就是鼠哥给他的,或许鬼物随灵物性子,这灵箭想是也与那阴晴不定的箭灵耗子一样,一言不合就犯贱作妖。
而且唤使鬼物向来耗费心神,江渚觉得他近来噩梦缠身,动不动就被锁链撕扯着挂在冰天雪地里,说不定就是拜这个颇有自个儿想法的翎箭所赐,使得他这段日子都未睡过一个安稳觉。
不过这一晚倒是一夜好梦。那面触手可及的温热胸膛仿佛能为他阻挡所有的忧悒烦闷,以至于他抱着这么个辟邪祛寒的宝贝,竟有种想要睡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看他睡得香沉,凌景途起初并没有打算叫醒他,仅用指腹摩挲过他嘴唇,然后稍稍抬动他下巴,又不舍地凑近亲了下而已。
可等穿过叶隙的阳光直接打在窗框上时,已经准备好热水的凌景途见床上的人依然没有醒来的征兆,不禁担忧地摸了摸江渚额头,旋即当他确定蜷缩在被里的江渚不是因为发热才不愿醒来后,随之安下一颗心的同时,其嘴角的笑意也已直抵眼底,看向江渚的眼神都蔓延开意犹未尽的温软。
而随后江渚便由温软的情意裹挟着,被凌景途抱直了身子。
“为延冬至礼祭,彭老今晚要祈福禳灾,”凌景途拍了拍江渚后背,“可不能再睡了,猪兄也要一起卜吉的。”
这几年的冬至都是同鬼鬼通那一堆快递包裹过的,江渚根本不懂什么沾福卜吉,更不记得在一年中夜最长的一日与家人同守天明的滋味,所以现在听到天垣族人要补过冬至,他满眼混沌地瞅了瞅凌景途放在窗前的相框,接着像带着几分起床气似的把脸埋向凌景途肩窝,鼻音沉沉地问:“我想睡觉……水饺是啥馅的?”
凌景途被逗笑了,他拢了下裹住江渚的床被,在其耳边提醒说:“水要凉了,猪兄还是先洗个热水澡,有什么事等晚会儿再说。”
“嗯……”江渚瞥了眼水雾朦胧的浴桶,转头就势在凌景途颈侧啄了下,然后不顾自己以往雅正的形象,不要脸地央求问,“一起吗?”
听到这盛情难却的三个字,凌景途讷讷地攒动过喉头,不由自主地又将怀里的人揽紧些,然而还不待他在光天化日之下酝酿几句推辞但不煞风景的话,窗外突然传来热情的一声:“好!”
不知是彭老牌的药浴功效了得,还是被这一声耗子音打通了任督二脉,方才还爬不起来的江渚被凌景途抱进浴桶后,脸上的疲惫感竟倏地褪去。
于是当凌景途被彭老叫走后,他便死不瞑目地盯着在饭盆里畅游搓澡的鼠哥,没好气地说:“您老可悠着点儿,当心把自个儿皮搓薄了。”
鼠哥没在意江渚的嘲讽,继续厚着脸皮往盛着自己的饭盆里舀水,然后舒坦地躺在里面,不怕被灭口地在江渚面前漂来荡去。
“我说,这天垣族的冬至大劫已经过去,鬼门关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要命灾祸,你是不是该想想什么时候回阴间给魂司一个交代,你别忘了,你可没有辞职,如今打着休假的旗号私自来这儿总有回去上班的一日吧,况且你已经是他们老凌家的人了,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得为我途弟,为天垣族人打算,以我的经验看,鬼门关的结界早晚会撑不住,如果不能找到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那咱就必须未雨绸缪,决不能让恶鬼趁机钻了空子,你说是不是?”
江渚单眉一撑,格外敏感地捕捉到一句话,急忙为自己辩解:“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已经是老凌家的人了?你说正事就好好说,别胡说八道。”
鼠哥一听,睨过矜持的江和尚脖颈处的红痕,然后非礼勿视地闭上眼,仰面朝天地开始矫揉造作:“哎呀,这药浴就是舒服,你不知道,昨天晚上某人房里就和闹了老子祖宗一样,那竹床吱吱呀呀的响了一晚上,惹得老子一宿没睡好……而且啊,你要是仔细一听,还能听到那么几声短促难耐的……啊吆!”
