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洛闻音泼下盆冷水:“我不是担心你,是怕你坏事。”

无声静坐时,视线所及,杏眼里的微波尽收眼底。她不想承这份美意,却又有点贪恋,身旁余位不多,还能容下第二个柳映真。

在燕岚的耳朵里,担心和怕坏事没区别,她嚼碎石榴籽咽下:“我去听刘琛的声音,再看他见到我的反应,就知道是不是那个黑衣人。”

洛闻音坐到矮榻上,脚踩那条还没收回的胳膊:“那晚你姑姑不去找衙门,非要去找我,知道为什么吗?”

燕岚摸向颈部,仿佛钩刀还在那儿,这问题她没多想。

“按理说,家人遭到劫持,燕菀该去京兆府报案,可一旦去找衙门,官府必然要严查原委,如果查出黑衣人,黑衣人再供出你,这欺君之罪落实,谁还能保得住你?”洛闻音眼神落寞,带着不易察觉的羡慕,“你姑姑事事为你考虑。”

燕岚知道她又再想亲情,只朝正事上说:“殿下的意思是,如果刘琛是劫持我到望京那人,我在这时候现身,会被他拖下水,可这的确是个好机会,我去将军府,只躲着听声音,不露面行不?”

洛闻音披衣摇手:“现在不是时候,拿了刘琛,迟早有机会,我去找阿姊,这事得她去办。”

*

午后下起细雪,路人行色匆忙,低头疾走。

刘琛为了救出周掌柜,忙活一上午。

先到将军府,低眉顺眼陪不是,脸扔到泥沟里,却被告知人在县衙。到了县衙后,与几个衙役周旋一番,连县令的脚后跟都没见到。

不得已,空手回家,管家在门前吃豆子,见他叉腰走来,知事不成,谄笑着迎上去:“公子别急,就算官府抄了元通柜坊,咱们最多损点银子,小的看您还是别去要人了,老周不知内情,威胁不到咱们,您去的次数多了,反倒引人怀疑。”

刘琛挠着嘴角看管家,朝他背上拍去:“刘三你小子有点见识,早上我出门时你死哪儿去了,怎么不拦着我?”

刘三以前是个地痞,深谙见风使舵,恭敬道:“小的脑子不灵光,见着公子才能想到这些。”

奉承话刘琛听得受用,勾着刘三要进门,听到一阵马蹄声,暗觉不妙。

回头果然见周璇勒马,拱手道:“府上备了好酒,请公子喝一杯。”

后面四个亲兵上前,抬轿堵在刘宅门前。

早上要人表现得太显眼,如果不去,刘琛怕真引起周璇怀疑,拍着刘三吩咐了句“好好看家”,钻进将军府的轿子。

刘三继续吃着豆子,看轿子消失在拐角,掸掉肩头的雪屑,仰头望去,天是灰白色的,短时间内不会放晴。

低头时被锦袍遮住视线,他自下而上看到那脸,“哎哟”一声跪下:“什么风把郡王您给吹来了,公子刚被周将军请去了将军府,小的这就给您去追。”

“不必。”刘静姝摸了把碎金给他,“本王是来找刘管家的。”

*

将军府偏院常年空置,周璇在此设宴,叫来亲兵舞刀作陪。刘琛架不住熠阳卫几个将校劝酒,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醒来,还躺在将军府,推开门,只见屋外守满带刀侍卫。

侍卫得了将令,不答话,不放人,昼夜守在门前。

这屋子只有一扇小窗,已从外边封死,隔间里放了两只恭桶,几只盛满水的木桶。每天午时和酉时,下人来送饭,只伸一只手进屋,放下食盒就关门。

刘琛意识到,这是软禁,家里的事没善后,他在将军府多待一时,事情败露的可能性就增加一分。

四五天后,下人来更换恭桶,屋里去除味道需要时间,门便敞开着。

刘琛从桌前斜看出去,屋子前后没有遮挡,在一群着铠甲的军士里,常服女子引人注目。他看清了那是谁,背后冒出层冷汗,强行镇静下来,拉住提着恭桶的人:“这位爷,行个方便,到我家里去,叫刘三给我送两只烧鸡来,我叫他给你十两银子。”

