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秦勇决定把他在乡下的爹妈都接出来过年，这俩老人劳累了大半辈子，早说让他们出来享清福他们非说住不惯闲不下来，放心不下老家的地和鸡鸭鹅，也就是借着看孙子的名义能哄他们过来住几天。

秦奶奶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一个老太太，一看到林辛就说瘦了瘦了又瘦了，说着踮脚摸了摸他的脸。

林辛知道自己这身板是什么样子，对她的话不敢苟同，但还是弯下腰方便她动作，感受着那双温暖又粗糙的手给予的抚摸。

秦爷爷秦奶奶也是真的疼孙子，恨不得把在老家种的养的都带来，换着花样做好吃的，这几天里厨房里的火几乎就没停过。

除夕那天他们四个人在厨房里忙活了一天，林辛想进去帮忙都插不上手。

“你个小孩能干什么，出去坐着等就行了。”

“……”

一米八几的‘大小孩’林辛只能遗憾退场。

最后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摆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光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可惜林辛这几天心里一直装着事，胃口不好，吃了几口就开始出神。

阖家团圆的日子，宋容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他家就他一个人，也没什么朋友，别人家热热闹闹过新年，他自己孤零零的在那个小小破破的房子里吃年夜饭。

他还懒得做饭！

很有可能一碗面条就打发了。

林辛越想越难受，饭都快吃不下。

“怎么了这是？”秦奶奶伸手在林辛面前晃了晃，“这孩子吃个饭还能走神。”

林辛笑了笑：“香迷糊了。”

一桌人都被他逗笑了，赵秋梅盛了碗鸡汤给他，笑道：“香你就多吃，把这一桌都吃了才好呢。”

鸡汤色泽金黄，鲜香浓郁，林辛却仍是食不知味。

他们一家吃了饭就在客厅坐着，秦爷爷和儿子下象棋，秦奶奶和儿媳聊着家常，电视开着放春晚，就算不看也要听个声。

天一黑就能听到外边放烟花的声音，劈里啪啦的，从客厅的窗户看出去，就跟看一场烟花展一样。

林辛看着窗外，手机拿在手里，屏幕一直亮着。

半个小时前他刚才给宋容发的信息他还没回。

他刚想着回房间给宋容打个电话，秦奶奶就伸手在他身上拍了拍，笑眯眯地：“想出去玩就去吧。”

秦爷爷刚走了一步好棋，也乐呵呵地说：“是啊是啊，去找你的朋友玩去吧。”

他们都这么说了，秦勇和赵秋梅当然不会说什么，只是叮嘱了几声让他注意安全。

林辛留下几句吉利话后马上出了家门，骑着自行车就往宋容家去。

半道上天公不作美，落下点毛毛细雨，等林辛到宋容家门口时，虽然没成一只落汤鸡，但也是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

宋容开门看见他的时候明显惊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等看清他什么样子又是一惊：“还弄成这个样子。”

林辛的脸被风吹得有些麻，伸手胡乱揉了几下，笑了笑，没开口先呼出一团白气：“过年在家怪无聊的，我来找你玩。”

一条干毛巾搭到林辛头上，宋容又递过一杯热水：“你就不会雨停了再来？”

林辛把热水放在一边，用毛巾随便擦了几下：“我出门的时候还没下雨嘛。”

小巷里不比外边热闹，连刚才吵得人耳朵疼的烟花声也小了不少，耳朵是清净了，但是在这样的节日里，这份清净又不免夹带一丝凄凉。

林辛往厨房看了一眼，瞧见里面乌漆嘛黑，问宋容：“你没吃晚饭吧？”

“不饿，等会煮个面得了。”宋容无所谓地说。

他是真的不爱做饭。

“大过年的哪能冷锅冷灶。”林辛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走到自行车边上，“还好我早有准备。”

宋容这才注意到车后座上还系着一大包东西。

“这么晚了也弄不来什么了，吃火锅好不好？再弄个香辣鸡翅。”

宋容口味偏重爱香辣，林辛都记得。

林辛拎着食材进厨房了，宋容站在原地，长睫微垂，掩盖着眼中复杂的情绪。

看他没有跟上来，林辛从厨房门旁探个脑袋出来喊他：“宋容，你也进来。”

