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你怎么会和何立夏在一起,他不是理科(15)班的么,况且他们在三楼的最右边,按理说平时也碰不着面......”李枫沉默片刻,再次显露出那副关切的神情,“昀文,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那家伙威胁你了?”
“哈?”这下换纪昀文懵了,他长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我和他是一个村的,家离得也近,时常遇得到,三言两语地聊着,就熟络了起来。”
“真是这样?”李枫面上担忧的神情虽然褪去,眼神里仍保有一丝怀疑。
纪昀文无可奈何地用力点了一下头,“真是这样。”而后话锋一转,“不过,我还挺好奇,你是从哪得出他威胁我的?”
李枫褪去最后一丝怀疑的目光,说道:“就刚才我们离开的时候,说一声直接走就好了,但你后边还特意和他解释了一下......就好像你不说清楚缘由,他就不让你走一样。”
“这样啊......”纪昀文抽出一只手搓着脑门,觉得自己一直当个不苟言笑闷葫芦挺好的。所谓言多必失,话说得多了,果然还是招来了一些麻烦。
“那啥,最近嗓子眼痒,就想多说点话。”纪昀文跟扯鸡毛似的,随手捻了个借口。
“为什么嗓子眼痒?”一茬好不容易应付过去,又一茬追问冒了出来,“是生病了么?这附近就有医院,需不需要去看看啊......”
碍于李枫实在是一个老好人,纪昀文指定不能像对就爱专门犯贱的何立夏那样,张口就回怼过去。
倘若他真开了那口,李枫备受打击变成三分钟忧郁男孩不说,刘晨指不定还要来抓他问责。
况且他那脾气劲儿,也就三分钟左右,憋一憋,后边也就自个泄了下去。
纪昀文面上挤出一抹机械般的微笑,一只手推着李枫往前走,“我一切都挺好的......您就甭操那多余的心了,赶紧走吧,刘晨还等着你的早点呢。”
这次好歹止住了李枫的话头,他在背后长吁了一口气,觉得着人际关系的处理也跟去田里干农活一样费劲儿。
人与人之间每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也很少有人会死揪着某一件事情不放,何况是些为生活增添些许味道的佐料。
不过半天,何立夏早把上午那事儿给抛脑后了,学校里碰上纪昀文,倒也是正常地打着招呼,但也只是充其量打了个招呼。何立夏在学校的人缘很好,纪昀文很多时候碰见他,都是和其他人三两成群地待在一起。
何立夏逃课出去玩儿的时间并不很多,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在学校里约伴打球。
因为口袋里没有多少钱,纪昀文只能被迫去吃食堂,刘晨被体育老师叫去搬运器材了,所以中午放学他是和李枫一块去的食堂。
从跑道去食堂免不了要路过篮球场,何立夏自然在其中。他个头高,投完球还特爱抬手在空中比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手势,尤其爱扯着嘴角露出他并不对称的小虎牙。
客观来说,是挺帅的。
但主观来说,就俩字——装逼。
在纪昀文眼里,看何立夏永远是主观色彩占上风。
因为是单数班级一起上的体育课,五六个班级挤在一块操场上,但篮球场就这么大。
(1)班的男生都集中在某一号场地打球,这会儿有几个男生抱球走近了篮球场,发现没有空位之后,便向(1)班所在的那块场地走去。
纪昀文本来也就随意看了一眼,眼神收回不过片刻,那头就传来一阵争执的动静。
“凭什么让你们加入啊?”说话的是(1)班的某个男同学。
“凭什么不能让我们加入啊?”抱球的男生一脸嬉笑样,“这篮球场又没写你家名字。你喊它,看它应不应你。”
“你们非要找事是吧?”(1)班男同学丢了球,气不打一处来,撸起袖子就上前与他们对峙。
“来来来,谁他妈怕你们一样。早他妈看你们不爽了!”这边的男生也紧跟着收起脸上的嬉笑,脸跟煮熟了的红苹果似的。
“谁躲谁孙子——”
眼见着争执上演得愈发激烈,李枫眼神四处瞄了一圈,语速也不觉加快,“我去找刘晨,他有气势,能压得住两头——”
李枫脚才跨出半步,一个篮球飞了过来,正好砸在两面对峙的人之间。
“一个李奶奶,一个刘奶奶,”何立夏披着外套,迈着大步,但动作缓慢地走了过来,他捡起在地上滚着的篮球,看看(1)班的同学,又看看(15)班的同学,“打个球,跟抢鸡蛋似的,好不闹腾。”
“何立夏,显着你了是吧!”(1)班一男同学吼道。
“可不么?”何立夏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下巴一甩,冲(15)那几个同学喊道:“走了,去那边,回自个儿班打球,别整天没事瞎□□去找别人碰瓷儿。”
“何立夏,你给我站住,说谁碰瓷儿呢!”(1)班男生也只是学习成绩突出一点,平日里也都是些一点就炸的闷雷性子。
反观何立夏,不怒反笑,并且笑得一脸轻松,“谁承认自己是李奶奶,谁就是。”
何立夏过来插了一脚,原本嚣张跋扈的气氛逐渐散去。(15)班的那两个男生走得磨磨蹭蹭,刚想做点鬼脸,就被何立夏左手揪一个,右手提一个的给带了过去,这场争执才算彻底熄了火。
“那还需要去找刘晨吗?”纪昀文望着何立夏直挺的背影,他似乎没有看见远处的自己,于是自个儿的眼神也就明目张胆了起来。
“应该不用了。”李枫松了一口气,象征性地擦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我还以为又要像之前那样大打出手了。”
何立夏拽着那俩家伙打起了球,纪昀文收回目光,把注意力放回了李枫说的话上。
“什么意思?”
