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
墨梅在一旁惊呼，赶忙上前查看江照枝的伤势。
老太太虽已年迈，但盛怒之下的手劲却不小，江照枝被一记耳光扇得天旋地转，半边脸当下就肿了起来。
“跪下！”
江照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祖母身后走来的两个粗使婆子狠狠按了下去，膝盖重重跪到了地上。
墨梅被祖母身旁的丫鬟拉走，被拦得远远的，不让上前。
晨起的空气仍有些湿冷，江照枝右侧的额角胀胀的，她被强按着低下头，地上的石粒几乎深深陷进了她的膝盖。
老夫人穿着缠枝云纹紫罗褙子，视线扫过她肿起的脸颊，道：“你前两日去了哪里？”
见江照枝沉默不语，婆子上前狠狠按了按她的脖子，当下脖颈红了一片。
老太太火从心起，怒道：“侯爷今日一大早便来府上说要退婚，我这张老脸也是不要了，苦口婆心地又求又劝......你且说说，你到底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让侯爷这般坚决地要退亲！”
侯爷来退亲了？
为什么？
江照枝耳边嗡嗡作响，回忆起侯爷说起的约定，先前侯爷用江世昀的命威胁她，现如今怎么会说退亲就退亲？
老太太气得发抖，扶着丫鬟险些站不稳：“你不说我也知道！一个闺阁女子假扮小厮去围猎，我只问你，你去见谁了？”
江照枝双眸一颤，原祖母已经知道了她偷偷溜走的事。
可她心底却不惧怕，方才那一巴掌似乎彻底让她彻底清醒。
江照枝抬眸看去，祖母愤怒到睚眦欲裂：“这么好的一门亲事你还不满意？跑去勾搭旁的野男人，我看你是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今日跟我去侯府道歉，若是侯爷不见你，你就跪在门口，跪到他愿意见你！”
顾玉祯目睹了她和沈青彦的相处，认定他们二人是不清白的，但是祖母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因为被退亲，便用这般不堪的言语羞辱她。
不管她清白与否，不管她做了什么，仅仅是因为被退亲，她就要被贬低到尘土里。
这门亲事对祖母来说，是评定她好恶的一把尺子，或进或退，这把尺子都如同铡刀般悬在她头顶。
“我不去。”江照枝微张开嘴，声音干涩。
“他要退亲便退，这门婚事我本也不情愿。”
“你不情愿？”老太太怒喝一声，“什么时候这府上轮得到你说情不情愿了！”
说着大手一挥让粗使婆子拽住她，“我们一府全仰仗侯爷的恩泽，今日你不去也得给我去！你们二人，现在就把她拖上马车！”
话音一落，婆子硬拽着她将她从地上拉起，石子刺啦划破江照枝的膝盖，可她却已经感知不到疼痛了，因为双腿早已跪得麻木。
林姨娘才得了信赶来，看到眼前这一幕，心中瞬时揪了起来，立刻跪在老太太面前阻拦：“母亲，枝姐儿身子弱，可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我看她身子硬得很！”老太太冷哼一声，“儿女教养成这样，你这个做姨娘的也要受罚，且等我回来！”
林姨娘被老太太一手甩开，老太太原本就不把她放在眼中，如今更是阻拦不得，踉跄着爬起来跑到江照枝跟前，愤愤推开婆子，这时墨梅也挣脱了束缚，二人合力将江照枝夺了过来。
“不怕，有我在。”林姨娘低声对着江照枝说。
江照枝眼圈顿时红了，原林姨娘没来之前，她觉得自己还能撑得住，。
老太太见此情形愤怒到极点，一个箭步冲上前便要给林姨娘一巴掌，刚抬起手却被人猛地伸手拦住。
“母亲，你这是在做什么！”
江敏修在衙上收到消息后便匆匆往府上赶，一回来却看到自己的枕边人和女儿被人折磨成这副样子，而主使之人竟然还是自己的母亲！
一直躲在院中的秋竹看到人来了才放心下来，迅速跑到自家小姐跟前递了盏茶水。
老太太看到江敏修的脸顿时面色一变，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又恢复到一家主母的端庄模样，在自己儿子面前，她自是不会再像方才一样，她解释道：“侯爷今日来府上提了退亲，我觉着这当中应是有什么误会，想带着枝姐儿去说清楚。”
江敏修此刻心硬如铁，方才那一幕已经深深刺痛了他，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母亲会这般狠毒。
他原先一直以为，母亲体谅他，他不在家时，也会帮他护着枝枝和林氏，可眼下这情形却将他对江府的最后一层幻想也彻底戳破了。
“你们先回去。”
江敏修面色隐忍，朝林姨娘看了一眼。
林姨娘会意要带江照枝离开此处，却被老夫人一口拦下：“她不能走！今日必得去侯府将事情说清楚......”