宋容走过去：“我做点什么？”

林辛本来没想让他做什么，就是不想让他一个人待着：“什么都不用做，进来陪我说说话。”

“聊点什么？”宋容还真的倚在门口看着他。

“聊什么都行。”林辛开着水龙头洗菜，水流有些大，有水珠溅到他衣服上，宋容走过来帮他把袖子挽起来。

手臂忽然接触到冷空气，激起一层鸡皮疙瘩，林辛伸手搓了搓。

“你过来你家里人没说什么吗？”宋容伸手在洗菜池里划拉了几下。

“唉，水凉。”林辛抓住他的手抽出来，“他们没说什么啊。”

说着就从旁边抽了两张纸把宋容的手擦干了。

宋容看着他：“那你为什么要来？”

“刚才不是说了嘛，我在家无聊。”

“说实话。”宋容把刚擦干的手往林辛脖子里伸，原本只是想冰一下他，但是林辛体温高，一贴近了就暖烘烘的，倒是让人一下子不想把手拿开了。

林辛“嘶”了一声，也没让他把手拿下来。

“快说。”宋容捏了一下他的脖子，顺势做了一个往上提的动作，像拎小鸡仔似的，“别想浑水摸鱼。”

林辛小小声地说了句含糊不清的话。

宋容凑近了些：“你说什么？”

林辛没法子了，大声喊了句：“我不想你一个人！”

宋容把手收了回来，林辛低着头哐哐洗菜，耳朵热得发烫。

两人并肩站着，偶尔撇一眼对方，再随便说上几句话，磕磕巴巴的，说是没话找话吧，也没见谁不乐意。

厨房昏黄的灯光不算明亮，如今照在两人身上，也有了一种温馨的感觉。

锅子咕噜咕噜冒着泡，被林辛端了出去，宋容跟在他后边，也端了一锅香喷喷的鸡翅，嘴里还叼在半只。

又是刚才林辛让他尝的。

人家是食不言寝不语，他们隔着锅里不断冒出的热气，说的话反而多了。

说着说着林辛忽然反应过来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宋容第一次和自已说那么多话，心里高兴得忍不住笑出了声。

宋容已经习惯他这样神经兮兮的，看了他一眼，又埋头啃鸡翅。

林辛因为已经吃过一顿了，现在也不算饿，偶尔吃上几口，更多的时候是一边和宋容聊天一边注意锅里的状况，熟的捞出来，生的加进去，时不时给宋容面前的杯子倒上一杯汽水。

不像是来吃饭的，更像是来专门来伺候人的。

只是伺候人的和被伺候的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一顿饭吃得两人心满意足。

吃了饭两人坐着消食，林辛用手机调出春晚直播，两个脑袋挤在一起看。

林辛问宋容要不要吃薯片，宋容想也不想就摇头，刚巧春晚上的小品演员抖了个包袱，他又笑了笑。

林辛偏过头看他，觉得他微微弯起的眼睛亮晶晶的，是真好看。

外边的雨还在断断续续地下，在跨年的前十秒哗啦哗啦的变大了，落在隔壁屋搭起的铁棚上，跟放鞭炮差不多。

混着这霸道蛮横不讲理的雨声，他们也跟着主持人开始倒计时。

“三！二！一！”

“新年快乐！”

辞旧迎新过新年。

明年一定会更好。

最后一秒，林辛忽然伸手抱了住宋容。

“新年快乐，宋容。”林辛把下巴搭在宋容肩上，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个动作，只是身体在大脑之前做出了反应。

没来由的，他就是忽然很想、很想抱一抱他。

宋容愣了一下，也把手搭在他肩上拍了拍，声音带着笑：“新年快乐。”

