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干呕

天海龙,不得不防。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儿。

首先,她是辛夷的女儿。

其次,本科政法大学,研究生公安大学,毕业却来做贸易公司职员?她甚至都没去尝试下,报考进入公检法相关系统。

这很反常……不是么?

可任她再有什么藏在暗处的企图,年纪总就那么点。举手投足间的青涩稚嫩,落入他眼,一目了然。

姜总归是老的辣。

按理,那会,没有人会知道……辛夷本人都不知,更何况彼时才多大的一个女孩。

辛夷甚至都没与这个女儿户籍放一个户口本上!那这个女孩,她会知道她妈妈曾经是做什么的么?

户口,会不会与她父亲放一起?

她父亲姓白?

姓白……天海龙翻来覆去卡顿的点,就在这里。

他记忆里,辛夷人际圈里,压根就没这个姓的人,男人女人都没。

当年外面疯传的版本,天海龙其实听得不比任何人少。

所以,或许,他可以走一步棋。

一步,险棋。

他把它下下去,能探得一些深浅。

家里唯一的儿子,喜欢辛夷的这个女儿。

这件事,不能有万一,不然会伤害到他的独苗。

还有一种可能。

或许这个叫白芍的女孩,压根就不知道她有一个已不在人世的母亲,叫辛夷。

天海龙记得很清楚,那晚在公司,他问过她是否认识辛夷,女孩给他的回答是,“不认识”。

后面还好奇问他,“辛夷是谁”。

假设她不识辛夷,也不知辛夷这个母亲的存在,那么,待他落一子,女孩的反应,应该只有一种。

这种反应之外的,有任何额外的,都能反过来推测,她是蓄意接近,别有居心。

当然,以上种种,眼下都停留在他个人猜测层面。天海龙打心底希望的版本,自然是,一切都是偶然。

是机缘巧合之下,他的儿子,与辛夷的女儿,读同一所大学,而后认识,成为朋友。再然后,就是女孩需要一份兼职,通过南星进入他天海龙的公司。待毕业后,因想留京,于是顺理成章转正,成为他公司一名正式员工。

若是这个版本,那么女孩没有进入公检法系统,反而能支撑她不知道辛夷存在这一可能。

层出不穷的念头一时之间都挤在了一块,天海龙挑捡梳理重要的点,很快确定了如何落棋。

……

电话进来时,天海龙正在卧室抽照片。

天南星车子停在花店门口,被不长眼的男司机倒车时撞到了车屁股,一时之间无法抽身,得晚点回。

天海龙听完叮嘱了几句,并答应儿子,他惦记的女孩到了,会第一时间告诉他。

十几分钟后,客人上门,带了点水果。

不是头一回来他们这吃饭了,每回空手上门总不太合适,还是带点水果。

“来了,小芍!欢迎你来家里!”天海龙把手上的资料袋往桌上一放,大步迎接已进院子的客人。

“天叔叔好~”白芍迅速扫了圈四下,并未瞧见天南星,整个人倏然起了警戒,“南星不在么?”

“在的,马上就回来,刚出门买东西去了。”天海龙笑吟吟道,把客人迎进屋,“以后来家里,不用带东西,人来就好!”

有了那份亲子鉴定报告,天海龙这会瞧眼前女孩的心情,异于往常。

像是在看一位故人,下一秒又觉得陌生非常,很割裂的实时观感。

这张满满胶原蛋白的年轻脸蛋,只有一层?还是套了面具?

心思敏锐的女孩察觉到了身边老板的打量,误以为他有事同她讲,隐约觉得别扭,不如直接挑明:“天叔叔,您是不是有事要同我讲?”

“噢,也没什么事,就是南星刚来电话,他车子被人蹭了,所以要处理完再回来,可能会晚一些,你得等下他。”天海龙实说。

“噢,他人没事吧?”非常合理的一句关心。

“没事!”天海龙目光扫过桌上的文件袋,又重新看回略显拘谨的女孩,“叔叔手机忘楼上了去拿下,给南星打个电话看看。你在这先坐会,吃点水果,喝点茶~”

说完,欲转身离去。

“好的,您忙。”白芍敛着余光,目送户主大步离开。

四下无人。

视线直直锁定了桌上那薄薄一袋!

这个家一楼到二楼的台阶分两段,一段16阶,一段18阶,每段约21厘米,听他脚步声,来回没那么快……注意力切至紧张状态,白芍决定“偷看”一眼!

