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刮起了风,纱帘吹鼓,因果贴飘落在地,但无人理会。
苏追的眼神变得很平静,这给宿九州一种错觉,这双眼睛里再也不会有自己——那种带着一丝期盼、一点笑意的目光,从此不再落在自己的身上了。
这些想法像是鱼儿在水面摆了摆尾巴,泛起一圈涟漪,很快,鱼儿潜入湖底,湖面恢复平静,什么都没有了。
他想苏追此刻只是因为封闭五感,起不了强烈的情绪波动,所以看起来没有失常。
倒也算是一件好事。
宿九州呼出口气,扶苏追躺进被子里,苏追却偏过了头。
他只捏了捏被角,转身离开。
走时,抬手一挥,启动了凌寒阁中由数代宗主留下的结界。
这样,除了宿九州和他准许的人以外,谁也不能进出。
包括苏追。
苏追静静躺着,蝉玉丹的药效几乎归于零,反噬上头,他开始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痛。
而宿九州原本说要陪他一晚舒缓,似乎也忘记了。
罢了。
苏追闭上眼睛。
……
凌寒阁仍然寂静,剑宗却变得更加热闹。
禅宗与道盟的心结解开,天顺之日,他们为宗亚禅师塑造□□,送入轮回,特请了道盟五宗观礼。
五宗都带了本派的宝物,给初生婴儿点智。
而这地点选在了昆仑灵脉。
昆仑灵脉,藏于昆仑山中,顺着昆仑山的山脊起伏,绵延百里,由这里散发出的灵气,涵养了数代修真人士,也率先开启了灵气复苏。
这千年来,所有灵脉都已因天劫而损毁枯竭,唯有此处,不停不歇。
五宗宗主各站在不同方位上,传输出灵气,五行灵气相合,形成一团清气,那清气融入禅师残魂之中,注入了生机。
禅师浮在半空,打坐姿势,面容由苍老转为年轻,再变成稚嫩的婴儿模样。
他的残魂无法飞升也无法复活,所以将他投入人间,作为万灵之长的人轮回数世,养回三魂七魄,才是最好的办法。
禅师变成婴儿之时,一名竹海寺弟子上前去,用一只净瓶将他承托住。
“开——”
随着一声清喝,只见天际彩云翻滚,昆仑灵脉打开。
紫衣剑仙以手指山,打开一道豁口。
众人皆惊。
“宿宗主——”
同一时间,清气翻涌而出,注入禅师之身。
但见婴儿的眉心之中朱砂突显,他双目明朗,如有成人智慧。
婴儿顺着光的指引,融入云间,被彩云遮挡住,再不见踪影。
他已经寻着契机,投胎到该去的地方。
一时间,竹海寺人跪了一大片。
为首武僧在地上重重磕头,脑袋都磕出了一片青红色:“宿宗主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请受竹海寺一拜。”
宿九州收势落地,轻轻一摆手。
并非举手之劳,但做了就做了,也不必他人惦记。
他取出了昆仑灵脉中一缕鸿蒙元气,送入宗亚身体里,宗亚将会对元气有所感应,在他接下来数世的轮回里,他会不断的寻找着这份元气——鸿蒙元气,是灵脉之源,有元气,便有灵脉。
待这位禅师再次领略了红尘俗世,穿梭了百千年时光,那时,或许,禅宗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灵脉,迎来了他们自己的复苏。
这是对他们整个宗门的再造之恩。
取走一缕鸿蒙元气后,昆仑灵脉在众人眼前浮现出真貌。
如深藏在山脉里的一条灵龙,蜿蜒不绝,灵脉周边草木丰盛,灵兽遍地,源源不断的灵气蒸腾而出,滋养世人。
众人望之而心生赞叹和感激,纷纷下拜,向着灵脉方向致礼。
禅师转世之后,这场仪式也算完成,参与者都各自散开。几名僧人拦住法宗宗主妙莲华,道:“妙宗主,有一事相问,千年之前,宗亚禅师将刹陀裟借予法宗抵挡天雷,请问此物现在何处?”