大约过了一分钟，林辛松开了手，但好像没回过神来的样子，身子仍往宋容那边微微倾斜着，宋容抿了抿唇，推了一下他，他才反应过来坐直了。

林辛忽然有种胳膊和腿不是自己的感觉，一下不知道怎么摆放他们，换了几个动作都坐不住，怎么都不得劲，撇见桌上的水杯觉得有些渴，没多想就拿起来喝了几口。

宋容用手抵着唇，轻轻咳了一声。

林辛猛地想起这是刚才宋容用过的，马上放回去，手有些僵硬地在衣服上摩擦几下，有股热气从身体升到脸上。

肯定是最近补汤喝太多了。

外边雨声渐小，宋容走到窗前，打开纱窗看了看：“雨快停了，你什么时候走？”

林辛还是坐在凳子上，抬头看他，看见他站在那，以他单薄的背影为界限，外边一片漆黑，还没出去就让人开始觉得冷。

不知道是直觉还是错觉，林辛听着宋容说话，总觉得他也不是真的在问自己什么时候走，反而像是在问……

林辛忽然有些紧张，明明喝了水，嗓子还是觉得有些干,他问：“我可以在这住一晚吗？”

宋容关窗的手一顿，随后说了句：“随你。”

躺在宋容那张对于两个人明显有些小的床上的时候，林辛还觉得像做梦一样。

上一次和别人躺一张床上，还要追溯到他幼儿园的时候。

那几年他的家还算过得去，林庆没开始喝酒，他的妈妈也还没走，他每天都在幼儿园调皮捣蛋，最大的烦恼就是不能看一整天的奥特曼。

在幼儿园午休的时候，都是老师把小床排成好几排让他们挨个睡一起，他总是不安分睡觉要和旁边的小孩一起说话闹腾，为此还被老师拎出来罚过好多次。

这样的日子他后来偶尔想起来，还会有一种不真实感，甚至会怀疑那段记忆是自己编出来的。

直到今天躺在宋容旁边，模糊的记忆忽然无比清晰，好像时间开始倒流，他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

这感觉让林辛有些说不上来的兴奋。

屋里熄了灯，只有一点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宋容背对着他躺着，他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一点宋容身体的轮廓。

“宋容，你睡着了吗？”林辛轻声问。

“没有。”

黑暗里，宋容的声音好像格外清晰。

林辛动了动身子，往他的方向靠近了些，还没说话，小腿就被什么冰了一下——是宋容的脚。

宋容也往旁边动了一下，他们又隔开了点距离——但不多，床就这么点大。

“你脚怎么这么冰。”林辛把腿靠过去，“我给你暖暖。”

这么暖着确实很舒服，宋容没再动了：“你刚才喊我做什么？”

“我……”林辛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一阵柠檬沐浴露的气味，这味道他熟悉，是宋容身上的，平常也能闻到，只是这次格外浓些，闻着这个气味，林辛一下子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我忘了。”

好像原本也没想说什么，就是想喊一下他。

宋容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林辛又想喊他，控制不住似的，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欠，但实在忍不住。

“宋容。”

“嗯？”

林辛笑了一下：“没事。”

宋容忽然翻了个身，伸手出来捂住林辛的嘴：“你是不是皮痒了？”

他也没用力捂住，就是有这么个动作，林辛还在笑，笑着笑着，忽然说了句：“谢谢你。”

声音隔着手掌有些含糊，宋容反应了一下才听清他说的什么。

宋容松开手：“谢我什么？”

两人面对面躺着，离得太近，近到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林辛想起那天吃面时也是这样，那种舒服又古怪的酥麻感再一次出现了。

谢宋容什么呢？

谢他愿意教他功课，谢他愿意和自己成为朋友，谢他愿意让自己进入他私人世界，谢他的存在让自己可以直面那段有些不堪回首的过去……

太多太多，没法细说，于是林辛说：“谢谢你在我身边。”

“你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林辛说得很慢，但情真意切，“认识你是我没想过的好运。”

宋容把脸埋进枕头里，再说话的时候声音很闷：“我困了，睡觉。”

林辛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煽情的话，说出口自己也有些受不了，但他也不后悔。

他学着宋容把脸埋进枕头里，闭着眼说了句晚安。

这一夜林辛睡得沉，只在后半夜迷迷糊糊听到一点鞭炮声，半梦半醒间手往旁边一搭，就接着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