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我与尧西的事情败露。
望山巅上,我毫不犹豫地把责任全推到了他身上,声泪俱下地控诉是尧西强迫了我。
可没有人相信我的话。
直到尧西他说:“是我灵力失控,险些走火入魔,情不自禁,轻薄了南嘉。”
“她从未引诱过我,在这件事里,她是受害者。”
“要罚,理应罚我。”
“女子于世,本就不易。还望各位勿信谣传。”
时光荐苒,一如当年。
尧西将我护在身后,“师兄,她是我的妻子。”
“她伤我之事,是家事,也只是个意外。”
“我与她夫妻一体,伤在她身,痛在我心。还望师兄日后能手下留情。”
雾岳:……
两个人,一个师弟,一个徒弟。
三人行终究是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想到这,雾岳又欣慰又无语,脸色只能像吃了狗屎一样变幻莫测。
尧西神色淡淡,“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带她回去了。”
雾岳嘴张了又张,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
他摆了摆手,示意我们快滚。
回去的路上,气氛沉默。
我尴尬地脚趾扣地,实在是没想到尧西他会这么护着我。
更没有想到他会当众说那些肉麻话。
再加上前不久的表白,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造孽啊!”
他要是真喜欢上了我,我又没办法给他回应,那尧西岂不是很可怜?
再说了,他都说了愿意为我去死了,还为了我警告老头,那这不就说明他真的爱惨了我吗?
我也不是什么木头人,该有的人情世故我还是有的。
尧西都这么爱我了,我好像也应该给他一点回应。
可我要是为了他放弃飞升,那也不划算呀!
我有些苦恼。
觉得感情真是成大事路上的绊脚石。
实在不行,我先和尧西和离,再去找个丈夫,反正都是杀夫证道。
况且我现在也杀不死尧西。
嘿嘿嘿,这不就两全其美了。
我美滋滋地把我和尧西的将来都规划好了,刚想勉为其难地告诉尧西,我接受他的求爱了。
结果就听见他说:“南嘉,你回去就收拾包裹,和我下山。”
我:???什么东西???
即使我听见这话立马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但也没阻止尧西的决定。
由爱到恨,一念之间。
有时候,我是真的很想咬死尧西。
他怎么能在我刚准备爱上他的时候,做出我最讨厌的事情?
他明明应该比谁都清楚,我一点都不想回人间。
死都不想回去。
想到这,我从尧西的怀里挣脱出来,愤愤地咬了口他的肩膀。
尧西低头看我。
过了一会儿,他抬手蒙住了我的眼睛。
“南嘉,我很抱歉。”
我听见他这么说道。
“等人间事了,一切皆会如你所愿。”
人间喧嚣。
“你带我下山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不满地看向尧西,“能不能把话说清楚。”
尧西沉默了一会儿,“你在望山巅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我皱眉,“所以呢?”
尧西抬眼看我,“南嘉,我想让你明白无情道真正的道意。”
“我说过,我爱你,爱你的所有。”
“我也愿意为了你去死。这话无论何时,都是出自于我真心。”
“我希望你能愿望成真,得道飞升,所以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在歧路上越走越远。”
今晚的月色很美。
今夜的晚风也很温柔。
我看着尧西温柔的神色,突然想起我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好好说过话了。
“尧西,你应该知道。我在三百年内从金丹至元婴,修为突飞猛进。”我咬了咬牙,“如果无情道的道意不是我所领悟的无情,我怎么可能升得这么快?”
“南嘉……”
“算了。既然你和老头都说我错了。那好啊,你证明给我看,证明给我看,我错了。”
四目相对。
我盯着尧西的眼睛,“尧西,你说我错了,那就证明给我看。”
“如果你错了,那就按我的理解走,告诉我杀死你的方法。”
“你知道的,我想长生,我不想死。”
“敢吗?”
我知道,我这话简直是不讲道理。
我也承认,我就是在故意刁难尧西。
我想让他知难而退,让他不要再妄图改变我。
我还想告诉他,我就是这么你死我活的人,如此恶劣的人。
可尧西只是轻叹了一声,“夫人,你忘了。”
“在两百年前。”
他的目光好像在看一个忘事大的孩子。
恰逢微风拂过,尧西抬手撩起我垂落的碎发,将之别在我的耳后。
他的声音很轻,随着风吹过我的耳畔。
我听见他说:“两百年前,你抱回了桑榆,在漫天大雪之中。”
“也是那一夜,你停滞许久的修为突破,化至元婴。”
我躲开他想要继续为我打理三千烦恼丝的手,目光冰冷。
“是你忘了尧西。”
“也是那天晚上,我骗你一人留在寒冬大雪之夜,想要……借着野兽杀了你。”
“这也是我第二次杀夫证道,得到的回报是,从金丹突破元婴。”
我冷冷地反驳他,“所以,你又是凭什么用这个来证明我的错误呢?”