资料袋都没有封口,也没绕线,说明在此之前,他正在看,或,正打算看。

正好,她想个法子,趁机看一眼。

“啊呀……”

起身疾步路过桌边,不小心撞到了一角,资料袋顺势掉地,口子开着,里面的照片掉了出来。

一张完全掉出,一张漏出一大半……

白芍作意外惊慌状,知道监控镜头能捕捉到。

抓紧时间,弯腰去捡。

背面朝上的照片被捏住一角,利落捡起,“闯祸者”下意识吹了吹,以免粘上灰尘,随后自然地翻面去瞧——

视线定格,灵魂一下被击穿!

手颤抖着去看下面那张,是放大的局部特写……只一眼,魂飞魄散!

有什么东西,在冲击喉咙……白芍无法思考,整个身体不受意识控制。

下一秒,她突然明白过来,自己身体在起什么反应,腰一折,“哕”地一声干呕!

同一时间,父子俩齐现身,一个刚下楼梯口,一个从外面跑进来!

“小芍!”天南星眼疾手快,迅速跑向身体不适连连干呕的女孩!

“呃……哕……”触目惊心的视觉冲击,带起身体一波又一波的恶心,整个脑袋血液疾刷,白芍觉得四肢都在失控,抖得不行!

天海龙晚一步到两人跟前,从受到惊吓的女孩手里拿过两张照片,眼风都不分给儿子半秒,死盯身体不适的女孩:“怎么?掉出来了?”

弯腰的女孩一个仰头,两个眼眶因剧烈干呕撑得极红,赶紧巴巴解释:“对、对不起,天叔叔,刚才我不小心碰掉了……”

“别对不起了!小芍,你自己没事吧?”天南星一头雾水,握着女孩的手臂不敢松,“老爸,你那什么东西啊?这么吓人的嘛?小芍都被吓吐了!”

天南星不是傻子,很快推断出前后。

天海龙终于给了儿子一眼,利索将两张照片塞回资料袋:“没什么,以前爸当警察时,两张毒贩死时拍的照片。”

有人无声牙一咬,愣是忍住没抬头。

“啊?啥玩意?给我看看!”天南星闻所未闻,当即伸手去拿,却被亲爹一个侧身挪开:“小孩子别乱看,看了晚上要做噩梦。”

“额……”天南星悻悻闭嘴,眼睁睁看着亲爹拿着资料袋转身离开,上了楼梯。

他收回注视,去瞧干呕频率降低但整个身子仍在颤抖不止的可怜女孩:“小芍,你还好吗?要不要去看医生?我带你去!”

没见过她吓成这样,天南星起了不浅的担忧。

瘦弱身子的颤栗,带起了他的心,一起晃动。

“不用……我没、没事……歇、歇会就好……我没事的……”

偻着身子话都讲不利索,断断续续的,看得天南星着实心疼。想着一定是非常可怖的照片,可能很血腥……老爹也真是的,这种东西乱放,吓到他的客人了!

白芍想停下来,不再失控地“yue”不停,可显然身子不听劝,猝不及防遭受的视觉惊吓,急需通道排解出去。

她第一次见。

辛夷惨烈的死状。

如此清晰,被局部特写放大的惨烈。

不是别人,是她的妈妈。

身上的格桑花连衣裙,她也有一件一模一样的。

是妈妈那会给她一起做的,说是母女亲子装,全世界就这么两件。

她这辈子最爱的妈妈。

唯一的妈妈。

是这样地……死去。

“毒贩”?

热泪在眼眶里打转,性子死倔的女孩想到刚才有人说的这两个字,硬生生把两股滚滚的泪意逼了回去!

有什么好哭的。

她妈妈不可能是!

绝对不可能。

……

默默咀嚼饭菜的女孩,让天海龙着实有些看不懂了。

他执棋落下,可棋局里的女孩,似乎就只是被吓到了一会会?还能进食……

他原以为,会当场崩溃来着。

怎么可能现在还可以好端端坐着一起吃饭!

整个头部都被剥了皮……会不会没认出来?

还是仅仅是,她压根就真的不认识辛夷?

就刚刚两分钟前,她还满是好奇地问他,“那谁给这些人收尸”。

天海龙含糊答她,“直接拉火葬场烧掉”。

听得他自己的儿子都跟着双肩一耸,当场吐槽,“爸,吃饭呢!别讲这些”。

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是女孩,不可能有如此强大的心脏,来伪装自己下意识的生理反应。

这样一个瘦弱的女孩……不可能的。

天海龙越想越倾向于认为,辛夷的女儿,不认识辛夷,也不知道她已不在人世。

所以,前前后后的种种,大概率真的只是巧合。

也是,世事难料。

谁都说不清的冥冥之中吧。

再退一万步讲,这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若日后真与他家南星发生什么冲突,也伤害不到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所以,他这做爹的,又有什么好瞎担心的!

