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栩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六点了,到吃晚饭的时间了。”沈裁打开外卖软件,“想吃什么,给你点。”
唐栩再次摇头,打开手机在沈裁面前晃一下,意思是自己点,不麻烦沈裁。
沈裁凑过来,见唐栩要点进新疆炒米粉的店铺,他眼疾手快先一步点进一家粥店,“嗓子不好不能吃辣,喝点粥。”
唐栩是西南人,偏好吃辣,此时肚子空空,就想吃一口辣的,但沈裁直接拿过他的手机,给他点了一份青菜瘦肉粥,连份咸菜都没给他配,然后当着唐栩的面给自己点了一份色香味俱全的黄焖鸡:“唐栩,好心送你来医院,请我吃顿饭不过分吧?”
唐栩没说话,将手机拿回来,干脆地付了款,顺便将医药费一起转给沈裁。
主食点好,沈裁还对着手机翻来翻去,唐栩头还有些疼,他昏昏沉沉地闭着眼小憩,身旁传来椅子吱呀声,唐栩睁眼,只见沈裁离开了座位:“有点事,一会儿就回来。”
可能是去厕所,唐栩闭了眼。
只过了十分钟,身边又传来声音,一只手靠近唐栩的脸,将他额头上的降温贴撕下来,唐栩睁眼,看见沈裁正一手撕他的降温贴,一手调输液管的调节器,将滴液速度调慢。
“还以为你睡着了。”沈裁见唐栩睁眼,变魔术般拿出几串糖葫芦,“吃点甜的垫垫肚子?”
唐栩没想到沈裁离开是为了买这个,他问:“外卖?”
外卖能送那么快?
“糖葫芦店超出配送范围。”沈裁说,“问了那个家长,医院门口有卖,我出去买的。”
沈裁撒了谎,糖葫芦在两公里外的小吃街才有卖,他暂停时间骑了共享单车过去买,是有点麻烦,但看唐栩刚才眼巴巴的样子,估计是很想吃,但不好意思说。
唐栩的表情变得很奇怪,他看着沈裁的眼睛,又在下一秒瞥开视线,眉眼微垂,嘴唇抿起,有种微妙的不知所措与茫然,他愣了好久,才接过一串糖葫芦,小声说了句谢谢。
糖葫芦长长一根,被米色包装袋裹得严实,还用扎口线封了口,单手很难拆开。
“我帮你拆?”沈裁问。
“不吃。”唐栩说完,顿了一下,解释,“想先吃饭。”
他的饮食习惯是先咸辣后酸甜,先主食后零食,他是挺馋糖葫芦,但更想吃完晚饭再吃。
“行。”沈裁点头,拿起唐栩身上盖着那件运动外套,从口袋里掏出一片降温贴,要给唐栩贴上。
盖着的黑色的外套拿开,唐栩终于透了点气,他这才发现运动外套是沈裁的衣服,他身上还穿着一件自己的外套,外套下面则是睡衣。
而沈裁穿着一件紧身运动短袖,袖口是收紧的,黑色布料勾勒蓬勃的肌肉,若隐若现,十分惹眼。
之前沈裁一直坐在唐栩旁边,他没有注意沈裁的身体,现在沈裁面对面地给他贴降温贴,那鼓起来的胸肌就正对他的脸,大的东西总是很吸引人的注意,生病状态下唐栩的思维很迟钝,等他意识到自己正在盯着沈裁的胸看时,已经被当事人发现了。
“在看哪里,唐老师?”沈裁脸上带了揶揄的笑意,他拉了拉领口,胸肌消失一瞬,又在布料弹回去的时候出现。
沈裁不怎么喝蛋白粉,肌肉都是真抓实干练出来的,并不夸张,挂在身上十分协调。
黑色显瘦,加上他刚踩了四公里单车,出了点汗,衣服黏在皮肤上,显得肌肉格外明显。
见唐栩眼神直白地看着他,沈裁心里一阵得意,他健身多年,此时此刻终于有机会说出那句兼具实力与美德的MVP获奖感言,他对唐栩说:“可以摸。”
唐栩:。
沈裁补充:“免费的。”
【病号特权,过时不候。】
唐栩:……
人怎么能外向成这样?!