“不,我不是想证明你的错误。”
尧西靠近我,轻巧地将一只看着不那么好看的金灯花木钗插入我的发间,稳住了我已经有些散乱的头发。
我皱了皱眉。
尧西眉眼弯弯,看起来格外心满意足,“我只是想告诉夫人,你一直都是一个很好的人。”
我轻嗤一声,“那只是你以为。”
尧西笑了笑,“夫人,你的要求我答应了。”
“如果我证明不了,就乖乖地把杀死我的方式告诉你。”
“助你飞升。”
我抬眼看他。
尧西接着道:“作为交换,你要陪着我,留在人间。”
尧西在云襄县东堂那边买了个院子。
他似乎很忙。
明明嘴上说着要让我正确认识无情道这种话,但实际行动一点没有。
整天早出晚归,人都看不见一个。
与他相反的是我,大闲人一个。
今天逗鸡,明日摸一把隔壁的大黄。搞得现在只要我经过那里,必是鸡飞狗跳。
许是看我实在是闲的无聊,尧西带回来了一棵树苗。
白玉兰树苗。
我躺在摇椅上,晒着太阳,眼瞅着尧西已经拿了铁锹,在院子里挖了个坑。
外衣被他脱下,系在腰间,一铲子下去满满的土。
“你种这个做什么?”我问。
“给你找点事做。”
“?”我:“什么意思?”
尧西停下动作,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地看着我。
“隔壁王大娘已经向我哭诉了好几次你逗她鸡,摸她家狗的事情了。她让我给你找点事做,你忙起来了就不会给她找事了。”
我:……
“不过——”尧西沉吟道:“我觉得一棵树不足以消耗你的精力,所以我把鸡给你买回来了。”
话音刚落,伴随着咯咯咯的声音,一只鸡从隔壁飞檐走壁冲我而来,水灵灵地落到了我的怀里。
“小尧呀,鸡就给你们了哈。大娘我就不过来了哈。”
我:……
我看了看鸡,又看了看尧西,再看了看鸡。
与鸡大眼瞪小眼。
鸡开始叫,还在不停地扑腾。
我一把抓住鸡的翅膀,把它扔在了地上。
我看了眼衣服上的鸡屎,没忍住,走过去踹了尧西一脚,“看你干得好事!”
尧西闷哼一声。
隔壁王大娘的声音再一次从墙角传来,“哎呦,小夫妻有话好好说啊,别动手呀!”
“动手多不好看呀!”
我:……
尧西:……
这鸡就这么在我家住下了,我给它赐名黄咯咯。
希望它能像隔壁大黄一样,发挥看家护家的职能。
尧西知道后笑得不行,“它是女孩。”
“那咋了?是咯咯又不是哥哥。”我摸着黄咯咯的毛,没好气道:“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尧西拗不过我,只能答应。
我觉得他在嫉妒我的才华。
结果当天晚上,尧西逼着我叫他哥哥。
我直接赏了他一巴掌,“死变态。”
过了半个月,尧西似乎闲了下来,说晚上带我去玩。
彼时我正摸着黄咯咯的屁股,企图把卡在它屁股里的蛋掏出来。
听见这话,我挑了挑眉,“行啊。”
同时在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欣慰于这么久了尧西总算做出了行动。
不然,再这样在人间呆下去,我真怕自己会耐心耗尽。
我觉得尧西越来越疯癫了。
与我签订不平等条约也就算了,现在走个路都要牵我的手。
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腻歪成这种样子?
看来,他真的爱惨了我。
我幽幽地叹了口气,遗憾地将目光从尧西的脸上移开。
我试着向外挣了挣。
尧西握着我的力道更重,“这里人多,我不想跟你走散,我怕找不到你。”
我有些无语。
一个剑圣,跟我说,害怕人多走散丧失目标。
这不搞笑吗?
掌心温热,我有些不习惯。
满街白布高挂,来来往往的行人戴着各色的面具,欢声笑语地从身边走过。
鼓声震耳,铃声清脆。唢呐声由远及近,纸钱飞飞扬扬地飘落到脚边。
月明星稀,苍凉而又热闹。
戴着青色面具的抬棺人抬着红木棺由远及近。八人抬棺,胸前各带着一朵大红花。棺面四周用金粉绘制着金色金灯,棺身系着红绸丝带,丝带末尾坠着金铃。
艳丽又颓靡,伴着丝丝喜气,带着喧天丧乐,显得格外诡异。
我疑惑,“这、这是什么人去世了吗?”
“公子,姑娘,二位是来参加鬼节的吗?”