他家小子,可不傻,从小就比其他人聪明机灵!

·

冬季的夜,厚得发沉。

那种重墨涂鸦的死沉。

压得她心口快喘不过气。

晶莹双眸无声往上抬了抬。

车窗外,是城市无与伦比的华丽。

映入她的一双眼,过滤掉了人间声色。

这是真实的景。

她是真实的人。

再往上看,是星空。黑蓝黑蓝的,又压抑,又黯淡。一点都不明媚,一点都不轻快。仿佛就是为了压压人间这夜夜不休的喧闹,霓虹可憎。

身边专心开车的天南星,也是真实的。

一切都真真切切。

大抵是因为目光所及,处处客观的存在,所以过去的人与事,反而显得模糊又动荡。

身体很难受。

硬吃进去的所谓“美味佳肴”,此刻都是令胃抗拒的存在。

白芍一点味道都没记住。

不记得吃进去了啥。

此刻它们翻涌在胃部,搅在一起叫嚣着,一股恶心直冲喉底。

糟糕透了。

“小芍?你没事吧?”前方红灯,天南星踩下刹车,车子慢停,他看向副驾女孩一脸苍白,意识到她或许身体仍不舒服着。

“没事。”声弱又轻。

明显睁着眼说瞎话。

“是不是哪不舒服?”天南星满脸忧色,“要不我带你去医院看看?”总不能是怀孕了?

“不用,我没事。”

她只想尽快回到公寓。

尽快回到自己世界,一个人待着。

……

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楼上的灯还亮着。

半小时前,给她发的微信,到现在都没回。

天南星心中惶惶。

对着聊天界面,正犹豫要不要打个语音过去,亲爹的电话忽然闯了进来。

“爸。”

“南星,你今天回家睡吗?”

“回的。”

“好,你已经在路上了吗?”

“还没呢!”

“那是?”

“噢我陪小芍逛商场呢!晚点就回去!爸再见!”

匆匆挂断亲爹的来电,天南星主要怕错过楼上女孩的回复,所以随便编了个小谎搪塞了过去。

逛商场?好吧。天海龙对着挂断的手机界面,呵了一声。

……

小公寓内。

瘦弱的女孩倒在客厅地板上,哆嗦不止。

过去一小时,她一次又一次尝试着站起来,可下一秒又重重倒下。

爬起又跌,她放弃了。

蜷缩着身子干呕不断,脑子里全是那个局部特写。

一颗心,在被什么东西搅,痛得要四分五裂。

“小芍芍,你要加油哦!”

有那么一瞬间,混沌大脑深处,响起日思夜想的声音,是她妈妈。

“我的小芍芍最棒了!加油!”

“小芍芍,妈妈看好你!”

眼泪终于喷涌而出。

失控的身体慢慢止了颤。

她看见清清楚楚的一张脸,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一张脸,是她妈妈的。

清,清,楚,楚,有鼻子,有眼睛,有嘴巴。

……

天南星决定先打个电话,不确认她没事,他无法安心离开。

可就在他切入手机通讯录的那一刻,发现楼上的灯,一下全暗了。

好吧,估计睡了,就不打这个电话了……天南星犹豫了下,决定放弃,回车上去。

方才坐在车内抓心挠肝地想不好,所以下了车,来回踱步着想。

时间不早了。他也该回家睡觉了。

·

忙完的莱恩脱掉外面的皮夹克,人刚进办公室就去拿桌上充电的手机。

屏幕亮起的瞬间,看到有微信消息的提醒!

是个未接的视频聊天……左手微微一颤,他迅速划拉开屏幕。

1点08分打的。

还好,五分钟前。

莱恩没多想,第一时间回拨了过去。

对面没有接。

再等等……莱恩心中微急。

自从他上一次北京回来后,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给他夜里打视频,肯定有什么急事!

越想越急,莱恩推了推椅子背上的外套,一屁股坐下。

视频通了——

“……狮子哥。”“芍芍。”

两人几乎同时喊对方。

又不约而同陷入猝不及防的沉默。

莱恩清了清嗓:“我刚刚走开了一会,所以没接到。”

“噢。”

“怎么了?”屏幕里的女孩恹恹的。

“……没事。狮子哥,我——”

“嗯?你说,我听着。”上半身下意识更前倾了些。

“没事,我打错了。”

“……”

所以,这么久不在半夜找他,是因为有人替代了他,安慰梦中惊醒的她?

“我睡了,晚安,狮子哥。”

“等等!芍芍——”

“嗯?”

