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杨雁歌并未见过沈聆之,只觉这人说话好听,气度高洁,竟比自己长得还要白、还要干净。
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一时看呆住。
但易柏一看见他,脸色愈来愈沉,化作一声尖锐的笑,“你果然来了?”
“这两位小友是我的朋友,岂能不来?”沈聆之慢慢地笑着,“易公子,他们二人并不影响什么,还请放过他们吧?”
易柏回应了他凉凉一笑。
先前见到杨雁歌时,易柏并未想取她性命,可他随即就收到了裴六公子裴茂德的信件,说是三合交界的客栈失了手,让他留意两个带着刀的家伙。
这附近带刀的侠士多了去了,但杨雁歌的刀法,早就吸引了易柏的注意。是以裴茂德一说是刀宗人时,易柏立马想到了她。
他起先想把杨雁歌抓去喂养毒虫。
后来听见裴茂德所提“刀宗”二字,立时明白了杨雁歌的身份。
偏偏这二人在黑原寨里,误打误撞地看到了“那人”,那可是他扳倒水月宫宫主易如月的大棋。
易柏轻轻一笑,“既然不影响大局,杀了又能怎样?”
“那真不巧。”沈聆之惋惜一叹,“我平生最看不惯杀业。易公子,承让了。”
话毕,易柏便纵着折扇刺向了沈聆之。
他与沈聆之恐怕有宿怨,一招一式,都比方才要更狠辣。
可即便易柏的速度快到了极致,沈聆之也并不出手,躲得从容端庄、游刃有余。等易柏扬起折扇,就要刺中他时,沈聆之轻飘飘地打了个响指,便让易柏栽倒在地。
“你......”易柏艰难地支撑起身子,眸色愈狠,“用毒?你竟然......”
沈聆之医者仁心般叹道:“你怕一整夜没合眼了吧?好好休息,他们由我带走了。”
他打了个响指,易柏竟真的闭上眼,再没有了动静。
一旁的杨雁歌和尹云晖,全都看傻了。
他们从来修行的都是外功,便是内功,也没有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就放倒对手的。
这沈聆之......看着儒雅,却真不好对付。
尹云晖先回过神,勉力要起身行礼,“沈公子。”
沈聆之示意他免礼,“此地不宜久留,跟我走。”
他点了几个随行的药谷弟子处理现场。临走时,杨雁歌还忍不住看了一眼客栈,见那老伯正好打开窗户,不舍地看向自己。
她道:“沈公子,那边的货物损坏了许多,我觉得......”
“我会致信给水月宫。”沈聆之道,“他们没处理好易柏的事情,生出来的事端也该由他们来赔。杨姑娘,把你的刀先扔了吧。”
杨雁歌这才发觉自己始终攥着刀。在劈完毒虫之后,这柄刀已经锈迹斑斑,已经没办法用了。
“不怕,我还有刀。”尹云晖也倚刀而立,补充道,“去平墨城后,可以买一柄更好的。”
沈聆之对车夫道:“劳驾将这二位小友送往平墨城。这里交由我处理,我随后便到。”
与黑原寨的追兵相比,一柄刀实在算不得什么。二人互相扶持着走到马车前,撩开车帘一看,内里竟还有另一个人影,朝他们点头道:“杨姑娘,尹少侠,好久不见。”
正是在剑门村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沈聆之的小药童,明潼。
马车离开之后,杨雁歌和尹云晖才算是彻底松下一口气。
明潼摸出了一些药膏,对尹云晖道:“尹公子是哪里受了伤?这药膏需抹到伤口上才能解毒。”
不止胳膊,尹云晖的后背、胸前都受了伤,衣衫到处都是血口子。他有些为难地看了眼杨雁歌,低声道:“要不过段时间,换个地方上药?”
