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稍作休整后又坐上马车,马不停蹄的南下。
他们连夜到达渡口,一夜的舟车劳顿莫说是常年呆在狱中身体瘦弱的沈清濯,就连祁湛都有些受不住了。
岭北的路,毕竟不好走。
看着沈清濯面色苍白,祁湛略有谦意,“还请沈姑娘多担待些,我们必须在尽快到达江南。”
否则,一旦到了雨季,只会更加艰难。
“无碍,先上船吧。”
他们搭的是一艘货船,来往于南北之间运送布匹,香料一类。
祁湛知沈清濯不舒服,连忙引着她回房。
祁湛重礼,女儿家的闺房他是不会进的,只得一股脑儿地将药物品衣服一类都交给沈清濯,盯嘱她好生休息。
“我听闻沈,”船上人多眼杂,即使是在房中祁湛还是改了口,“妹妹极善鞭,我特命人打了一个,应该还算顺手。”
在这里他们的是一对南下寻亲的兄妹,其实沈清濯应是比祁湛大些的,但身份路引既已做好也就没了再改的必要,她本也不在意这虚长的两三岁。
接过长鞭,沈清濯的手无意识紧了紧,“多谢。”
祁湛是个细心的,想着此行唯他们二人,一路必将艰难才想着打个武器给沈清濯防身。又偶然听闻沈清濯善鞭,自是选了鞭子,却不料戳到沈清濯的伤心事。
送走祁湛,沈清濯将长鞭置于桌上,长鞭混体赤红,内缠铁丝,是个利器。
只是……
沈清濯拂上自己的右婉,依稀可以摸到那道婉蜒的伤疤。
她恐怕再也握不了鞭了。
这一路的舟车劳顿沈清濯是再也受不住了,一沾床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沈清濯梦见自己少时贪玩,扮作男儿身流连于酒楼乐坊,被她爹知道了抄起藤条就去酒楼捉她。
她被追的满街跑。
还曾因此向他爹哭诉女儿家清誉什么的,她记得父亲说清誉这种东西你若将看的重了,它便如千斤巨石压在你身上;若不在意,它便如几片羽毛,飘飘而去了。
不知怎的,梦中之景全都轰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厮杀,血光漫天。
沈清濯惊醒。
“嘭”地一声,祁湛提着剑推门而入。
窗外厮杀之声不断,那不是梦!
祁湛神情严肃,“是水匪,我们得赶快走!”
她们刚一上船水匪就来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会凫水吗?”
“不擅。”
毕竟有三年没碰过水了。
在祁湛看来不擅就是会,会就够了。
祁湛递给沈清濯一块令牌,通体金黄并没有任何文字,倒是那看似平平无奇的花纹细细看去大有乾坤——鉴云令。
手持鉴云,如圣上亲临。
监云令都出来了,此行一路,绝非只查个赌场这么简单。
“旁边就是佳辰县,烦请沈姑娘先去那等我三日。若三日之后我还未出现,你就拿着这个令牌去找佳辰县令,上报天听。”
沈清濯握着令牌,“祁大人倒是信我。”
他们才认识了不足几日,就要生死相托,祁湛也真的是没有办法了,这水匪明显是冲着他来的,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满船的人因他丧命。
“我的人会护你出去,但下水之后的路就要你自己走了。”祁湛向沈清濯作揖,“沈大人,拜托了。”
沈清濯不再多言,只带了些金银和……长鞭,离开。
祁湛的人绝非泛泛之辈,他们并没有紧紧的围在沈清濯身边,而是分布在沈清濯十步以外,不动声色地帮她清理掉水匪。
五月份的江水并不算多凉但对于沈清濯这样的半残之躯而言,多少还是有些刺骨的。
刺骨到竟让沈清濯开始有些迷离,双手因旧伤使不上力。
慢慢的她竟然开始一点点往下坠,江水越来越刺骨,迷离之中一双宽大而温暖的手拉住了她······
沈清濯于山洞中醒来时已然天黑,旁边燃着篝火,自己的外衣也被熏烤的差不多。
看来人是刚走不久。
他是谁?祁湛的暗卫?
沈清濯摇头,总觉得不太对,今天的一切都不太对。
沈清濯穿好外衣,坐在篝火前,细细看去火焰之中竟躺了两个白白胖胖的红薯。
真是奇怪!
沈清濯并未忘记祁湛向她交待的事,第二日天刚一擦亮她就开始赶路。沈清濯虽武功不复但耳目还算的上是清明,他察觉到一直有人在跟着她。
若是杀手,早就冲上来对她一同乱砍了,如此行事倒像是昨日之人。
他,到底是谁呢?
沈清濯嘴角上勾,试试不就知道了!