“你要是觉得在那边工作累了,随时可以回家来。”猝不及防想到她要的北京房子,莱恩下意识怔愣了下,气弱了下去,压嗓添了半句,“歇歇也是好的。”

想说“不累”,话到嘴边,终究心一软卸了强撑的伪装,改口应他:“好。”

这不是莱恩第一次同她说类似的话。

白芍不傻,岂会不懂话背后的那份心意。

莱恩想多看她一会,哪怕只是多两秒。

她的状态,不太像是让人能放心的模样。

“狮子哥,晚安。”

“好,那你睡吧……”纠结要不要问她今年过年放假啥时候回来的工夫,她已经迫不及待中止了视频聊天。

今年过年早。

可从12月份开始,莱恩就开始数日子,每天翻财神供奉位旁的纸质挂历,都比以往要费时。

宜什么,忌什么,都看得很用力。

不怪她这么久不回来,平时双休就两天工夫,上了一礼拜班,人要休息,不适合回来,一个女孩子家,这样两地赶来赶去的,太折腾了。

哪怕刚刚过去的元旦假期,也就三天。

……还是等春节。

再不济十天假期总有的吧。

实在不行,他到时提前过去接她回来。

春运人挤来挤去的,她一个人他也不放心。

在一番自我遐想里找回了一些从前她对他依赖的甜蜜,可转念脑中闪过一张惹人厌的脸,莱恩扬起的无声笑意瞬间下了嘴角。

总不至于,这么快就把人带回来吧……

莱恩不敢问,过去三个月,每月四次电话,每一次他都想问她同一个问题,最后愣是极力忍住,都没问成。

想想人在他家公司上班,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在一起很容易吧。

是啊,事到如今,莱恩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一个他们还不在一起的原因。

他这个所谓的哥哥,终究抵不过一套北京的房。

不是一套北京的房,确切地说,是北京的一套豪宅。

谁不喜欢钱。

喜欢钱,没有错的。

把钱、豪宅当做目标,统统没错。

想到曾经两人缺钱的窘困日子,莱恩重重舒了口气,对着黑屏里模糊的自己,无声失笑。

口袋缺钱但眼里装满彼此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走着走着就散了。

怎么,走着走着就,走散了呢?

如果能重来,如果能重来一次,他就能提前攒够买北京豪宅的钱了么?

不是……错了……如果重来一次,他会在她18岁生日那天,大胆回应她日渐成型的爱意!

而不是用一个脑子抽风想出来的借位吻把她“赶”走。

可惜,人生哪有重来一说。

她情窦初开时,被他粗暴又直接地重重一击,如她所说,她也有资格回击他一次的。

互相赶走对方一回,才算扯平。

如今的他,也就只在夜深人静时,做做这样荒诞的重来美梦。

……

别想了,莱恩,是男人就多想想以后。

以后,她需要你的时候,你是否能提前做好准备。

你是她唯一的娘家人,也是她唯一的后盾。

无论何时,你都得坚/挺,可依靠才行。

明天约了去需玉英新单位看看。还是想想这事。

·

市局禁毒大队大队长办公室。

需玉英将好兄弟引荐给自己的新领导。

一阵寒暄过后,三人先后落座。

高正忍不住打量面前周正英俊的年轻人,还别说,越来越像,人跟他爹一样高大,特精神:“小伙子,我听小英说,你父亲是羽怀夕?”

“噢,”莱恩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不如直接纠正,“高队,我爸是,莱怀夕。”

“噢对对!你看我这记性!莱,姓莱!怀夕兄改过姓了。”一晃多年,高正还是习惯记昔日好兄弟姓“羽”。

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容貌,不需要额外证明了,妥妥一对如假包换的父子!

也难怪这孩子现在才找来。

想必当时怀夕兄为了保护这个儿子,有刻意保留孩子的信息,人之常情,高正能理解。

身为缉毒警,有很多事关家人的“特殊”安排,都是出于家人的安全考虑。

莱恩点点头,多少有些愕然。

他并不清楚,已故父亲改过姓一事。

“孩子,你父亲是英雄,这些年的抚恤金会尽快到你手上。也希望你能理解,他作为父亲的良苦用心。这些年,你辛苦了。”高正打心底觉得欣慰,这小伙长得这么好,说明他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从北京调岗到队里没多久的需玉英,已提前把莱恩的大致情况,告诉了高正。

“谢谢高队。”莱恩这次来,几件事非常清楚,“高队,我父亲的遗体——”

“嗯,晚点带你去。”高正知道孩子要说什么。

“好,麻烦您了。”

“嗐,不麻烦!来,跟叔说说,你对自己今后的打算。”高正从前喊羽怀夕一声“哥”,如今他的儿子,按辈分自然可以喊他一声“叔”。

“是,高队!”

·

130286警号,重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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