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幸然略一挑眉,语气迟疑几息。
“乐太医可看仔细了?”
前些日子,上京传言乐太医有了心悦之人,年夙瑜不知为何将自己关进房间两天,告假两日,奏折悉数交与废物丞相处理。
现下想来,便是他早有欺师灭祖的想法,一时受了刺激才做下请求赐婚之举。
“臣自幼习岐黄之术,此药乃顾师傅入门所授,决计无半分差池。”
洛幸然微微颔首,书吏落笔写下洛幸然的态度。
“臣可担保,蝉竹绝无逾矩之举。”
时衍上前一步,顶着乐暮的目光对洛幸然行礼。
“劳烦洛大人起笔,臣有话要说。”
洛幸然指尖微顿,绕过年夙瑜直指书吏。
“陈大人,醒醒。”
许是洛幸然这人催眠,陈书吏睡的正香便被叫醒,纸上的“洛幸然”三字还点着墨点。
“对不住,臣离这下人近了些,不觉便吸了药粉。”
陈书吏提提笔,换了个位子,抬眼便看到对面年夙瑜冰冷的目光。
哦,坐乐暮身后了。
他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朝年夙瑜行了一礼,又起身唤了声“王妃”,未得到回应便换了一个角落坐。
年夙瑜这人倒是大度,没对一个书吏甩脸子,或者是不屑同下人置气,毕竟是王侯将相。
“能几息间散开的药粉,时丞相觉着是什么?”
“你不是说了是软骨散么?”
“闻着似软骨散,但现下看来散的过快了,许是其他也说不定。”
“麝香。”
乐暮眉梢微挑,束起的发一耸,险些掉在地上。
倒是不失为一种文风——巾帼不让须眉。
乐琼醴身上处处都是男子的生活气,貌若男子,不,是有文人风骨。
“时丞相习过岐黄之术?”乐暮歪了歪头。
“有一段时间。”
乐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见年夙瑜的目光后笑容一僵,随即礼貌地笑了笑,又低着头专心看尸体。
“洛少卿可知晓罪魁祸首了?”鹿驰等的有些不耐烦。
“现下朝阳殿下受辱,自是要及时挽回公主的名声,王爷的家奴凭空去世,也是一桩怪谈……”
洛幸然还欲说些什么,便叫蝉竹打断了念头。
“大人,大人啊!小的昨夜与风行共当值,风行身上的便是此药粉,糗味堪称相同。”
板子险些沾了蝉竹的血,此时他双手发抖,抓着长凳指尖泛白,连说话都是颤颤巍巍的。
洛幸然眼神一凛,“此话当真?”
年夙瑜一手支着头,翘起的腿随意晃悠,闻言似乎想起什么。
“丞相大人。”
洛幸然话一出,时衍便知悉了他的意思,微微颔首正欲叫出暗卫。
“本王去罢。”
年夙瑜一挥手,身旁的白衣侍卫便一跃而起,飞出了大理寺,看得出来多少有些灵力在身。
风行昨日受丞相所托去御膳房寻物什,不想遇到了暗自下药的王府下人。
那下人风行见过,便是陛下短缺人手时向他皇叔年夙瑜借的下人,因有灵力在身,时常被借走做这做那。
不想昨日人多眼杂,这下人做完饭本欲在饭菜里下药,却叫另一堆下人进来端走了餐碟。
只是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并无恶意,也就没顾及他那些小动作。
风行便是那个倒霉蛋,轮到了大晚上的当值,站在树枝上看顾丞相的安危,不巧,将他的下药过程悉数记下。
那下人出去时还冲撞了另一个下人,一盘糕点撒了一地。
风行想着丞相大人那爱多管闲事的性子,决计要护着朝阳公主,便悄然跟上去。
结果就是他不小心冲撞了摄政王,年夙瑜不愿放过他,又不好在大众下发威,便挥挥手作罢。
再见这下人时,便是他死不瞑目的尸体。
陈书吏挥笔记下风行所言,时衍则是手指把玩着手指,眼神暗了暗,似是失神。
“洛少卿,臣有疑义,可否入你的耳?”