“边走边说,”李枫和纪昀文继续向食堂走去,“我们学校每年都会举办一场校篮球赛,去年抽签我们(1)班正好对上了他们(15)班。你也知道,其实大部分文科班的体育都比不过人理科班的,只是......”说着李枫尴尬地搓了搓他自己的袖口,“只是没想到两个班的差距会这么大,当时篮球赛,我们班与他们班整整差了70多分儿!大家伙心态都被打崩了,结束相互握手的时候,有人忍不住撒脾气骂了脏话,本来对方也不是善茬,就骂了回去,骂着骂着,就开始动手了。一直到现在,我们班的关系和(15)班都还僵着,刚才又是一个篮球场上(1)班和(15)班对峙的复刻场景,我可不担惊受怕着么。”
“他们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打起来了?”纪昀文从他一连串的陈述里扒拉出一个问题。
“是啊。我到现在都觉得稀奇。”李枫的话语里也带着几分不可置信,“这群家伙未免有点太目中无人了。不过也幸好有老师在旁边,不然真得大打出手。”
难怪纪昀文总觉着一向和善的李枫在面对何立夏说话时,语气未免有些太冷淡了,原来是他们班级之间还发生过这茬事儿。
这时候,那该死的集体荣誉感可不就作祟了么,总想着用什么方式来为自己的班级讨回一点公道。
于李枫而言,他讨公道的方式就是说话态度冷淡一点。
实在是,没有半点威慑力。
但纪昀文觉着他自个儿还挺适合这活儿的,本来平时就一张死鱼脸,说话也总是焉了吧唧的,自带一种冷淡无神的气息。
本来他也没有什么集体荣誉感,听完李枫的诉苦也并不会夸张得义愤填膺,仅仅只局限于听到了,了解了的程度。毕竟在这个班级里边,他认识的也就主动搭理自己的李枫和被迫搭理自己的刘晨,他固然没有强大的同理心去感受其他同学当时的心境。
与何立夏相反的是,纪昀文一直都是属于站在人群中就会自动变成透明人的存在。不过他也并不向往成为何立夏那样招摇的性格,他一点也不喜欢被众人注视的感觉。
周四赶集日,平日空旷的社区马路上已然挤满了来来往往的人。纪昀文尽量找了一个靠墙的角落待着等何立夏过来。
因为下午还要上课,他与何立夏约了中午十二点碰面,一块吃点东西,再迅速的赶完集,下午两点踩点进学校接着上下午的课程。
手机上的时间还差五分钟走到十二点,纪昀文看着眼前密密麻麻攒动着的人头,决定先发一个消息告诉何立夏一声自己的位置。
从兜里掏出手机,才发现何立夏几分钟前已经给自己发了一条询问他在哪的消息。
纪昀文手指在键盘上轻点着,正琢磨着用什么形容词来描述这个角落,或者说,应当先找一个看起来显眼的摊子来当参照物。
忽然,他感觉头顶上方压下一道重量,纪昀文疑惑,抬眼望去,就看到了何立夏嬉笑着的脸,他又伸手摸了摸头顶,是一顶帽子落了下来。
“你怎么发现我在这的?”纪昀文问道。
“用眼睛看的啊。”何立夏把身子斜靠墙面,“我一路走过来,一眼就看见你鬼鬼祟祟地猫在这里了。”
纪昀文想说的是,自己平时的存在感一直都很低,是一个人山人海的长相,跟透明小人似的,他是凭借什么找到自己的。
不过,看到何立夏还杵墙边龇着个大牙,持着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到嘴边的话又被他咽了下去。
“对了,这帽子是阿奶让我拿给你的。”何立夏自然不知道纪昀文又扭成卷的心路历程,依旧自顾自地说着话。
“阿奶?她怎么会想到给我一顶帽子。”
“关系到了呗。”何立夏解释道,“不之前和你说过么,只要是阿奶认得名字了的人,她喜欢的人,都会送一顶帽子。前几天你来找过我,他就问了我关于你的事儿,她说......”何立夏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然后特意清了一下嗓子,“她说,哎呀,咱们小夏是个顶好的孩子,长得一表人才,心地也善良,你的朋友,也准是好孩子。”
纪昀文轻笑一声,把帽子摘下扣在了何立夏的头上,“后半截是你瞎编的吧?可劲儿往自己脸上贴金。”
“哎!”何立夏笑笑,“你怎么把帽子还回来了?”