即使唐栩嗓子再痛,也要用嘶哑的声音拒绝,他忍无可忍地将运动外套甩给沈裁:“穿件衣服吧你。”
“哈哈哈……”
沈裁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他将那件运动外套抖抖,随意披在身上,他有洁癖,但却没在意衣服上沾着唐栩的汗。
他拿出体温计让唐栩量体温,见温度又往下降了些,才放心坐在他旁边。
唐栩攥着那串糖葫芦,面容憔悴地打吊瓶,沈裁一边玩手机,一边用余光观察他。
他发现唐栩在很刻意地控制呼吸,有时候呼吸突然急促,然后被他特意调整得绵长,这期间他的表情很不自然,好像在极力憋着什么。
沈裁查过支气管炎的症状,患者会持续咳嗽,尤其是在早晚,但今天之前,沈裁很少听见他咳嗽,因此寝室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小感冒,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
沈裁看着唐栩不自然的脸色,心里冒出一个诡异的猜测,他放下手机,面色严肃地问唐栩:“唐栩,你是不是在憋咳?”
此话一出,唐栩憋着的那口气突然泄了,他重重地咳嗽起来,整个人如虾般蜷起,像要将灵魂都咳出来。
沈裁的猜测得到证实,他感到不可置信,怎么会有人连咳嗽都能憋住?他憋了几天?他为什么要忍?是怕影响室友?还是怕别人知道他生病?
肯定不是怕影响室友,这小白脸在寝室那么多卫生问题都不改,这么自我的人怎么可能在意室友的感受?
那就是不想别人知道他生病。
沈裁想起他将唐栩从床上拽起来时对方抗拒的态度,还有他面对沈裁的照顾时的不自在,他对唐栩的疑惑更甚,觉得匪夷所思,怎么会有人抗拒、甚至害怕别人的关心?
唐栩孤僻、独立、冷漠,也倔强。沈裁揭穿他的模特兼职,他撕破脸也不愿意跟沈裁说句好话;伞丢了宁愿一个人淋着雨回寝室,也不愿意发消息让室友帮忙;沈裁说他吵,他就大半夜跑出寝室到外面渲图;不想让别人发现他生病,就一直憋咳憋到高烧四十度。
他从不求助任何人,不向外界显露他的脆弱,就像一只长满尖刺的刺猬。
沈裁将他送到医院,前前后后照顾他两个小时,唐栩也没有太多感动,只说过一句谢谢,但是在与沈裁对视时,有好几个瞬间,沈裁看出他在疑惑。
他在疑惑什么呢?
唐栩的咳嗽很久才停下来,沈裁递过去一杯水,语气很不好:“为什么要憋咳?”
唐栩擦掉嘴边的涎液,不承认:“没有。”
“你在装什么?”沈裁声音很低,每个字都带着冷意,“我盯着你看了十分钟,这期间你一次都没有咳嗽,唐栩,你得的是支气管炎,不是嘴巴很严,怎么,在我面前咳嗽会降低你的档次?”
唐栩不明白这人怎么突然跟吃了火药一样,他的事为什么要沈裁管?他垂着头不看沈裁:“这样好得快。”
“放屁,你敢在医生面前说这话吗?”沈裁气道,“你是不是M啊唐栩,干这些折磨自己的事会有快感?”