鹿驰缓步走到时衍身旁,掰开他搅在一块的手指。
“鹿将军但说无妨。”
“时丞相时常招惹……朝阳公主时常与时丞相待在一起,许是借朝阳公主谋害丞相大人呢?”
某些姓鹿的混账玩意儿还停顿了一下,特意教人心生龃龉,说话全然不经脑子。
不过在场人都反应过来,杀朝阳公主委实百害而无一利。
经时衍的狐狸眼发现,多数都是装出来的。
还是面上有些僵硬,若是须臾之间的大小变可以理解,只是未免过慢了些。
此案到底是发生在皇宫,小皇帝也重视,现下又捞出一个摄政王,凑在一起吃个烧烤没问题了。
或许是不想深究,此事已然涉及了过多人,不管这下人究竟要害谁,就算查出来了也要消耗大量人力物力。
不过鹿驰怎会恰好从刑部带过来一具尸体,据风行所言,那下人极有可能是受了罚的,冲撞摄政王可是大罪……
人死不能复生,洛幸然还不至于无下限到去盘问一个死人,便抬手叫仵作拉走尸体。
翻身的尸体被抱在仵作肩上,背后露出了一道道血痕。
“……”
究竟是摄政王不想大婚前见血,还是背后另有其人,或者这下人做了什么必须灭口。
此次有了尸体指甲上的铁证及风行的说辞,无人再有异议。
年夙瑜身旁蓦地闪出一个白衣男子,附耳于他悄声说了些什么。
“洛少卿!太后……太后薨了!”
“母后怎会因病辞世?”
“陛下,太后娘娘本就有痨病,撑到现下已是万幸,陛下节哀啊!”
张居中跪在地上,双手伏地,头埋在双臂里,音节打颤。
小皇帝年凤丞十六岁,正值壮年,却叫年夙瑜教的尽是帝王凤相,也是不能全然离开母亲的时候。
两人皆为太后所出,不讨先帝喜欢,年夙瑜更是被宫人扔出了冷宫,几个皇子也欺凌他,得亏遇到了乐暮。
“还请陛下节哀。”
年凤丞拢了拢衣袖,手收进袖子,脸还埋着气极的绯红。
“乐姐……乐太医。”
“陛下节哀。”
年夙瑜站在乐暮身后,微微俯身不知朝谁行了个礼。
乐暮本想与时衍共乘一车,不想叫鹿驰那厮抢了先,又有年夙瑜盛情邀请,最后还是上了年夙瑜的钱兜子。
“时丞相以为鹿某说的对么?”
时衍双手交叠置于腿上,袖子放下掩住纤纤玉指,眸子逆着阳光倒印出鹿驰含笑的眉眼。
“鹿将军说的是什么?”
“摄政王府家奴欲行刺于时大人一事。”
“许是旁人呢,时某这条命可不若王爷值钱。”时衍眸光一暗,扯着嘴角。
“晖安受教了。”
时衍忽略这货说的屁话,转而目光顿了顿,一转削了一下鹿驰腰间的玉佩。
“鹿将军,这玉佩不错。”
“谬赞了。”
鹿驰摸了摸玉佩,指尖微抖,脸上尽是爱怜。
时衍眸光一动,心下有种莫名的烦躁。
莫名想把玉佩拿过来看看……
咔嚓——
鹿驰抓住时衍伸过来的手,指骨一扭,时衍白皙的手腕上便多了几道红痕。
时衍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的手已经离玉佩近在咫尺。
“对不住啊,时丞相,此物乃我夫君的遗物。”
鹿驰笑眯眯地看着时衍,手似乎加重了力度,握得时衍生疼。
书房内,一个绿衣男子翻看着卷宗,时不时执笔写些什么。
书房里几排书架皆放着卷宗,一只鸽子顺着窗牖飞入书房,一个震翅落到书桌上。
绿衣男子伸手拆下鸽子脚上的竹筒,一抬手,一个暗卫从天而降,折膝而跪,拱手行礼。
“主上。”
“时晏现下走到哪了?”
