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只是“在听”。

“以为你能更沉得住气呢。”许渲笑，一路上都没有任何回应的，就好像是与曾经一模一样的寻常生活，当然也是自己没叫过它。

装聋作哑，一如既往。

需要摆出更多的筹码来。

说出来之前，或者，是从醒来开始，许渲当然有想过，就这样吧，就这样回到我原本的生活里。

我原本的生活也非常美好，对吧，甚至获得了返老还童的体验，重回学生时代，一切都可以再次开始。

如果十年只是一刹那，现实的时间并没有流失，说不定，可以在这个世界找到闻归。

不会很难。

不管他什么时候结束了他的“游戏”，就算他在那个世界待上百年，对于现实世界来说也只是一秒钟。

重新找到他，仍可以再续前缘，对我来讲没有损失。

但是不行啊……

没有办法，现在不回去。

就算能在这个世界找到他，无论拿出什么借口来，无论他是否知晓，无论他会不会在意，没有在他的艰难时刻回去找他的我都会失去重新相逢的资格。

用功利的论调解释不通的，许渲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只是想现在回去见他而已。

我们可是刚刚表白啊！我现在就要回到他身边。

“路过最后一个加油站，我特意加满了油箱。”许渲放松下来，窝进座椅靠背，“120升油箱，现在还剩……我看看，还剩差不多110升呢。”

回归学生时代，立刻没了房贷，适应良好的许渲顿觉阔气，在租车行挑了一辆好车。不是那个租车行最顶级的车，至多算个中游，但是油箱最大的。

比系统世界里自己那辆多灾多难沉入槿江的车是豪华多了……没有闻归买的那辆好，哼，什么车能比得上闻归买的车？

哎呀，对了，在那个世界还有一辆崭新的车子停在闻归家车库呢，这能不回去？

“这车开着动力不错哦，那个四四方方的楼是主体机房对吧，你说，我能不能越过这个河沟，直达目标？”挂倒档，越过双黄线笔直倒车，调整车头向着建筑的方向。

在对向车道上逆行倒过去，视交通规则如无物。

就是这个方向了，换档位，脚踩上油门。

“不放我回去，你也别玩。我在你那儿，学到的最有用的经验就是成为遵纪守法好公民。”

做好准备了，许渲竟然觉得自己有些兴奋，这家伙终究在现实世界存在实体，建成艰难，破坏可简单咯。

周边所有电子屏电子灯莫名常亮，但是它控制不了现实世界的老派汽车，许渲倒也不至于去租个新潮的电控车跑来和人家搞电子信息的家伙对峙。

默默倒数，准备踩下油门的许渲听到了手机推送的声音，从没听到过的一种提示音。

瞄过去，是从未打开过的某个新闻应用弹出了信息。

要点聚焦：727团伙恶性伤人涉枪案最新进展，共抓获10名犯罪嫌疑人。调查显示，主犯张某锋、李某、刘某力、从犯孙某均为首都某高校大四在校学生，因求职受挫产生极端心理，组织社会闲散人员，策划、煽动并带头实施此次恶性案件。相关部门面向广大学生群体呼吁，敬畏法律，尊重生命，珍惜求学机会！遇到困难应求助家长、老师、社会机构，切不可一时冲动，酿成大祸。踏过法律红线，亲人痛心疾首！

点开推送，在界面上看完了这几行字。

“有道理，”许渲把手机扔回了副驾驶座椅上，“当时你选了我，不就是因为我了无牵挂吗？”

