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镜里的人红唇开阖——
“不喜。”
酆无妄扫了眼凌华手里那只半吊子凤凰,漫不经心地捉了缕黑雾。
不喜欢乖的,又容不下心思多的。
嘴上挑剔得紧,上手倒是来者不拒,连只杂毛鸡也入得了眼。
黑雾没有实体,不如那只凤凰捏起来一惊一乍的。
酆无妄玩了两下,很快兴致缺缺松了手。
那缕倒霉的黑雾如蒙大赦,忙不迭一溜烟跑了。
酆无妄今日启动凤长离身上的心魔印不是因为凌华,而是巫珩。
他的执尸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的好处是脑子转的够快,坏处是脑子转的太快。
各种原因,还要从杓负责三尸生心魔说起。
执尸幼时被卖为奴,本该蹉跎二三十年,但巫珩不光短短几个月逃脱,还设计将那家上下一百多口人送上了断头台。
杓吃了教训,后来叫老谷主捡人,只告诉对方当亲传弟子养,却用心魔暗示老谷主巫珩是最适合夺舍的容器。
结果,老谷主死了,药谷上下被巫珩炼成药人,除了白蔹。
白蔹是杓放在执尸身边最后一颗暗棋。
巫珩一生都在破局,但越破局,横在他面前的坎就越多。
直到他杀了最亲近的人才发现端倪——
有人在操控他的命运。
多可笑?
换做旁人只怕当场就要崩溃,恨极了一切。
但执尸不知是够疯,还是够清醒,心智毫不动摇。
彼时,酆无妄尚未醒来。
而杓无论如何都无法猜透执尸的目的。
事态僵持到三月前,乾元宗的善尸受袭,遗种出世的消息传入药谷。
……
巫珩登门拜访天机阁的那一日灰雨蒙蒙,乌云密布天际。
他笑吟吟地坐在檀木前,不紧不慢地斟了两杯茶,朦胧的水雾上浮,遮住他抬眸时森冷的眼神:
“五百年前,杓公子同璇玑公子卜卦三次,三次皆得灭世之兆。
尔后数百年间,璇玑公子几度窥探天机,最后修为大伤,性命堪忧,一年前不得不闭了死关。”
“那么,杓公子又是为何不再卜卦?”
杓已是炼虚境界,但此刻,在元婴期的巫珩面前,竟感受到酆无妄身上才有的,凌驾于众生之上的、与生俱来的强大。
他的指尖止不住地颤抖,瞳孔却兴奋得战栗。
他尽力向巫珩露出一个微笑,却因那扩张的瞳仁显得极为扭曲:“因为我在顺应天命!”
“包括你,巫珩。”
被念到名字的人并没理会他,反倒沉吟片刻,自顾自开口:
“我不会阻止你在封神井里的动作。不过有一事——”
巫珩眼前闪过那日凌华站在药池中,被他气得面颊飞霞、目如星灿的模样。
他掩下眼底的笑意,慢悠悠开口:“不知杓公子背后那位能否告知珩,世上何人不生欲念?”
……
同巫珩的对峙让杓知道,执尸心性极为强大,只信自己不信命,这样的人不会因为一时低谷就生心魔。
善尸渡劫后,他派药谷剩下的唯一一个明桩去了乾元宗。
药送的不是凌华,而是伏寒玉。
巫珩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如,说见到旁人下地狱。
他只会在奈何桥上笑得轻快又惬意。
至于巫珩问的那个问题——
玄镜前的酆无妄轻哼一声。
“痴人说梦。”
无爱无恨无欲念,这人难道是天道不成?
此话一出,心口那朵花像是苏醒般,抖了抖叶片,妖冶的黑纹毫不客气地朝外延伸了一寸,攀至锁骨。
好似在嘲笑,他吸收天下心魔,却对自己这朵束手无策。
酆无妄皱了皱眉头,到底没对这朵空荡荡的嚣张心魔做什么。
偏偏此时,玄镜另一头。
听到岑映商回应的巫珩向面前的少年仙君勾了勾唇角:
“不喜自然最好。”
酆无妄感受着执尸心底那团粘稠的、纯粹的恶意,又看了眼这人装腔作势的样子。
他压下心里一点烦躁,开口:
“螣蛇备得如何?”
他想要离开天道的封印,必须另寻容器。
螣蛇主司怪异、惊恐、梦寐、妖邪、蛊惑之事。
作为他的脱离封印的躯体再适合不过。
但螣蛇只有凤凰压得住,凤凰又被明歧火杀的不剩几只。
“只等凤长离将螣蛇印记带到——”
杓一面回答,一面感知凤长离和螣蛇印记的方位。
螣蛇印记确实正和凤长离重叠,但凤长离身边怎么只剩两人了,而且其中一人的气息,怎么看怎么像执尸,可执尸不是在、
他猛地抬头,看向玄镜里,那只撅在凌华手上的鸡屁股。
杓嘴角抽了抽,艰难开口:“请主上责罚,螣蛇印记在凌华手中……”
酆无妄也沉默了:“……”
他瞧凌华的样子,还挺喜欢这只鸡崽,不知道秘境结束前舍不舍得放手。
要是不舍得,封印开了也没用。
虽说他也不是非要出去才行,但这硌屁股的骨座,换谁坐上几十年都想活动活动。
“其他呢?”