“约莫走到青灯寺了。”
“去罢。”
青灯寺是上京唯一的寺庙,由小皇帝所建,是去皇宫的必经之地。
几个黑衣男子绕过小巷,箭镞一搭,按在弓上。
嗖——
银白色的箭离弦破风,深根入马车车壁。
时衍眼看箭镞快撂倒自己的手腕,半眯着眼睛,嘴角一扯。
反正有姓鹿的狗东西拉着垫背。
几息间,时衍的手腕前现出一片红,箭镞扎进红色的仙力,随即嗡的一声弹到地上。
“……”
“时大人,你还好么?”
鹿驰挑起的眉带着戏谑,一只手支着头,松开时衍的手腕。
数根箭被挡在马尾扬起的浪中,一根根有一搭没一搭落在地上。
“让他跑了,回去禀告主上……”
灰尘将声音拦在马车后,车夫一勒马绳,马跑着跑着便走开了。
这狗东西怕不是算计好了的,我不过来前修书与赵德安道乐暮在大理寺,阻碍他讨好摄政王了么?
洛幸然修书一封递的是信鸽,时衍的马车半路便遇见了鸽子,他直接吩咐暗卫把鸽子的信换了。
谁都不知时衍有仙力在身,出门上了马车须臾之间先行到了大理寺,见乐暮在总算放下心来。
话本子道摄政王求赐婚圣旨,便是今日,时衍提前安排了一手暗卫移花接木。
“鹿大人这是……”
“时丞相的衣服沾灰了。”鹿驰拍了拍时衍的肩,笑道。
时衍微微颔首,示意自己还活着,随即叠手将脱臼的手腕搭在腿上,衣袖掩住纤纤玉指。
免得某些人作怪。
“时丞相。”
时衍薄唇轻启,歪了歪头正欲说些什么,便见鹿驰放大的脸。
浅棕色的眸子……还能看到我的脸……
鹿驰逗出了时衍的傻样,得逞般弯眉。
“我思慕您。”
“……”
见到那句尸体时时衍便知晓是何人动的手,一个下人不可能未经主子许可私自采买麝香。
风行昨夜当值,时衍醒来风行便叫人架到了刑部,指甲里的麝香是废物丞相身上的药粉,或许他会重生便要谢过这位弄死原丞相的爷。
为此那只鸽子由仙力摇晃进刑部大牢,随即又飞往皇宫。
本想借此把案子引到鹿驰身上,还能保下蝉竹,飞垮了一只鸽子,终是因鹿驰一句话,无人猜忌将尸体带过来的鹿大将军。
“鹿将军说笑了。”
“我没说笑。”
“时衍,我思慕你。”
鹿驰捏着时衍的手不放,吊儿郎当地眄着乐暮,而乐暮也礼貌地回了鹿驰一礼,随即便淡淡一笑,移开了目光。
“时丞相,鹿将军,母后薨了……她老人家一生惩恶扬善,你们可有起死回生之术?”
年凤丞抓住时衍的胳膊,眼泪隐隐闪烁着泪光,嘴唇颤抖,抓着时衍的双手都是打颤的。
时衍缓缓拨开年凤丞的手,一句话下了死刑。
“陛下,灵力并非如此用处。”
年凤丞嘴唇微张,时衍似乎看到了少年嘴上的死皮,而竹琰的陛下……抓着时衍的衣角,缓缓跪下。
当皇帝后养尊处优的年凤丞,略有些苛待便回到了小时。
“逝者已矣,还望陛下节哀。”
“陛下,臣夜观轩辕星官,发觉星官动了,且离紫微星近的很,许是太后听到了陛下的祷告。”
“真的?!”
年凤丞蓦地站起,抓住来人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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