一位老妇拦在了我们面前,手中捏着两个青面獠牙的面具,“二位有兴趣的话,要不看看俺们老婆子的面具?”
“三文钱一个,没人比我老婆子更便宜的哩。”
“鬼节?”我有些迷茫,“这是什么节日?我从未听说过。”
“就是纪念鬼神的节日呀。”
“纪念鬼神?”我惊讶地看向周围,这些布置确实很有鬼味,“哪位鬼神呀?竟被活人惦记。”
“当然是鬼界的那位前判官呀!”老妇笑了笑,“魂在判死,身死护盘。”
“功绩之大,日月可鉴。”
“这么厉害。”我又问:“那她是怎么死的?”
老妇见我颇有兴趣,热情洋溢地拉起我的手。
她的皮肤干涩粗糙,薄薄一层,两手相握其骨头清晰可触。
骨头很细,节节分明。
是皮肉黏着骨头,更像纸扎沾着竹节。
我微微皱眉。
“怎么死的?”她边说边拉着我往前走,“好像、好像是被自己的丈夫活生生掏出心脏,杀死的吧。”
“啊?”我停住脚,“掏出心脏?”
“对呀,掏出心脏。杀人和杀神的方法可不一样。”老妇回头看我,咧嘴笑道:“姑娘这么惊讶,是没有听说过杀妻证道吗?”
“他们剑修是最爱搞这些的人了。”
我摇头,“那倒不是。”
“我只是觉得,一个已经成神的人,竟然会被未得道的人杀死。这未免太过愚蠢。”
“愚蠢到让我觉得这个故事是假的。”
老妇莞尔不语,衰老的面皮带着少女的微笑。
“那个人得到什么惩罚了吗?”见老妇不说话,我解释道:“他弑神了,不是吗?”
老妇敛眉思索,浓厚潦草的眉毛像两条大虫一样蠕动,无机质的眼珠缓缓转动。
过了一会儿,她说:“有。”
“那个人被罚下界。为了弥补他的过错,和那位判官又成了夫妻。”
这话暗示的意味太浓重了。
我笑了笑,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判官知道吗?”
“判官当然不知道,她还陷在自己丈夫爱恋自己的美梦中哩。”
“被一个男人爱恋算什么美梦?”
“……”
“后来呢?她是不是又死得很惨?”
老妇偏了偏头,“应该是又被挖出了心脏吧。”
……
“真是个愚蠢的女人。在同一个男人身上跌倒了两次,两次都轻而易举地相信了男人的真心。”
“简直愚不可及。”
我顿了顿,对着老妇牵起嘴角,模仿着她的神态,偏头道:“就跟你一样愚蠢。”
老妇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故事讲完了,你的任务完成。”
“可我不打算放你回去找你的主人。”
我尽量展现我温柔的一面。
对于死人,我总是不吝啬给他们增添美好的回忆。
我笑容满面地牵起老妇瑟缩的手,就像她当时对我一样,“我真的很讨厌别人算计我呢。”
话音刚落,不死应召而出。
红色的剑穗缀着几颗圆润琉璃,在月光下熠熠生辉,闪着凛凛寒光。
“算计我的人,都该死!”
剑风凌厉,在老妇惊恐的目光中,一剑捅穿了她的身体。
没有鲜血流出。
我挑了挑眉,对着轻飘飘往下落地尸体甩出一道符纸。
火焰燃烧,火光颤动。纸人化为灰烬,带着那两个丑八怪面具。
我抬眼看向周围。
寂静蔓延,人声停止,人烟消散。
除了面前的神庙,一无所有。
就连月亮,似乎都暗淡了许多。
“判官庙?”
“都到这了,不进去看看也说不过去吧。”
我拾阶而上,至到门前。
大门陈旧,古老的金灯花纹印刻其上。
推开这扇门我会看到什么呢?
我想了想,应该是和我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吧。
在我抬手快要推开大门时候,一柄剑插入了我的胸口。
我低头。
是归终。
尧西的本命剑。
归终知来,可破虚空。
胸口像是破了个大洞,冷风呼呼地涌入身体,带来无边寒意。
一只手伸入那个洞里,毫不留情地掏挖着我的心脏。
他该是一无所获的。
可血肉离体的生痛感让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我,真的没有心脏吗?
无人应我。
那些欢声笑语又重新灌入我的耳中。
侧目看去,我的丈夫逆着光向我走来,看不清面容。
一身新嫁郎的装扮,却带不来一丝喜气。就连那身金丝红线绣成的衣服,都像是染红了的丧服。
手中长剑滴血,在夜色中清晰可见。
而那颗我从未见过的心脏,正被他握在手心。
“殿下……”他轻声唤道。
余下的话我没听清,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透着门缝,神像满是悲悯的面容落入我的眼中。
那张脸,果然和我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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