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二人在车中沉沉睡去,但不多时,还是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他们栖息的客栈在三合交界的边缘,临近药谷,但毕竟不属于药谷。尹云晖十分警觉地睁开眼,将车帘挑开一条缝,却见一白衣男子摇着折扇,翩翩然立在客栈门口。
“还不肯把人交出来吗?”白衣男子打着呵欠道,“不肯交出来的话,我们就放毒虫了?”
——竟然是易柏!
尹云晖只觉大寒:被黑原寨拐走前,他曾经联络过药谷三公子沈聆之。获得包子铺老板的帮助之后,又朝沈聆之寄了一封信去。难道是那封信,被易柏的人截下了?
“怎么了?”
杨雁歌也醒了过来,正要起身,却见尹云晖做出噤声手势。
她听见了易柏的声音,握紧刀,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人,怎么阴魂不散?
客栈的掌柜也没料到会招惹来易柏,赔笑道:“易公子在说什么,我们可没见到什么带刀的侠士啊。”
“是吗?”
易柏拖长了声音,一挥手,乌泱泱的毒虫如潮水般涌到客栈外,惊得掌柜连退几步,“易、易公子大可挨个去寻,但那两个人是真的不在我们这里啊!”
“我从不亲自找人。”易柏晃着折扇,优哉游哉道,“如果他们在这里,自然有人供出来。如果不在,你们也别想活着。”
他低低笑了几声,听得尹云晖和杨雁歌愈发心寒。
哪怕“巨蜈”不在这里,招惹了易柏,就是招惹了水月宫,他们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其实在包子铺时,尹云晖就将黑原寨的事情写给了药谷。不知是不是被劫走了信,到现在都没有沈聆之的消息。
就在这时,杨雁歌低呼一声:“看那里。”
密密麻麻的毒虫爬上了车厢。
这些毒虫有指甲盖那般大小,长着黑色的、坚硬的外壳,爬过时簌簌作响。它们密密麻麻的,如同潮水一般,身上不知有什么毒液,木板,货物,竟都一点点腐烂。
尹云晖拔出刀,挑开了几只即将越过木箱的毒虫。他一动,马车外立马有人道:“谁!”
二人手心一阵又一阵地冒着冷汗,不约而同地握住刀。
毒虫还在逼近。再这么下去,他们就只能被发现了。
忽然,杨雁歌袖中的符牌忽然颤动起来。
她连忙将符牌攥紧,却见毒虫冻在了离二人三尺远的地方,后继的毒虫也似乎被什么气力震开,不再涉足马车半步。
——是梧灵在帮她。
杨雁歌这才松了口气,与尹云晖对望一眼,低声道:“我......”
尹云晖立马做出噤声的手势,朝她点了点头。
他信她,也不会多问什么。
这让杨雁歌不由自主地一愣,抿住唇,不再多言。
但那响动,已经让山匪发现了异样。
二人听见山匪步步逼近的脚步声,正紧张着,忽又听一阵急促的步声传来,竟听运送货物的老伯哀求道:“几位行行好,这车里都是贵重的东西,只怕是不能让几位过去。”
“让开!”
他也是害怕二人被发现,见山匪还要去搜,竟慌张地抱住那人的裤腿,“大人行行好,大人——”
山匪恼羞成怒地拔出铁剑,正要砍向他时,剑锋却被刀鞘架住。未等山匪回过神,腹中便被突然出现的人一踹,松开手后撤几步,正巧撞在那马车上。
他恼羞成怒地抬起头,却见那戴面具的少年扶起老伯,没什么神情地看向自己。
易柏开怀地笑出了声。
“你看,我就说他们在这里。”他拍感慨道,“得亏你放了那封信,惊扰了我布置在树上的毒虫。可惜啊,沈聆之是没机会见你们了。动手!”
他一声令下,山匪们齐齐奔向尹云晖,却见他解开刀,并不出鞘,一旋身击向身后山匪的脖颈,又踢向面前人的腹部,叫他们倒的倒、丢刀的丢刀。山匪们的功夫自然比不上尹云晖,哪怕他有心留山匪性命,对付他们也是游刃有余。
这里不是黑原寨,赶来的山匪只有几十号人,很快便被尹云晖击退。
易柏在旁边看了许久,对身边人道:“这些人都没什么本事,不用留了。”而后将折扇一展,借着扇尖的锐刺,劈向正在鏖战的尹云晖!
尹云晖自然看见了他,右手扶住刀柄铮地拔出,正要挥刀挡住易柏这一击,却见易柏勾起倒地的山匪,以人为盾迎向他的刀锋。他眉毛一挑,连忙收手,却见身侧寒光一闪,胳膊上骤然一疼——在他收住力道时,易柏的尖刺也刺破了他的左臂,留下三道血淋淋的伤痕。
他心底大惊:这尖刺上不知抹了什么东西,刺破皮肉的刹那,他整个胳膊都麻木了。
偏偏易柏的折扇又挥了过来,逼迫尹云晖重新举起刀,乒乒乓乓地继续打斗起来。
很快,尹云晖的身上就多了许多伤痕。
这扇尖的东西不致命,却能卸去人的力道。他只觉身体像是灌了水,越来越笨重,连刀都快举不起了。
易柏也厌倦了这比试,笑道:“你也就这本事?罢了,也是个庸人。”而后将扇尖一横抹去,就要从尹云晖脖颈擦过——
车窗中飞出了另一道身影,将尹云晖腰身一揽,往旁边一掠,避过了这一击。
这速度极快,快到尹云晖才刚刚紧闭双眼,便撞入一人温暖的怀中。
他从未料到会被人这样救下,只见杨雁歌单手揽着自己,另一手挂着夹板,对易柏幽幽道:“易公子既然知道我们和药谷有联系,如此兴师动众地杀我们,就不怕药谷去质问水月宫吗?”