“没有。”纪昀文说,“先用它来压压你那牛逼哄哄的劲儿。”说完他就走出了角落,一个眼神都不带留给何立夏的。
“嗯?有这么明显吗?”何立夏跨大步子拉进与何立夏的距离,手一点也闲不住地净要往人肩上搭。
“你老搭我肩干嘛?”纪昀文甩了几下没甩动。
“这都过了好几天了,你那肩膀总不能还毛病着吧?”何立夏砸吧着嘴,手往纪昀文肩膀上捏了捏。
“啧,你有毛病?”纪昀文本来就不习惯跟人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更何况肩膀冷不丁地被人这么捏了一下。
“你知道你现在这样特像什么?”肩膀把何立夏的手给甩开了,他就把手插进了腰间系着的外衣兜里。
何立夏不仅校服外套不肯规整穿在身上,其它外套也总是跟他人一样不着调地在身上随意挂着。
“不想知道——”纪昀文一个身形快速掠过背着一篓子小鸡仔的男人,“你狗嘴里吐准不出什么亮堂的象牙。”
“嘿......和狗没关系。”何立夏个头高的劣势在此时体现出来了,他要再凑近点,那小鸡仔都快戳他脸上了,侧着身子才好不容易挤了过去,碰得男人带着他的小鸡仔净往人摊铺上倒去,最后自然换来男人的一记凶狠眼神。
“是我家猫。”穿过男人,何立夏又紧挨着纪昀文说话,“我家里有只狸花猫,平时总爱爬上阳台去晒太阳。然后吧,邻居家养了只大黄狗,尖耳朵,长鼻子。它就跟闻着味儿一样,也偷摸着上了阳台,接着就猫在花坛子后边,等到我家的小狸花惬意地开始伸懒腰时,它再这么一滋溜地蹦出去......小狸花就跟着跳了起来,身上油光的毛发立马跟蒲公英似的,全炸起来了,你刚才瞪我那神情,可不就是小炸毛猫么?”
“呵呵......”纪昀文深切地感受到了狗原来也是一个分外生动的形容词。
在脑海里自动联想了一遍刚何立夏描述的场景,纪昀文竟有些心疼那只小狸花,不过他又后知后觉地浮现出一个疑问,何立夏怎么能知道得这么清楚?除非......
“何立夏。”纪昀文叫了一声正弓着腰扒拉水果的何立夏,他没听见,纪昀文就用膝盖顶了一下他撅着的大腚。
“咋啦?”何立夏发着懵地回头。
“你不是还躲那大黄狗后面看着呢。”
“啊?啊......那啥,就刚好也在阳台上,无意看到了。”何立夏嘴里叼着个苹果,大小眼看着纪昀文,“啧,不是,都走到这头来了,你怎么还惦记那事儿呢?”
“我看你和那大黄狗就是一个德行。”
“我现在不这样了。”何立夏从摊子上捡了一个苹果,递出的手顿了一下,又缩回把苹果在衣服上擦了擦,才再次伸长了手递给他,“我家那猫最近跑别处撒欢去了,一天老见不着影儿。”
纪昀文接过苹果,抱着啃了起来,味儿挺甜的,不觉又迅速地啃了几大口。
要仔细盘算的话,他确实有挺长一段时间没有吃到水果了。以前家里阿姨经常切些果盘,他还专把苹果和梨子挑出来。现在吃不到,倒是一点也不讲究了。
“对了,这苹果付钱没?”
“啃得就剩半个核才想起来问啊?”何立夏掂量了一下手里的网兜,“早付完了。”
“还挺甜的。”纪昀文舔了一下嘴唇,最后一缕目光从水果摊上收回。
“那你把书包打开。”何立夏忽然说道。
纪昀文有些不明所以,以为他是要拿什么,便把书包移到胸前敞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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