杓松了一口气,这题他会:“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开始。”
“那便开始罢。”
杓迟疑了一下,但螣蛇印记怎么办……
酆无妄淡淡道:“无妨。”
凌华爱管闲事,不管是带着凤凰来封印地,还是独身一人。
只要他动身了,凤凰怎么都能到。
杓不再疑虑:“我这就去安排。”
//
封神井的第二日,扁舟上。
凤长离不知道印记催动是什么意思,他被族长叫过去那天睡了一觉,醒来脑子里就多了个印记。
他不问,自然也没人告诉他。
所以这两日,凤长离一天到晚,心安理得地,不是站在岑映商的肩膀上,就是窝在他袖子里,乌溜溜的豆豆眼时不时就要瞅他一眼。
这可是活的凌华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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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毕生的梦想就是娶一位美人册上的美人回家。
尤其是岑映商这种皮肤白的像雪、嘴唇红的像熟透的草莓,并且武力高强,精神状态稳定的美人。
如果能把岑映商娶回家,别说族长了,就是妖主来了也不能随手就把他杀了。
而且岑映商在一堆凤凰里一眼相中了他,整日摸着自己的绒羽,还喂他吃灵果,想必也是喜欢自己的。
凤长离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埋头在翅膀上挑挑拣拣起来。
这根太短,这根太暗淡,这根太稀疏……这根羽毛好看!
凤长离一狠心一跺爪,把全身上下最漂亮的一根羽毛啄了下来。
岑映商调息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
于是他叼着羽毛,昂首挺胸地站在门口的桌上,等啊、等啊——
吱呀。
听到门开的声音,凤长离一个激灵醒来,看到岑映商连蹦带跳过去:
“叽叽叽!”
美人快看我的精心挑选——等等、他的羽毛呢!!!
巫珩随手拂袖:“这小东西当真闹人。”
衣袖带起的清风看似温和,实则二话不说将凤长离接连掀了七八个跟头。
岑映商难得认同了他的话。
不过,看着凤长离脑袋倒栽,两只树杈样的脚爪干巴巴抻在半空的样子。
他摸出一枚灵果放在小鸡崽圆滚滚的肚子上。
巫珩瞥了眼吃得满面陶醉的小畜生,顿了顿,挪开视线。
“封神井静了,莫不是妖族提前动手?”
岑映商点点头。
他感受到整个秘境的嘈杂声和生灵气都被压了下去,这才打断了调息。
他解除了凤凰崽身上的压制,对巫珩道:“就此别过。”
巫珩没什么意外,岑映商对他的态度,与其说是防备,不如说是从头到尾没信过他。
而他对岑映商如何处理妖族也不感兴趣。
左右封神井这场戏,最精彩的部分在伏寒玉身上。
“日后再见。”
什么?再见?!
才啃了两口果子的凤长离耳朵动了动。
一下子灵果也不香了,小舟也不重要了。
他着急忙慌地去扒拉岑映商,谁知他一动,伸出去的不是毛茸茸的翅膀,而是身着华服的手。
他本是脚爪蓄力,再扑棱两下翅膀,打算一头拱进岑映商垂在两侧的衣袖。
结果没了压制,凤长离从毛茸茸,成了一个急不可耐的登徒子,冲着人拦腰抱去。
凤长离傻眼了,但他本能地咂摸了两下,觉得就算事后被打一顿,也是桩不亏的买卖。
于是他不仅没躲,还调整了一下表情,力求在岑映商跟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展现一只凤凰的帅气——
“你在干什么?”
一道阴沉沉的声音冷不丁在背后响起。
衣领被一只手提住,那冰凉的肌肤触到凤长离时,只一瞬间,仿佛被一条吐信的蛇盯住,他浑身汗毛根根竖起,一动不敢动,僵在原地。
他咽了口唾沫,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非常不刻意地、“噗”地一声变回了凤凰崽。
头顶传来一声令他后颈凉飕飕的轻啧,下一秒,他整只鸟被毫不留情地掼了出去。
凤长离摔得眼冒金星,等他揉揉眼睛再睁眼。
巫珩面无表情,拿着块白得像裹尸布的帕子,沾上什么脏东西似的,一根一根、反反复复擦拭着手指。
环顾四周,小舟里哪里还有岑映商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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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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