唐栩:“不是。”
他想说,你别管我,关你什么事,但是他腿上还放着那根沈裁骑了四公里共享单车去给他买的糖葫芦,他没办法对沈裁冷脸相待。
可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明白沈裁为什么生气,他们的关系只是普通室友,沈裁今天对他做的一切都让他无所适从,因为没有人对他做过,他没有处理这件事的经验。
憋咳是不想打扰室友,更是不想让室友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他不想面对“我带你去看医生”、“让我来照顾你”的局面,因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没有人有义务牺牲自己的时间去关注一个不重要的人,唐栩不想欠人情。
他们只是室友,就算沈裁把他当做意淫对象,也没必要关心他的身体状态。
“唐栩,你他妈真是个傻逼。”沈裁无语了。
他最讨厌唐栩这副冷漠又抗拒沟通的样子,好像沈裁在多管闲事,但沈裁就是很喜欢多管闲事。
他掐住唐栩的下巴,将人的脑袋掰过来,逼迫对方面对自己:“你听着,不准憋,想咳就咳出来,这里是医院,到处都是病人,没有人会在意你的咳嗽,你要是想早点痊愈,就给我咳。”
“如果你再憋,我就给你办住院,等你咳爽了再出院。”
【为什么对自己那么残忍?】
【面子比身体更重要?】
钳制下巴的手骤然松开,下移到唐栩的脖颈,沈裁指腹摁在唐栩喉结上,使了点力气下压:“咳出来。”
沈裁的掌心烫得吓人,摁在皮肤上一阵麻痒,唐栩在他的控制下忍不住咳出来,因为被掐着脖子,他无法弯腰,零星唾沫都喷到沈裁身上,他捂住嘴,哐哐哐咳了好一会儿,才挣开沈裁的手。
“喝水。”沈裁脸色很臭地给唐栩倒水,“我说的都听进去了吗?”
唐栩深呼吸缓解肺部的难受感,见沈裁还在看他,不情不愿地点头:“嗯。”
【我刚刚语气是不是太凶了。】
【活该,谁叫你这么气人。】
“对自己上点心,病了要及时看医生,讳疾忌医是会死人的。”沈裁道,“你死在寝室我们会保研,你不是讨厌我吗,那就别给我这个机会。”
沈裁脸臭说话凶,但心里却在想:
【要快点好起来。】
唐栩移开眼睛,捏着糖葫芦串的木棍,他想,四公里好远,骑车至少要二十分钟。
加上渲图的几个小时,他欠了沈裁好多时间。
他该怎么还?
——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唐栩换了最后一瓶药,他的体温降到38.3,左手被药液冲得冰凉麻木,浑身都难受,沈裁对他的态度仍旧很差,他超过五分钟不咳嗽,沈裁就冷着脸叫他的名字——“唐栩,咳嗽”,活像看管犯人的狱卒。
外卖终于送到,沈裁搬来一根塑料凳,将食盒拆开放在上面,还帮唐栩拆了勺子。
比起沈裁那碗色香味俱全的黄焖鸡,唐栩的青菜粥可谓是寡淡至极,唐栩闻着黄焖鸡的香味一勺一勺喝粥,心里涌起淡淡的不爽,只觉得沈裁在虐待病人。
“想吃?”沈裁幸灾乐祸道,“叫声哥哥,就给你夹一块。”
唐栩:……
他放下勺子,表情是难以掩饰的嫌弃:“你别说话,我要吃清淡。”
“你嘴巴漏油。”
唐栩声音小嗓子哑,攻击力却很强,沈裁被他怼得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仍旧和颜悦色地微笑:“我不跟病号计较。”
他提起筷子,夹了最大的一块鸡肉,黄澄澄的,还沾着一片洋葱,他将那块肉放进唐栩的盒盖里,示意他:“只能吃一点。”
按照他们俩从前的恶劣关系,唐栩死都不会吃死对头夹的食物,而且他还没用公筷!但他饿了一天,是真的很馋一口辛辣咸的肉类,他默默拨开那片洋葱,将肉舀进了碗里。
沈裁挑眉看他:“不吃洋葱?”
“挑食还是过敏?”
【洋葱多好吃,真没品。】
唐栩皱眉:“过敏。”
其实他只是挑食,但说出这个理由有99%的概率会被沈裁找茬,为了避免麻烦,他撒了个无关紧要的谎。
“哦,过敏。”
【过敏很正常,我也对芒果过敏,一吃就长红疹。】
沈裁闲闲地问,“还对什么过敏?”
唐栩:“问这个是想给我下毒?咳……咳咳!”
