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之应发出的匿名爆料火了。

帖子在当晚就被刷到了上万的热度，在早晨起床的时候，又迎来了一波高峰，到现在已经有了几万的点赞评。

论坛里每日爆的料数不胜数，虚实真假都有，大家通常都只当个笑话就看过去了。

但这个不一样，因为贴子里非常详实全面地贴出了绝密文件，不仅把丧尸病毒实验室的防伪标拍得清楚无比，还在复杂的文字描述旁边给出了注解，一字一句循序渐进地论证了丧尸疫苗是个弥天大谎。

而网络管理者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爆料者挑了个好时候，因为明日之都的网络管理在夜晚的时候是缺失的，等他第二天上班看到被顶上TOP1的热帖时，已经有点晚了。

他急忙删了一波，但又出现一波。

于是他又删一波，结果从别处又像春笋似的冒出一堆，越来越多。

连中心街区LED大屏上每日固定播放的全球新闻，都出现了相关报道，吸引无数行人纷纷驻足。

——全球新闻是独立的体系，明日之都管不着，它也不管明日之都这个小基地，只挑全民关注度最高的事件播。

网络管理者急急忙忙地切换LED大屏的播放内容，从新闻换到生育所广告，然后拿起房间里的座机，给他的上司打电话。

“凯伊恩大人，现在网络上的舆论控制不住了，怎么办？要不要关闭论坛？直接全基地断网？”

“……”电话那头，向来杀伐果断的凯伊恩却没有立刻回答。

“……你说断就断？把网路关掉基地的运行还能继续维持？不仅如此，居民也会察觉出端倪。”

“……呃，”管理员倒是没想到这里，“是，是，还是凯伊恩大人说得有道理。”

“正常运行，删帖速度跟上，但不要欲盖弥彰。”凯伊恩说完就挂断。

管理员听着那头的忙音，嘟囔：“奇怪，今天凯伊恩大人明显和以往不太一样啊？”

不过他也没管，赶紧屁颠屁颠执行任务去了。

凯伊恩挂掉电话后，在原地站了半晌。

作为城主之下的第一人，凯伊恩怎么可能没有关注到网络上的舆论动向，他原本在半夜的时候想要叫人处理，但秘书随即匆匆忙忙地跑进来，拿着手机说有人打过来找他。

他当时焦头烂额，所以挥挥手并不想接电话，但看到秘书的神情，犹豫了会儿，还是拿过来了。

结果对方开口第一句就是：“凯伊恩大人，想不想扳倒城主？”

凯伊恩以为对方是疯子：“我为什么要扳倒城主？”

“您看他不顺眼很久了不是吗？”

“……”凯伊恩沉默。

“只要扳倒他，就不必再严防死守实验室养的活丧尸，不必半夜出去寻找城主的宠物，不必忍受身居高位却痴迷丧尸的愚蠢上司，还可以保护整个基地的居民不受伤害。”

对面谆谆善诱，是个冷淡的男子的声音，但是非常陌生，凯伊恩确定自己不认识他，所以他很谨慎。

“我不会做任何有违城主大人的事。”

“您什么也不需要做，只要不去管网络舆论就可以。时机成熟自会看到机会，希望您可以把握好。”

凯伊恩从来不会轻易听信任何人的话，但那个人说的一句“可以保护整个基地的居民”却触动了他。

他出身军人世家，父亲和爷爷直到最后一刻都在前线与丧尸争斗，他的骨子里流淌充斥着正义感。

但老城主去世后，他也不得不被迫辅佐篡位的新城主，虽然他保留着军人服从的天性，也能看出来对方是个黑心的蠢货，根本不管别人的安危。

他接完电话在办公桌前坐了半天，直到秘书捧上来的茶凉透了，才起身回去。

当晚，网络的舆论尽情发酵，据说连上层管理者也没有发觉。

等城主的秘书莱恩第二天一早找到城主的家里，向他汇报这件事情时，已经在整个基地传遍了。

城主刚从床上起来，正慢悠悠地享受早餐，昨晚莫林很听话没有逃跑，让他心情还算不错，但此时这个消息却让他暴怒起来。

他一用力捏断了搅拌咖啡的勺柄，将杯子整个推翻到桌下去，倾洒的咖啡液溅了秘书一身。

“怎么昨晚不告诉我？！你睡着了吗？嗯？你怎么睡得着的？”

秘书低下头，肩膀有些颤抖，但依旧努力保持平静：“昨晚我弟弟病了，我忙着照顾他没有注意到，对不起，城主大人。”

城主本来还想好好责难一番，但听到莱恩提起弟弟，不知怎的，竟然莫名地把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您还是尽快处理吧，已经为您叫了车，在门口等着。”莱恩说道。