不然的话，就许渲在“系统”里平平无奇的角色来看，所谓的“宿主”如果要死要活不玩这个超长线的恋爱游戏非要回去，系统还得再抓一个来补位。

当然考虑了，如果系统就是不传送回去该怎么办。

踩刹车掉头回去，灰溜溜过回原本的美好生活。

怎么能干得出这种窝囊事？

到处奔走呼号，说有个深山里的基地搞了个模拟系统，正在窃取复制全人类的信息做成NPC，还要提取真人意识关进去做模拟材料。

这必须得被当成精神病处理咯……

就踩下去吧，这缺德的模拟不要也罢。倒要看看，出了重大事故，你还能不能这样悄无声息地猫在这里模拟全世界。

冷风吹拂，引擎轰鸣，汽车已经启动。

只是用于推动情节的角色，随抓随用，随用随弃，抓进去后一时用不上就晾在那，难不成我出来后要感谢你送我十年社会经验吗？而且，就是因为只是个推动情节的、无关紧要的角色，所以……

换挡、提速。道路前面没有围挡，只是加高溁水的河堤充作隔断，方向不会被改变，直接冲进去不成问题……要不是在系统世界里待了那么久，车未必开得这么熟。

我已经做出选择了，该你选了。

VR眼镜躺在副驾驶座椅上，启动灯频繁闪烁：“系统即将重启，请宿主做好准备。”

极为细弱的声音，被引擎声盖过去了。

许渲看过说明书的，上面写着建议搭配音响或耳机使用，眼镜本体自带的音响音量只有佩戴在头上时才能被用户听到，仅限于播放电量提醒、游戏时间提醒等通知信息，无法适配游戏音效。

眼神扫过去，发现这信号丝毫没有耽搁，车载蓝牙显示被连接，许渲甚至在连接蓝牙的等待转圈圈图标上面看到了一点焦躁。

不禁觉得好笑，脚下的油门可没有松开。

就在蓝牙转圈圈结束的那一刻，都没等到“蓝牙连接成功”的提示框跳出来，巨大的声音在车载音响里炸响：“系统即将重启，请宿主做好准备。”

“真耳熟，平时没见你叫这么大声。”

瞧着这家伙也有不耐烦提示框的时候嘛……

果然，因为是无关紧要的人物，送我回去对你来说就没什么大不了。

打方向，踩刹车，拉手刹，一气呵成，完美的靠边停车，车身紧靠路边，绝对平行！

一晃神而已，无缝衔接。

这一次，许渲可没有躺着不动感受环境了，他现在也不是躺着的，而是悬空保持了一个窝在汽车座椅里的大角度坐姿。

扑通响，尾椎骨杵地。

非常平滑的地面，许渲马上就地蹬腿跳起来。

身体的力量回来了，哦不，是那些额外加出来的力量又出现了，但仍然没让他站稳，马上又一次尾椎骨杵地。

地面是移动的，颠簸的。

两次奉献尾椎骨的声响，足以让前方那个庞然大物警觉转头。

“哇！闻归！”许渲保持在了一个蹲踞式起跑的姿势上，扶着地面稳住，欣喜地抬头睁大眼睛。

他好惊恐的样子。

半张着嘴，黑豆豆眼睛瞪得圆圆的，露了一圈眼白，盘着腿儿，扭着脑袋，爪子甚至在挠头，就那么定在那里了。

另一只利爪中，攥着那只表盘粉碎的智能手表，一小截彩虹色的腕带露在外面，和他自己手腕上那支手表一模一样。

紧贴着……胃，拢在身前。

“哎呀！我还没见过你这个样子！”许渲站稳了往前冲。

坐在那，黑咕隆咚彩色照片都拍不出来的，像块大石头，车子颠簸但一点也颠不动他。

体型比变身后更大，头上多了两丛角，两根稍长的角在额头上刺出来，周边围着不规则的尖刺状的小角，可能只是特化的鳞片。

手臂、胸前，甚至脸颊，浑身都是尖锐的倒刺，原本光滑的长尾巴两侧立起更加密集坚硬的棘鳞，尖端长出了骨锤，威武十分。

嘴筒子更长了，尖牙呲出，覆盖在嘴唇外。

脚下车子在行进，他本体一动不动，但是尾巴上的圆球钝刺骨锤却带着尾巴随着车子的动势滚来滚去，颇有些俏皮。

哈！他这么坐着不会刺到他自己吗？许渲想，动作不停，现在就要拥抱他！

闻归想说，这样会被刺到，可这样子说不出话，张开嘴就只有低吼发出。这低吼声的意思确实是“危险勿近”，但只有他自己能听懂。

他跳起来往前扑！啊！什么人啊这是！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会刺到他，会中毒，身前的刺太长了绝对会刺到内脏，还没有试过刺中任何人，如果救不了该怎么办，这不行！