江敏修直接截断她的话：“枝姐儿这会儿痛得很，您瞧不出来吗？”
江照枝咬着牙忍痛的动作顿住了，她没表现出来的伤痛却被父亲瞧得一清二楚。
老太太眸中怒气更甚：“她一点疼又有什么要紧？如今和临安侯府的婚事都要毁了，我们江府一府的基业怕是都要毁在她手中，你倒还心疼她！”
“一府的基业......在母亲眼中，这门婚事怕只是个交易吧？枝姐儿如何和您又有什么关系？我原先怎么看不清呢......”江敏修低声喃喃，面色悲痛至极。
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江敏修咚地一声跪在地上，一字一句道：“江府兴盛的责任重大，我们三房终究承担不起，今日儿便会带着三房众人离开江府，从此和江府一刀两断，您也再无需挂念枝枝的婚事！”
江照枝一惊，万万想不到父亲会如此决绝，这话听着竟像是要断绝关系！
老太太以为自己听错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两片薄唇颤抖着憋出一句：“......你说的可是真的？”
“儿子所言，句句非虚。”
江敏修说罢站起身，拍了拍衣袍，瘦削的肩背挺得笔直。
老太太险些一口气背过去，指着他颤颤巍巍说：“你、你、好！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能在京城活下来！”
她瞧不上江敏修的硬气，她觉得他没了跟侯府的亲事，又没了府里的帮扶，在京城很难活下去，最终定然还要腆着脸回来。
届时等他们再回来，那便是由她拿捏了。
思及此，老太太冷笑一声，转身带着众人离去。
江敏修走到林姨娘和江照枝跟前，眸中满是疼惜，他定定道：“我们今日就走。”
江照枝看着眼前这个鬓角发白的父亲，他脸上已满是岁月的痕迹。
父亲在京城摧眉折腰，不过是为她撑起一片天地。
他是父亲，是她永远的靠山。
江敏修说到做到，当日便带着三房一众人离开了江府，拿出几近一半的积蓄在京城租了一间小宅。
宅子地处偏僻，江敏修若是上衙光做马车便要一个时辰，但他却笑着对江照枝说：“路上时间久，我刚巧能睡一会儿......”
脱离了江府，林姨娘肉眼可见地轻松下来，刚到宅子便活力满满地吩咐下人收整，将宅子理得井井有条。
“我这里还攒了许多私房钱，枝姐儿莫要担心。”林姨娘悄声在江照枝耳边说，脸上的喜悦都快要溢出来了。
江照枝觉着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在江宁时，虽要勤俭些，但日子过得却舒心快乐。
新宅子收整完后，她便想到了沈青彦。
从围猎回京到今日，已经过去了三四天了，他若是平安回京了，怎么也不派人来跟她说一声呢？
莫非是他真的出了什么事？
江照枝想去侯府瞧他一趟，心中也踏实些，可是刚出了门，不知怎地突然想到祖母说的话。
她一直是把沈青彦视作兄长的，同他相处时也十分放松，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她与表兄的关系是否太过亲密了呢？
这样的亲密让顾玉祯有过误解，连祖母问起这事时她都莫名有些心虚，她下意识想起的，是那晚在帐篷内他长驱直入的那个吻......
江照枝犹豫了。
即便那一晚的行为是因为醉酒惹出的，并非他们二人的本意，但她似乎没办法将这件事从她的记忆中抹去。
她忽然不想去见表兄了。
对于江照枝来说，一个复杂的问题摆在面前时，那么解决局面的最好方式就是开启一个新的问题。
于是，江照枝转身回了屋子，拿出前日借来的新话本开始翻阅。
墨梅和秋竹坐在外间，二人手中各拿一本话本子，享受着日间的晨光。
春光照进闺房，影随光移，江照枝渐渐沉浸在美妙的阅读时光中，看到书中丫鬟即将被公子救下时，一颗心高高提了起来。
“你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江照枝的心咚地一下落了下去。
风吱呀一声吹进半掩的窗牖，桌上的书页哗啦合了起来，江照枝呆滞地转过身，讷讷道：“表、表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