方才老伯有难时,尹云晖说她伤势未愈,让她在车厢内不要露面。
她本想唤出梧灵,偏偏在尹云晖与易柏打斗时,符牌又没了动静。
大概是梧灵又睡过去了。
她故意抛出药谷,也是想看易柏的追杀到底是出于黑原寨,还是与怀山派有关。
果然,易柏低笑了几声,将折扇一合,“你们竟还以为我是水月宫弟子吗?”
二人不约而同地一惊。
“今年开春,易宫主就让我离开水月宫了,我做的事与水月宫无关。”他慢悠悠道,“药谷?呵.....一群药罐子能做出什么事?我本无意杀你,否则早在一开始就动手了。但你们......”
他将二人上下扫了一番,轻蔑道:“你们怎么就值这么多钱?裴家雇人时,可给了不少啊。”
——果然是怀山派!
杨雁歌眸色微沉,“那易公子,不可能没听过怀山派和天音宗的事儿吧?天音宗想保我,你是想违逆天音宗的意思吗?”
她知道自己未必敌得过易柏,心已经高高的悬起。
以至于她不仅忽视了左手上的伤,还忘了自己正搂着尹云晖的腰,由于紧张,竟将他揽得更紧了些。
而尹云晖,早已震惊地不知道做什么好。
他的力气一点点流逝,不得不依靠着杨雁歌站直身子。
可他比杨雁歌高了一个脑袋,一时不知是否也该揽住她。她左手有伤,难道要揽住她的腰?不行,太冒昧了。
而易柏,已经懒得再多说,直接纵着折扇劈向了杨雁歌。
杨雁歌将人往旁边一放,拔出雁翎刀,乒乒乓乓地同易柏打了起来。
易柏的折扇看着轻巧,却并不好躲。二人争斗了片刻后,杨雁歌夹板上的绷带却开了。
她无暇他顾,将雁翎刀一抬,接过易柏又一击下劈;再将刀轻巧地一旋,扫向易柏的腰间。偏在这一刹那,扇中“嗖”地冒出毒针,她耳朵一动,侧身一闪,又被易柏的折扇击中了左臂。
她瞳孔颤了颤,胸口腾上一股不似属于自己的怒气。
她将刀一扫,却又借着那大开大合的招式,荡开了意图扑上前来的毒虫和易柏。再抬头时,眸中神色既愤怒又痛苦,仿佛在承受着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易柏细眉一挑,将折扇朝她的方向一点,“你的身上,有两个魂魄?”
仿佛在让他闭嘴一般——
杨雁歌的刀猛地一摆,刃尖刺破他的折扇,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血口子。
片刻的寂静后,易柏的折扇从中间断裂开,铁做的扇骨,竟然也被雁翎刀砍断了。
他擦去脸上的血,眸中终于浮起怒气,“看来,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一声响指之后,原本匍匐在地上的甲壳虫竟呼啦啦聚拢起来,立成了一个人形。仿佛是有了生命一般,朝杨雁歌扑来!
她的刀砍向“虫人”的腰,那些飞虫在短暂的分离后,竟又聚拢着扑向她。低头一看,这柄能砍断铁扇骨的雁翎刀,竟然像是在酸水中浸泡过,生了锈,仿佛一掰就能折断。
杨雁歌匆忙闪避着,脑中想起梧灵在折断她妖骨时,传授她的那一套功法。
如果能让妖气凝成剑的话......是不是就不怕这些虫子了?
但那样......会不会走漏风声?
她扫向一旁,客栈的人都已经紧闭门窗逃了回去,在场除了尹云晖和倒地的山匪,应该没有旁人。
没时间想了。杨雁歌凝神静气,准备催动内力。
下一秒,黑虫们却仿佛被什么击中,扑簌簌落在地上。
她见易柏神色微变,又见符牌并无异样,正惊愕着,却闻见了一股渐行渐近、无法忽视的雪松气息。
一阵干净而低沉的声音从林中传来,“药谷的药罐子不一定能做什么事......”
伴随着簌簌的步声,一圈接一圈的毒虫竟都翻着肚皮倒在地上。那人提灯而来,跨过一浪又一浪的虫尸,语气温柔地不像是身处战场中,“但解开水月宫的毒,是我们最擅长的呢。”
灯火影影重重,柔柔地打在那人身上。
一袭蓝衣,一抹淡笑,一双桃花眼,衬着那被玉簪绾起的、半绾半披的墨发。
正是药谷三公子,那堪称智谋无双的人,沈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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