妙莲华:“那本宗主得回去好好找找了,那么多年的东西了,可不一定找得着。”
天劫再至,这东西还用得着,她并不想还。
僧人道:“还是请妙宗主好生找找,此次剑宗助我们禅师转世,我们想将之转赠给宿宗主,以示感谢。”
“………………”
妙莲华简直忍不住要腹诽,宁卓是被这帮人教成这样吧?每天不念经,尽琢磨这种借力打力的事。
她看看旁边的宿九州,只好说:“我回去就找。”
“如此甚好。”
因为刹陀裟,妙莲华被迫回去翻箱倒柜。
女生房间乱点她觉得很正常,活了千年她也不应该免俗,所以找起来费了些功夫。
拿到那件袈裟时,她用力过猛,搞得柜子也摇了摇,撞得旁边桌上的瓶罐往下掉。
妙莲华眼皮不抬,一道法力形成了柔软的托盘,把东西都捞了起来——其中还包括那只冰笼。
冰笼里关了宁卓的魂。
她到底不愿意师姐唯一的血脉消失,所以将其一片人魂留了下来。
人魂圈在冰笼子里,静静蜷缩着,像个不谙世事的痴呆儿。
她的视线在那相似的面孔上定了一定,将之放了回去,只拿好袈裟,快步走出去。
却不见身后,冰笼里的人睁开眼睛,转瞬,冰笼空了。
妙莲华到了剑宗,却发现情况有变。
剑宗的大殿打开着,数名弟子把手在外,两名剑童抱了几卷竹简,急匆匆的跑过去,在殿外的走廊撞到妙莲华的裙子上,竹简洒了一地。
一边道歉,一边手忙脚乱的捡起竹简,小小剑童看着是快要哭了的样子。
妙莲华心生奇怪:“你们急什么?这是在找什么记载……万年前的风俗志?这种没营养的东西看他干什么。”
剑童摇着脑袋不说话。
而这时岳晋、长老洪阁走出来,道:“妙宗主?何事来访。”
妙莲华将袈裟给了出去,“禅宗给你们宗主的,拿去吧——这里面什么事,这么大阵仗?”
洪阁接过,道了谢,这本来应该是要郑重一些的,但更大咖的就在一墙之隔的殿内,他实在做不了更多反应。
“这……您可以同我进去自己听听。”
妙莲华就同他进了殿。
她一眼看见殿中那二十几名来客。
衣着很现代,不是他们这些道门老古板,但每人额上都纹了一枚逗号一眼的符号,所以应该也有组织。
那符号……妙莲华愣了愣。
为首的男子转了头,扫她一眼,当即笑着问好:“南巫副使云华特来拜访,有段日子不见了,道盟还是如往日一样气派啊。”
男子相貌气度都是一流,一双桃花眼脉脉含情,妙莲华如遭雷劈。她脱口而出:“云华?你是重华的孪生弟弟?”
云华从善如流改口:“妙师姐。”
妙莲华:“但你分明才二十来岁!”以她的修为,对方□□年龄如何,是可以看出来的。
云华眼睛弯弯:“妙师姐好眼力,我是在天劫后投胎转世好几代,到这代受我们坛主点化,才苏醒了记忆。”
妙莲华被他笑的恍惚,恍惚还以为又见到当年在学宫里背一匣子书、招呼大家出去玩的重华了。那个年代,谁又没对重华师兄芳心暗许过?
“坛主?”却是一道低沉男声,来自上座。
“南方择出坛主了?”
云华道:“是。”
顿了一顿,宿九州道:“恭喜。你门南北统一有望了。”
巫门择坛主,择的是神应最强的人,他们在灵盛时的坛主都是能直接借力于神,把众神绝技如数家珍,当自己技能在用的大能。
如今南北之所以不统,就是因为坛主之位悬空数代,无人能让他们团结在一起。
“南方已经一统,”云华拱了拱手,眼神示意属下送上东西,“巫门前来拜会,有一物相赠。”
那是个有一米多长的窄长木盒,盒子上什么花纹都没有,材质能吸光,看着是黑乎乎的。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玄铁。
玄铁可以打造重宝,他们却用来做盒子。
那属下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五短身材一副眼镜,你总感觉她下一秒要掏出毛线球来织毛衣:“宿宗主,您瞧瞧吧,这成色,顶不顶。”
盒子里面,还是一块布料。
宿九州向来处变不惊,但此刻脸上出现动容之色:“覆天纱?”
“是,”云华向前一步,俊美无俦的脸上泛着完美到挑不出一丝刺的笑,“听闻北方天雷频繁,天雷是天劫的前兆,之后的动静肯定更大,所以把这个送给您。”
覆天纱,刹陀裟的原始母版。
祝融与共工争斗时,谟从父神那里求来了金蚕百条,吐丝织造成一条覆天纱,她用这条纱抵挡天雷地火,保护了部落的居民。
有这快其貌不扬的布,天劫起码可以被挡住五十年。
宿九州竟神色淡漠,说:“即便如此,本座也不会答应你们。”
云华微微一怔。
他眯了眯眼,若有所思的看着宿九州。
妙莲华低声逮了个人问:“答应什么?南巫门搞什么名堂?”