不等昨晚蹲墙角的鼠哥将那令人遐想的画面描述完,面色泛红的江渚麻溜地随手一掀,当即便把眼前的耗子祖宗拍死在了饭盆下。
鼠哥:“……”果然,没啥友谊的饭盆说翻就翻啊!
天垣族祭祀天地神鬼的讲究颇多,初来乍到的江渚生怕冲撞了什么祈禳规矩,很识趣地避到一旁,不疑不问地看着那些飞旋的符鹤。
但他脑海中却不由得浮现出之前出现在鬼楼以及校区的符咒,若是这世上除了天垣族巫祝当真还有擅长画符的人,那这人如此巧合地出现在与镇祟石碎片牵扯的地方肯定是知道鬼门关旧事的,可奇怪的是,这人既然知道镇祟石存在却又不抢先取走碎片,甚至颇大度地指引他们找到碎片,又是图什么呢?
江渚想不明白那个活人口中的“鬼先生”到底想做什么,但他清楚自个儿图什么。所以当彭老念叨完祭祖的敬颂之词时,他便极郑重地随着凌景途,朝着镇祟石的方向磕了个响头。
毕竟不是头一次入鬼门关,即使凌景途不明说,江渚也已经猜到逝去的天垣族人的魂魄会去哪儿,而这一拜就算是他已征得凌景途家人同意,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鼠哥所说的“老凌家”的人。
见江渚随之跪拜,凌景途下意识地伸手想阻他,不过转念一想又把手悄悄收了回去。
他没想到江渚竟如此将他放在心上,为了他都能对天垣族的祖魂行叩拜大礼,但以江渚之前的身份根本不必行此大礼,而且这一拜如果真能被镇祟石中的巫魂瞧见,那些比彭老还唠叨的老巫祝们,怕是要承受不起的。
不过江渚自然不知道他这一拜有多折煞那些颇遵礼法的巫魂,他只知道那块镇压无间鬼蜮的石头就好比阳间的墓碑,是活人眼中与亡灵沟通的门道,无论碑后的亡魂是否看得见,他都想每年陪着凌景途祭拜一次。
况且那些随镇祟石镇压无间鬼蜮的亡魂又岂止是在护佑天垣族人,天地人鬼想是也要承蒙这份庇荫吧。
祭祖之后,江渚冷不防地被凌景途安排与彭老一同吃顿饭,不免有些局促,尤其是一想到上次他虽答应彭老离开鬼门关,但走的时候却拐了他们门主,如今即使他误打误撞帮了天垣族一次,可要是让彭老看出他贼心不改,仍有拐走凌景途的念头,到时别说这鬼门关,就是这布满符咒的竹邸他也很难溜出去。
刚端来一盘饺子的游茏见江渚与彭老面对面地不说话,只是大眼瞪老眼,他稍稍一思量,禁不住抱走了一旁与猫逗乐的阿宵,免得一会儿这俩再话不投机打起来,当着孩子的面肯定施展不开拳脚,岂不让江渚错失逃跑的契机。
厨房这边,听到游茏担心彭老会把误闯鬼门关的江渚揍了,凌景途一边耐着性子将几个刚捞出的水饺单独挑拣到一个大碗里,一边不以为然地笑笑说:“猪兄对鬼门关有恩,彭老心里肯定早就想敬猪兄一杯的,只不过抹不开面子罢了……嗳!鼠兄,这,这个不能动……”
鼠哥本对冬至的萝卜叶素饺子不感兴趣,刚才那虚晃的一爪不过就是自娱自乐而已,根本没有品尝的打算,但现下一瞧凌景途如此心急的模样,他诧异地打量过面前普普通通的大碗,不由得好奇这碗饺子与其他饺子有啥不同,竟让凌景途这么护着,难不成这是供奉祖宗用的?