山路难行,野兽先不说,光是猎户布下捕猎的的陷阱也是极危险的。
“啊!”沈清濯稍有不慎,一脚踩空直直的跌了下去,半点声音也没有了。
“沈······”
宁扶澜看着眼前之景僵在原地,沈清濯正直直的打量着她,虽处下位仍有居高临下之势。
她骗他!
宁扶澜只庆幸,自己戴着面具,不至于被她细细剖开,将他分析的一丝不错。
宁扶澜虽被骗了却也任劳任怨的将沈清濯抱了上来,指尖的厚茧扶上女儿家柔软的轻纱,半分旖旎的心思也起不了,他只想着莫不要哪一日她将他卖了才好。
只是宁扶澜低估了沈清濯,这个呲牙咧嘴的面具再她的面前形同虚设,但他既有意隐瞒身份沈清濯也不会拆穿。
不过,他怎么来了佳辰?
宁扶澜将她抱上来后转身就走,其动作之果决令沈清濯咂舌。
沈清濯朝着宁扶澜消失的方向扬声道,“面具太丑了,换一个吧!”
试出跟自己的人是谁,沈清濯自然也就不再在路上多加耽搁,不过半日就到了佳辰县。
佳辰县临江而建,也算是个较为富饶的小县。
临近黄昏,街上仍有不少人,沈清濯就近寻了间客栈住进去,上床就睡。
这一睡,日子过得也就快了。
转眼来到第三日,补湛依旧杳无音迅。
若是真有杀手,三日的时间莫说是杀人,连他的九族都可以杀绝了。
不急于一时。
沈清濯慢悠悠地下楼吃饭,又在佳辰县各处乱逛,直到临近宵禁才敲开了佳辰县令的大门。
县令似是被人勿忙叫起,衣衫还未扣好,“姑娘找本官所为何事?”
沈清濯根本没看县令,直接将鉴云令掷于桌上,“出来吧。”
她说的是祁湛。
祁湛从“明镜高悬”后方的暗室出来。
“你是怎么发现的?”
是有水匪没错,但远没有祁湛表现得那么严重,这只是他将计就计为沈清濯做的一个局。
能在那样危机的时刻还想着试探别人,祁湛也算是个人才!
“漏洞百出。”
沈清濯与祁湛是结伴上船,对外又是兄妹身份,若是杀手一早就盯上了祁湛没道理会放沈清濯堂而皇之地跳船离开,此其一。
佳辰县再富饶也只是小县,来往客人并不多,客栈之中却唯留两间客房,而且这两间客房都刚好面朝县衙,此其二。
“若是刑部中人,人人都如你这般愚蠢无知,也就算是走到头了。”
祁湛被沈清濯说得有些汗颜。
想要试探别人,仅倒自己被看了个穿,这全天下也就他独一份儿了吧!
但也正因如此,祁湛到此刻真正觉得她当得上那“大乾第一刑探”之称。
“还望沈大人见谅,毕竟岭北三年,没人知道您是否还是从前的沈清濯。此事是我心胸狭窄了,还请沈大人恕罪。”
“祁大人不必揽他人之责。”
没有李钊的准许,再借祁湛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办这件事。
祁湛自然听出了沈清濯话中之意,“沈大人,比事的确是我一人所为。是我先入为主认为沈大人在岭北三年于朝庭早有怨念。”
他不能沈濯清濯与陛下心生嫌隙,沈清濯这样的人能为朝庭所用是最好的,若不能只会成为他们今后最难对付的敌人。
可是心生嫌隙,又岂是一日之功?
沈清濯没再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纠缠,“我并不关心这到底是谁人所为。只是我想提醒祁大人,赌场一案是急在你们,不在我。起初,也是祁大人先找上的在下。”
从岭北至佳辰,路没走多少,一路却多次隐瞒,试探。再这样下去莫说是雨季前赶到江南,除夕前能赶赶到就不错了。
沈清濯不介意陪他玩儿,但还是那句话,这个案子急在他们。
沈清濯将鞭子放在桌上,推到祁湛面前,欲走。
“繁请沈大人留步!”
在祁湛看不到的地方,沈清濯暗暗勾着嘴角。
烛光明暗,泪影斑斑。
祁湛将沈清濯引入房中,关闭门窗,又确认周围无他人耳目才拿起笔细细在纸上描画着一个复杂的徽记。
“沈大人可识得此记?”
那微记很复杂,笔画描摹之中倒待有一股雄浑之气。
“这倒不像是民间有的。”
“正是。”祁湛拿起宣纸,火舌卷过,倾刻之间化作飞灰。“它是皇家私产特有的行记。”
皇家私产?