恭桶里散发出刺鼻的气味,那人屏息:“不用,府里可以给你做。”

刘琛要见刘三,恭顺地笑道:“我这人嘴叼,就喜欢吃刘三做的烧鸡,您行个好,满足我这一回。”

那人放下恭桶,捂鼻想了片刻,提桶出去了。

酉时,送饭的人进屋,朝桌上摆酒菜,一壶酒,两只烧鸡。刘琛胡思乱想了一下午,闻到熟悉的香味,弯腰跑到那人面前。

那人下巴上长满络腮胡,遮着一只眼,倒出一碗酒,站桌旁不说话。

刘琛眼底的光熄灭,撕下条鸡腿,又放回盘子里,冲那人摆手。

那人向前一步,撕掉胡须,拉下眼罩,低头小声道:“公子,是我。”

“刘三!”刘琛一把抓住他,拉到隔间里,坐在桶盖上,“我今天好像看到柳映真了,如果她在将军府,我们处境不妙,你去城郊庄上,把弟兄们分散开。”

“安国府那个柳映真?”刘三蹲在两只恭桶间,“小的派人打探过,这次似乎正是秦王要对我们动手。”

刘琛解开袍子撒尿,水柱打在桶壁上,几乎掩盖住他的声音:“洛闻音极难对付,我们要早做准备,密室里有个地窖,钥匙在书柜后头,你打开地窖,把东西运到别处去藏起来。”

那是掉脑袋的大事,他从没对别人提过,但眼下出不去,只能安排刘三去做。

“事不宜迟,你立刻去做。”刘琛在衣摆上擦手,再次嘱咐,“立刻去,先处理地窖里的东西,你亲自去。”

刘三沾上胡须,戴上眼罩,出了将军府,站在一辆马车前待命。

刘静姝没在车里,从车后走出,扔给他一锭金子。

刘琛的家产是祖上留下来的,四分放在元通柜坊,四分用来养死士,只有两分留下家用,分到下人头上,一年就几两碎银。刘三是管家,能多捞点好处,也就百两银子,而这四五天,他已经得了好几锭金子。

刘三双手捧着金锭,捂进衣袖里,给刘静姝磕头:“郡王,城郊那庄子,家里那地窖,刘琛全对小人说了,下一步该怎么做,小人全听郡王的。”

马车里传来声轻咳,刘静姝道:“幸苦了,你先回去,看一下地窖里有什么。”

等刘三离开后,车帘才掀开,洛闻音吃着燕岚买来的银丝糖,指着雪地上跪出的两个坑:“是条会摇尾巴的恶犬,不,连狗都不如。”

一人从将军府里出来,对马车行礼,抖动衣袖,落出十两银子。

“自个儿留着吧。”洛闻音道,“告诉周璇,亥时过后,放了刘琛。”

*

外头突然传来梆子声,接着响起脚步声,刘琛躲进隔间里,听到周璇带有歉意的呼喊:“公子,睡了吗?瞧这几天忙着,把你给忘了。”

言罢推开屋门,火把的亮光投进隔间。

刘琛不敢大意,卷着袍边出去,呼出口长气,维持着常态道:“坐久了,不清空肚子睡不着。”

“公子还不知道呢!”周璇压低声音,神情严肃地用火把指屋外,“这几天县里有人要谋害宗亲,你家中没有护卫,我也是出于安全考虑,才出此下策,将军府虽然简陋,贼子绝不会在此动手。”

明知她在说瞎话,刘琛还要装出感激:“还是将军想得周到,这儿挺好。”

周璇哈哈一笑:“今天查清了,我来送公子回去,既然公子说这儿好,不如换间屋子接着住。”

“怎么好意思继续叨扰。”刘琛做梦都想回家,急迫得来不及细思那话,迈步朝屋门走去,下人引路,他怕生变数,大步跨到府门前,才回身告辞,“夜深了,不劳将军相送。”

刘宅位置偏僻,挨着郊区,连转几个弯,过一条弄巷,可看到晦暗灯笼下张望的刘三。

“东西运走了吗?你大晚上在门前望什么?”刘琛进了门,放慢脚步,子夜是最危险的时刻,周璇在此时将他放走,更像在酝酿什么。

刘三顿足:“小的发现外头有眼睛,怕路上被堵。没敢把东西运出去。”