伸手拦他也不行，十指都是利爪，掌心是细刺，手背是尖刺……

躲开吗？这个办法好。

不，我不想躲开……我要，变回去。

许渲感觉自己扑到实体的时候，预想中的痛感没有出现。

反而是一面水雾溅在了自己身上。

湿润的，甜腥的。

后撤半步直起身，看到人形闻归。

满头满脸满身都是血，或大或小的弯月形伤口遍布全身，周边洁白的地上全是细碎的暗色血雾。

当然，许渲被溅了一身，给地上的血雾遮盖出一个人形的缺口。

咬牙皱着脸喘两口气，闻归没想到真能这么顺利，上一次变成这个状态想变回来是费了大力气的。

下一步，伸出手去，抹一抹许渲脸上的血滴。

笑得真好看啊……不知道我现在是个什么扭曲的怪表情……

闻归坐着不动，许渲弯腰跪在他身前，俩人就这么捧着对方的脸，对视无言。

失去大吨位的自重，一起被车子颠得一跳一跳的。

可能是不满于这个颠啊颠滑来滑去摩擦力很小的现状，吸引到许渲注意的，是这个箱式空间的正前方。

那里有一条窄长的观察窗，窗上贴着高辰那张抽象的脸。

占据脸部一半的流光溢彩大眼睛，低矮内扣的鼻子，延伸到脸颊的凸嘴，客观来讲是有些恶心可怖的，但架不住他表情够滑稽，大张着嘴瞪着眼一眨不眨，保持脸不动眼神不挪，伸手用力拍坐在他旁边的唐肃。

终于给背对着端坐的唐肃拍烦了，猛转过身撸起袖子准备料理高辰，余光扫过观察窗，马上，他也和高辰一个表情，贴着观察窗瞪眼不动了。

闻归身上的伤很快就好了，不再痛了，松开许渲，整理表情，对着观察窗摊手。

那两个人僵硬转回去，一起伸手拍前面驾驶位的韩且。高辰是唯一目睹全程的人，四肢翻飞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脚都伸到座椅上面来了。

后视镜对不上观察窗，于是，韩且也回头。

一个大转向接续急刹车，除韩且撑住了方向盘之外，所有人重重撞向前方！

这是个箱式货车，可能箱内部分稍微改造了一下，铺了个地面墙面，挖了个窄窗。虽说许渲想起韩且开货车这事儿就来气，但现在这些不重要了……和闻归一起撞得怼在箱壁上，仍在抓着闻归的手，嘴角扯到耳朵根。

后面也传来了两声刹车响，所有人下车，一顿交涉调整之后，韩且和高辰仍在货车上，开在最前面。闻归、许渲、唐肃上了后面的越野。

就是闻归开过来的那一辆，现在是滕川在开。再后面是许渲开过来的那辆闻归的大破车，上面有杜微、艾利克斯、詹助理和殷以恒。

唐肃是给殷以恒赶下了滕川开的那辆车，他自己才上去……闻归皱着眉弄出套衣服来穿上，许渲仔细看看，分辨出那是殷以恒的。

抵达那会儿，闻归万分嫌弃从殷以恒那劫来的一箱衣服，拿上手提电脑和文件装样子，就直接进基地了，把他的行李箱扔在了大破车上。要不然，现在没有多余的衣服给他穿。

这条路许渲也认识，就是造物者基地附近。向着槿江方向，开过了野地、穿过了村子之后的第一条破烂坑洼公路。

重新出发，沉默一刻，许渲说话：“发……发生了什么啊？过去了几天啊？怎，怎么大家就坐回一辆车了？”

“好问题。”闻归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