大乾虽无明文律法表明皇家不可拥有私产,但这毕竟也属皇家密辛,是不可拿到明面上来说的。否则,那些个文官谏官的吐味湿子都能将皇城给淹喽!
更何况这私产的标记出现在了赌场之中。
“但是这个标记早在先帝晚年就已被禁用了,可是那天我却在赌场里发现了这个标记。”
那日,祁湛互时现场都已被人处理得着不多了。可他却有个怪僻,无论刑案画得多好,描述地对多详近他总要去现场看看。
也正是在那时偶然在赌桌下发现了这个标记,这标记虽复杂却也看不出什么,祁湛当时也没怎么在意。后来在上随手画在了上呈案件始末的文书中。
当晚祁湛就被急召入宫。
也就有了如今的微服查案。
“这个案子真查起来不会容易。”
“我知道,”祁湛笑了,很爽朗的那种笑;“食君之禄…。”
这是沈清濯第一次在祁湛脸上看到如此毫不带伪装的笑,也正是这个笑才让沈清濯意识到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人,也不过是个才二十冒头的少年郎,满腔热血,唯想建功立业,为民谋安。
她仿佛透着他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祁大人,”沈清濯起身,“此案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协助你。天色不早了,告辞。”
回到客栈,沈清濯并没有急于休息。而是坐在桌前,倒了两杯茶。
“阁下是有大才之人,何故做那梁上君子?”
既已被看破,再藏下去也没意思了。
宁扶澜于屋檐处疾走,破窗而入。
“大乾第一刑探,果然不同寻常。”那人身形如松,面色极白,却不显病态,棱角分明。虽戴着面具,仍可见剑目之中自含一股凌历之色,言语中虽是夸赞却未有半分波澜。
还真换了个面具!
他将在身后的长刀用黑布裹着,露出半寸刀柄。
只那半寸,沈清濯就准确无误地认出,“破军,宁扶澜你终于学成下山了!”
“沈姑娘,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沈清濯故作疑惑,“怎么就好久不见了?我们前几日不刚见过。”
她乘胜追击,“怎么,换了个面具就不认人了?”
他就知道,少时她就将他耍的团团转,怎么会认不出他来?
又骗他!
宁扶澜摘下面具,真正露出庐山真面目。
两人上次见,已是五六年前了。
宁扶澜的师父宁悲怀同沈其章是至交好友,年少相识,鲜衣怒马。
只是宁悲怀寄身江湖,沈其章入朝为官。
江湖与朝堂之间终时隔着一道天堑。
开始两人还都浑不在意,觉得他们会一辈子把酒问歌。可慢慢地,宁悲怀凭借一把破军刀在江湖中名气越来越大,威望也越来越高,沈其章也从一个小官爬上了高位。
这道天堑终究是将他们隔断。
在两人的矛盾还没有那么严重是,沈清濯时长随父亲上山看望宁悲怀,那时她最喜欢的便是日日逗弄宁扶澜。
宁扶澜是个一根筋的性子,就算是被沈清濯骗了一百遍,第一百零一遍也还是会上当。
那时她还总听宁悲怀戏言,要宁扶澜练成宁家刀法才可下山。
那一根筋的憨货竟还点头!
可是后来沈其章的官位越坐越高,宁悲怀的名声也越来越大,渐渐的两人的来往也就少了。
开始她还回偷偷上山去找宁扶澜,但后来她也做了官,便真的没有来往了。
“宁叔呢,他没来?”
宁扶澜默了默,“……师父,过世了。”
堂堂宁家刀法传人的宁悲怀竟然死了?
沈清濯突然想起那日在岭北,一闪而过的身影。如今看来竟与眼前之人如此相像,“宁悲怀莫不是被葬在岭北吧?”
“那是师父的遗愿。”宁扶澜虽面上不显,然声音已有吵哑之势。
果然如此!
唯有罪人不得拾骨还乡,才被迫葬于岭北。他倒好,非要埋骨于那怨气冲天之地,这对师徒真是个顶个的傻!
沈清濯试探的开口,“宁叔……”
“师父亡于江南。”
又是江南!
如此沈清濯就知道宁扶澜这几日的种种奇怪是何故了。
他想寻她帮忙,又不敢信她,故而戴上面具,一路观察。
他想看看如今的沈清濯还是不是当年的那个热衷于逗弄他的少女。
不知怎的,看透之后的沈清濯竟有些恼怒,“你不信我?”
宁扶澜直视沈清濯,目光灼灼,“我不敢信你”
“那你想信我吗?”
看着沈清濯一如往日的眸子,他几乎是没有犹豫,脱口而出,“想。”
“那便信。”
宁扶澜离开,沈清濯握着他留下的骨哨陷入沉思,任由窗户大开,凉风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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