刘琛斜开大门,见一支火把隐入拐角,瞬间想明白因果。

他赶到书柜前,死盯着刘三,仿佛要看穿皮肉,去看那颗心的颜色。刘三完全没在意那眼神,提着灯笼,单手打开书柜。

钥匙还在原处,头部向外,没有动过的印记。

刘琛打消顾虑,就像入将军府前那样,拍打刘三的背:“你小子做得好,外头是周璇的人,只要咱们一出去,就要落圈套,看来他们还没查到庄子,我们从地道过去,先让弟兄们散了。”

通往庄子的地道是今年新挖的,只有一里来长,从书房下去,那头出口在茅房里。

死士睡在通间里,人贴人席地而卧,一人听到动静,所有人翻身起来,握起贴身的钩刀。

刘琛叫刘三守在外面,吹燃火折子进屋,让火光照在自己脸上,道:“这里不安全,弟兄们先出去躲几日,风头过了再回来。”

两个屋共六十几名死士,闻言列队出屋,在院子里分成六波人,依次朝庄子大门走去。

刘三在前头开道,去拉两扇木门,拉了两次没拉开,抹着额头道:“这门怎么打不开了?”

刘琛在黑暗里竖起耳朵,猛然蹲地大喊:“趴下,隐蔽。”

两侧顿时响起裂风声,几支利箭破空而来,外围死士应声倒地,无数火把举上围墙,照亮夜空。

门被撞开,刘静姝由甲士簇拥着,悠闲地坐在马上。

刘琛没看到周璇或柳映真,意外地打量着她,以低姿态示好:“长姊,怎么是你,我们无冤无仇。”

刘静姝唤过甲士,叫人露出衣甲上的章纹:“你看,我也是受人所托。”

臂甲上绣太阳纹,是翊阳卫的军徽。

“长姊你一个一品郡王,何必听那个三品将军的,我们同根同源,联手岂不是更好些?”刘琛站在死士身后,说着忽然咬牙切齿,“不对,周璇怎么会听你的,是洛闻音,是她叫你来对付我的!”

“话不能这么说。”柳映真从门外进来,“前段时间有人要刺杀殿下,我们也是跟着线索过来的。”

刀剑出鞘,寒光映雪,刘琛叫开身前的死士,只身踏入翊阳卫的包围,冲官兵抱拳:“诸位幸苦,我虽无官无权,却也是宗亲,养些落难的良民,并不触犯大越律,今夜之事,就当一场误会,诸位请回,我刘琛绝不泄露半句。”

柳映真按紧刀柄,暗叹这人阴险,一开口就以宗亲身份自保,还给官兵扣上误伤良民的罪名,不过洛闻音早有准备。

“殿下说,私购精铁,锻造钩刀,的确奈何你不得。”柳映真挥刀指向刘静姝身旁的刘三,“但殿下知道了你别的秘密。”

刀锋转而落下,弩手松开弓弦,箭如雨下,射倒大片死士。浓稠的血水漫到脚下,刘琛踩着湿透的鞋,眼中恨得喷出火来。

“你个吃里扒外的狗杂碎!”他冲过去揪住刘三,“老子待你不薄,你竟然背叛老子。”

刘三仗着有刘静姝撑腰,和他在雪地里撕打,边打边回骂:“你三年换三个管家,别以为老子不知道刘大刘二怎么死的,如今你的末路到了,还跟老子耍什么威风!告诉你,老子以后是郡王的人!”

“郡王的人,老子问你个烂蠢货,刘静姝和谁交好?”刘琛占据上风,一脚踢翻刘三,却停手不打,“秦王,洛闻音,懂吗?她会留你这种人,等着她把你剥皮喂狗。”

两人扭打时,翊阳卫清理现场,钩刀收缴到一旁,死去的、一息尚存的全拖进屋里。有人失手打落火把,火舌窜起,木制的屋顶倾塌,庄子顷刻间陷入火海。

数年心血付诸东流,刘琛看着冲天的火光,抓起把红色的雪,抹在被刘三打伤的嘴角。

结局已定,他看向柳映真的眼神格外平静,声音里却没压住戾气。

那每个字都像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我要见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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