随后,当这碗饺子端到江渚面前时,鼠哥难以置信地呲了呲大牙,突然有种失宠的落寞。
而彭老看了眼江渚碗里的饺子,接着一目了然地打量过凌景途心悦的表情,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把阿宵抱到身边,然后慢条斯理地扒拉开一个饺子,等将里面祈福的铜板取出来,才把这沾福的饺子喂给阿宵,同时漫不经心地提醒说:“冬至会包三个祈福的饺子,为之卜吉,谁要是能尝到驱邪卜吉的饺子,往后一年可都是个有福之人了。”
听完这番话,江渚稀奇地看了看自己碗里的饺子,不过这饺子的样子都差不多,想吃到藏有驱邪铜板的饺子恐怕纯粹要靠运气了。
但江渚自诩这百年间除了遇到凌景途,他从来没有享过什么有福气的事,更别提什么好运气,再说像他这种天天见鬼的人,就算有好运气也早已被来往的鬼气驱散了,如今他一身克人的霉运,只要不祸及阳间的活人便足以给祖宗磕头烧高香。
这样想着,江渚心不在焉地往嘴里塞了个饺子,而他旁边的凌景途见状,不由得蜷起发汗的手,紧紧盯着江渚鼓鼓囊囊的嘴,生怕他家小渚把那带铜板的饺子一股脑儿咽下去。
不过江渚以往吃饭都很是秀气,这次不知道是饿了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顾着往嘴里塞饺子,直到他前后塞入嘴里的饺子各硌了下他两边的后槽牙,他才僵住夹起的第三个饺子,愣愣地瞅着同样看他的凌景途。
凌景途被他这茫然的一眼瞧得心虚,忙不迭地端起碗挡住脸,仅难掩喜色地小声说了句:“小渚是有福之人。”
江渚:“……”这福气会不会有点太硬了?硌得我牙疼……
三个沾福的饺子被江渚贪了俩,另一个给了阿宵,这样算着,江渚碗里应是不会有其他不同凡响的饺子,然而许是心有余悸,江渚并没有将第三个饺子直接塞嘴里,而是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可这一口咬下去,里面竟不是一席的青叶素馅,而是一堆粘腻的黑不拉几的东西。
“这是……”江渚瞥了眼其他碗里的饺子,压低声音,惊恐地问凌景途,“变异了吗?”
凌景途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他对着江渚笑了笑,然后带着一丝羞赧相地回应说:“你之前说希望有吃不尽的猫粮,这饺子卜吉,会如愿的。”
江渚一惊,讷讷地咽了下口水,而等着开盲盒的胃腹已经忍不住替他暗自腹诽:“你的意思是……我吃的是猫粮馅的饺子??不是,我那时候是看猫粮涨价,才希望咱家老猫有免费的吃不尽的猫粮,而不是我有吃不尽的猫粮啊!而且就这饺子模样,这他妈有毒吧?!”
坐在江渚大碗旁边的鼠哥不明所以地觑了眼江渚受宠后痴呆的模样,然后好奇地抻着脖子瞧了瞧被江渚夹死的半个饺子,紧接着,一张憋得通红的耗子脸“噗嗤”一声漏了气。
江渚还在瞪着凌景途求一个死得瞑目的解释,现下听到鼠哥明目张胆的大肆嘲笑,他竟敛了满脸的惑意,接着唇角不怀好意地一勾,那半个猫粮馅饺子便被他塞在了鼠哥嘴里。
而随即趁鼠哥失神的空档,江渚用筷子随意一扒拉,鼓着腮帮子的鼠哥“铛”的一下恰落在了猫饭盆里。
汪汪:“……”呃……这鬼门关有没有狗兄弟,赶紧把这天降的外卖叼走,老子嫌弃!
“听说你们阴间的魂司也在寻找魂石碎片?”彭老端正了身子,问对面智斗耗子的江渚,“如今的阴间魂司是谁,又怎么会知道鬼门关镇祟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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