唐栩心想,他对沈裁挺过敏的,看见他就浑身不爽,又拿对方没办法。
沈裁给唐栩倒了杯水,无奈道:“被害妄想症,你还是别说话了。”
唐栩一说话嗓子就痒,咳嗽停不下来,只得闭嘴吃饭,一碗粥被喝了精光,又吃了三枚小笼包,他的肚子终于舒服一些。
沈裁收拾完外卖盒,回到陪护座位上时唐栩正在单手拆糖葫芦的包装,见他拆得艰难,沈裁接过来三下五除二地拆开扎口线,将裹着糯米纸的山楂串递给唐栩:“吃吧。”
唐栩将山楂咬进嘴里,缓慢地咀嚼,酸甜的味道弥漫在舌尖,他的心情也随着这点甜好起来。
他很少生病,或者说很少生这样必须进医院的病,疾病意味着意外与紊乱,会让他的身体和精神变得脆弱,会打乱他的生活计划,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他小时候生的最严重的一次病是14岁时牙齿龋坏,起先是一阵一阵的短暂疼痛,一周后变成持续性的难以忍受的剧痛,那时候他的父母在邻省打工,他没跟任何人说,直到痛得满头冷汗被老师发现叫进了办公室。
他在整个办公室的老师的关心下给妈妈打去电话,接通的时候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班主任催促他说出自己的不舒服,他只好磕磕磕磕巴巴地陈述,电话那头的妈妈语气心疼,拜托班主任送他去看牙医,并答应唐栩立刻赶回来。
唐栩的妈妈很负责,也很爱他,唐栩在补完牙后与母亲对视的第一眼,他从对方风尘仆仆的面容上看见的是心疼,可是唐栩望进她的眼睛,听到的却是——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麻烦。】
【只是牙痛而已,非要把我叫回来。】
【补牙还花那么多钱。】
在班主任的劝说下,唐栩的母亲在那次之后放弃了外出打工,留在了唐栩上学的城市,她是一个慈爱的好母亲,为了孩子做出了很大的牺牲。
她对唐栩说:“你要好好上学,爸妈就指望你了。”
“妈妈是为了你才和你爸异地,要不是为了照顾你,我早就去打工了……”
“一切都是为了你。”
唐栩于是明白了,疾病是负累,是给他人添麻烦的意外,因此在那以后他尽量避免生病,避免被发现,避免被关心,因为这样会免去很多麻烦。
不管是他的麻烦,还是别人的麻烦。
但是这次他没有藏好,招来了沈裁这个大麻烦。
唐栩默不作声地嚼山楂,沈裁则在一边欣赏美人的侧脸。
唐栩的长相并不是柔润的那种漂亮,而是带着一股凛冽气质的、有些凉薄厌世的好看,但那双眼睛垂下来的时候,又像是剔透的白瓷被摔落在地,带着很有韵味的破碎感。
沈裁又想起唐栩掉眼泪的样子,之前他总觉得唐栩哭起来会很带劲,但对方真哭起来,又只惹得他心疼。
不过……如果是在床上哭的话,那就是真的带劲。
他会发出难以抑制的泣音,那双漂亮的眼睛只能看着他,汩汩地流出泪水,连睫毛都沾湿,还会抖……
他的思维魂飞天外,直到意识到自己陷入难以言喻的绮念时,他已经暂停了时间,手也不由自主地抚上唐栩的脸。
唐小白脸这一刻正准备咬第二颗山楂,唇微微张开,露出一点虎牙,眼睛没什么焦距地望着前方。
沈裁掰着唐栩的脸让他面对自己,撕掉室友额头上的降温贴,轻柔地摸唐栩的额,拨开对方被汗打湿的头发。
他手上沾了唐栩的汗,下意识掏出湿纸巾擦手,然后又给唐栩擦汗,擦来擦去,怎么也擦不干净。
沈裁放弃了:算了……就脏这么一下午,晚上回去洗澡洗衣服,忍一下。
他捧着对方的脸,很认真地与唐栩对视,有一搭没一搭地摸室友眼角的小月牙,唐栩发烧时体温太高,摸着有些烫手,皮肤是粉的,比平常的样子好看了三度。
很性感。沈裁想。
对病号产生心动的情绪可能有些变态,但唐栩这张脸又让他觉得人之常情。
长得这么好看,他心动一下怎么了?反正唐栩又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唐栩的嘴唇微张,有些干燥,但颜色很粉,看起来很软。
沈裁喉结动了又动,指腹反复摩挲唐栩的下巴,他只犹豫了十秒钟,就非常诚实地顺从了自己的渴望——
他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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