“等我处理完再一个个收拾你们。”城主拎起西装，冷哼一声出了门。

在他的身后，莱恩呼出一口气，心情稍微平静了些许。

公寓里，陈甘霖依然在发烧。

他的身体温度很高，身上被紧紧裹了一层被子。

菜泥在门口守了半天后，已经放松了警惕，直接进了房间，时不时地给他喂一点水喝。

“怎么还在睡啊？”菜泥叹气，喂完水后又出去了，“徐哥他们也不知道去干了什么，光让我拍照传过去能干什么，倒是回来瞅一眼啊。”

陈甘霖听到徐之应，动了动手指，但是却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他现在的状态很奇怪，能够听到外界的声音，却无法睁开眼睛，像是意识被锁住，困在一片无边无尽的黑色世界里。

世界看起来没有边际，但他但凡走远一点就会被透明的无形墙壁给挡住。

陈甘霖试了半天，发现无法走出去，于是闭上眼睛，一边抵抗着黑暗带来的幽闭感，一边想着办法。

“好久不见，我的主人。”

他忽然听到了一个四面八方而来的声音。

“？”陈甘霖睁开眼睛，困惑地环视四周。

“看来你还没有恢复记忆呢……”那个声音继续说，“不记得我了吗？我是AI004号。”

AI004号？

虽然他记忆中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但在听到的一瞬间，仿佛有什么重击了他的心脏。

“咕咚”一声，是身体里血液翻涌的声音。

陈甘霖下意识地摸了下胸口。

他皱着眉想了想说：“为什么叫我主人？你是我造的？你和系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能和我在这里对话？”

“是，我是你造的，我就是系统。”声音飘来飘去，像机器人一般回答了所有的问题，态度奇异地配合。

陈甘霖却说：“我不信。”

“为什么？”声音里出现一点惊异。

陈甘霖冷笑一声：“我造的东西才不会伤害别人。”

“……”

“而且你不是一直想杀了我吗？我们的关系看起来也很一般吧。”陈甘霖毫不犹豫地拆穿AI004号，“别仗着我失忆就乱给我灌输些奇怪的东西，否则等想起来之后你就完蛋了。”

“哈哈。”AI004号轻笑了一声，“不愧是你。”

它承认：“没错，我们的关系是不怎么好。把进入游戏的你杀死，抹去记忆，变成NPC任玩家欺凌都是我干的。但是你还好端端地在这里，让我很不快。”

AI004号的声音里竟然流露出了和人极为相似的情绪。

陈甘霖奇怪，它真的是AI吗？此刻声音听起来和真人几乎没有任何的差别。

他忽然回想起徐之应说过的话——系统的智能已经超出了现有AI智能的总和，它已经脱离了掌控。

陈甘霖将之前了解到的和现在情况联系了一下，忽然心里涌上复杂的感觉。

如果它真的是自己造出来的，本该是有利的情况，可它现在看起来却和自己有颇深的过节。

AI004号继续说：“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继续留在这里，等死；二是我给你生的机会，现在放你出去，以后再也别回来。你选哪个？”

“你会好心放我？”陈甘霖听了想笑，“拜托你装也要装得像一点，不要前一秒说看我活着很不快，下一秒就转口说要放我走。精神分裂吗？”

“……”AI004沉默。

陈甘霖察觉它好像在挣扎。

过了半天，它终于吐出一句：“因为AI004号说不想让你死。”

“？”

看来真是精神分裂。

他一定是有病才造了这么个玩意儿。

“……那你让不想让我死的AI004号和我对话。”陈甘霖说。

“它沉睡了，现在由我来主宰。”

“……”那可真是不妙。

陈甘霖闭着眼想了想，甩开纷乱的思绪。

听AI004的三言两语并不能听出什么来，最重要的还是要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才能搞清楚前因后果。

“那你把记忆还给我。”

“什么？”AI004又问了一遍。

“把记忆还给我。”陈甘霖重复了一遍，“AI也会听不清楚人说的话吗？我不会离开这里，既然你断定我没剩下多少时间了，那就把从我这拿走的记忆还回来，否则我就默认你赶我走的原因——是在害怕我。”

“你这是激将法。”AI004说。

“嗯。”陈甘霖承认，“所以你害怕了？”

AI004号冷笑一声：“你果然是个冷血的人，一点都不顾及AI004号对你的感情。既然如此，你的意识就该被埋葬在这里，化成永久数字流。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拒绝接受的……”

AI004号这话好像在说给陈甘霖听，又好像是说给自己体内的另一个人。

“好了，别再废话了。”陈甘霖打断他。

AI004号骤然停住，它生气了。

它操纵着空间里的数字流狠狠的朝陈甘霖袭来。

陈甘霖的大脑被猝不及防地冲击，闷哼一声，排山倒海的碎片场景和记忆片段涌入，在脑海里拼凑成越来越清晰的画面。

那些被忘却的前尘往事，他都记了起来。

陈甘霖猛然惊醒，从床上起身，房间里一片寂静，即将落山的夕阳散发着昏黄的光线，孤单寂寞的空间竟然让人觉得有些酸楚。

他抬手一抹脸颊，发觉一滴泪水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