好巧不巧,她逮的是弟子稚宝珠。
稚宝珠可以把来龙去脉说个遍,她探寻那个商师,却惊动南巫门,顺藤摸瓜到剑宗来,找他们要人。
——要那个令他们来查商师的原因。
“南巫说,附着在苏追身上那个古巫神,是谟。”
谟,一个另类的上古神,热爱豢养人类,发明了丝织、铁具,传授人农耕、织布的手艺,她的丈夫诸黎则教人建造房屋、打猎、烹煮食物,二位可以说是一对别具大爱的神族夫妇。
这二位是南巫主要供奉的神明,在他们的大殿中放在最中心。
妙莲华道:“所以他们要苏追。”
“是。”
“…………而宿九州竟然宁可要苏追,也不要覆天纱??”
这一刻她迟疑、惊愕,不知道谁的三观裂的摔在了地上。
不,她想,因为天道点化巫神,是为了天劫,为了消灭他们这些逆天的修行者,宿九州留下苏追,是为天劫考虑。
然而,覆天纱在身,怕什么天劫?
“……”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都散了,南巫门的人被请去客房,剑宗高层也自行议事去。
妙莲华还在剑宗。
她去了剑冢,敲门敲到了著玉明出来。
著玉明被她吵的脑壳皮痛,扶着脑袋,把一张纸拍到她手上:“还你还你,别吵了!一千多岁的人了能不能稳重一些!”
那是因果贴,上面乱七八糟,线条混在一起,红的一团,金的一团,但没有相交的地方。
妙莲华道:“被你改成这个鬼样子也没用了,我不是来要这玩意。著玉明,著师兄,我问你,这个因果到底是谁切的?”
“如果宿九州就是宿九州,替劫身就是替劫身,二者是不同的两个人,那你们费尽心思切掉这份因果干什么?难道还怕宿九州一个无情道巅峰历不过情劫不成。”
著玉明回答她说:“还不许我杞人忧天么?况且那个切断因果的人也不是我。你这学渣看不出吗,这因果,并不是先人断的。”
妙莲华起初没听懂,不是先人是什么,还能是未来的人——她脑子里叮了一声。
她抢过因果贴,双目一瞬不瞬的盯着看,像解奥数题:“是在什么时候?”
著玉明握着她手指,一点点捋过去,停在最下:“我已经算了三个月了,可是我太慢了,你看这因果切断的时机——”
妙莲华心脏漏跳了一拍:“竟在今夜!”
***
是夜,南巫门所在客房中,云华对窗望月。
属下彭照夜坐在一侧,说:“真没想到,即便交出覆天纱,剑宗也不肯交出古神来,这下如何回去与坛主交代。”
云华还望月。
彭照夜:“北方有好多特产啊,我想各买一点回去,看坛主喜欢吃哪一样,兴许他吃高兴了,不追究我们。”
云华觉得她吵:“坛主说了是赠纱,没说换古神,我自作主张罢了,他怪不了我们。”
彭照夜:“?为何赠?你又为何自作主张?”
云华:“你为何蠢笨至此了还这么吵,生怕我有一刻钟忘记你这个特点?”
彭照夜生气,一踢凳子欲走。
凳子落地,发出砰响,远方,接二连三的轰隆声追上,像是回音一样。她吓一大跳,“我我我没干嘛……”
云华跳上窗户,飞身出去:“昆仑灵脉,跟上!”
与此同时,客房门窗尽开,南巫门几十人尽数朝昆仑奔驰而去。
昆仑上几束朦胧清光,笼罩在山峰上。
一人身影绰绰,提枪行走,疾如风电。
祂抬枪一挥,劈开昆仑灵脉上的数座山峰——
剑宗全部都被惊动,所有人蜂拥而出,无数法宝在空中穿梭,照亮夜空。
而那在昆仑行走的巨大影子,却不是人,而是一个法相。
通神银甲,如漫霜雪,手提银枪。
正是银鞍照白马,踏飒如流星。
可怖的是,这竟然只是一个法相残影而已!
不知是什么时候、在什么时机下,有人将法相留在昆仑,直到他们开山,才动了手!
就是第一次去剑宗赴宴的时候,藏完这个,当时就在剑宗吐血晕倒碰瓷,还蹭药吃。
进**比我预计的慢。。。抱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第 39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