明潼补充道:“易公子的毒看着不致命,却会随着时间深入骨髓。他最喜欢看人求生不得的模样,错过今夜,这毒就解不了了。”
“是吗......”尹云晖倒也没太拘谨,挑开了自己的上衣,掀了一半,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回头一看,杨雁歌正抱腿缩在马车角落,目光亮晶晶地看着自己。
“你脱呗。”她满不在意,“剑门村捕鱼的人多了,我又不是没见过。”
尹云晖也不再理会,“那就麻烦明潼小哥了。”
少年肩背笔直,轮廓分明,坐姿挺拔。
他绾起了长发,衣衫从后颈褪到了腰间,肩上,胳膊上,都是结实而流畅的线条。
单看少年的外表,并不知道他的身材这么好。
但也令她意外的是,他背上的伤口有十寸长,胳膊上还有深深浅浅的伤痕,大约是之前留下的。
明潼点了一盏灯,给他涂抹黑色的药膏。指尖一碰少年的皮肤,便见他肉眼可见地绷紧了身子,大概是觉得疼。
杨雁歌慢慢敛起了看热闹的神色,根据少年身上的伤痕,琢磨起了易柏的习惯。
他习惯偷袭。后面、侧面,这些地方最容易暴露给他,而他也极其善于抓住这机会。
“不要把后背暴露给敌人”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可若敌手以极近的姿态冲入后方,得靠反应速度才能接得住招。
要么练速度,要么堵住他的招。她总觉得,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等明潼说完那句“好了”,尹云晖将衣衫系好,杨雁歌才道:“小药童,像易柏这种人,去往各个地界会有限制吗?”
明潼道:“出入各地界都有限制,但没必要针对易柏。只要他想去,应该能去任何地方。”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能去天音宗?”
“他能去天音宗界内,但是未必能去中州城。”尹云晖道,“你放心,只要离开了三合交界,他们就算行事也要顾及当地宗门的脸面。”
杨雁歌稍稍松了心,手又疼了起来。
明潼帮她重新固定好了夹板,“离平墨城还有一日时间,二位先休息吧。”
两人将就着倚在车壁上,睡着睡着,杨雁歌不由自主地靠在了尹云晖身上。
尹云晖的困意散了大半,刚一歪头,便碰到少女毛茸茸的脑袋。
她仿佛也察觉到了不对,迷迷糊糊地将头一抬,道了声“抱歉”。
尹云晖道:“没事,你靠着吧。”
她也没有推辞,闭上眼,重新倚回了尹云晖的肩旁。
她的头发扫在颈旁,痒痒的,却并不令人讨厌。那一抹痒意顺着脖颈,传到了心口,血脉,四肢五骸......他忽然有些坐立不安,却又舍不得让她离开。
最后他也一闭眼,将脸靠在杨雁歌的发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
黎明时,马车穿过了怀山界线,抵达药谷境内。
杨雁歌睡醒了,手依然疼痛不已。早先她尝试屏蔽掉手上的感觉,颠簸一夜之后,力气耗费了大半,只能委托尹云晖掀起车帘,靠外面的风缓解自己的情绪。
药谷是一处四季长春的地方,窗外繁花似锦,美不胜收。
主城平墨城坐落于山中,看起来并不繁华,却很宁静。少了易柏和怀山派的追击后,杨雁歌短暂地松了口气,但接连发生的两件事,又让她重新提起一口气。
首当其冲的便是她被折断的妖骨。该怎么样才既能治好自己的手,又不被发现?
好在她很快得知,沈聆之就是梧灵的那位“故人”。
“梧灵不是一百年前的刀魂吗?”听闻此事后,杨雁歌惊讶得上下打量沈聆之,见他面若白玉,风度翩翩,难以置信地问,“难道沈公子已经一百岁了?”
沈聆之只笑道:“那其他人看见我就不是亲切,而是惊吓了。”
他并不告诉杨雁歌更多的事情,只按照梧灵所言,送给她一柄新刀,又替她治好了被折断的妖骨。
伤筋动骨一百天,好在沈聆之有其他的法子。
药谷不仅擅长寻常的药草,也擅长培养治病救人的蛊虫。这些蛊虫会在断骨处吐丝,但会留在体内至少半年。这半年内,倘若被善于驾驭蛊虫的人发现,就极易受到影响。
离天音宗选举只有不到十五天,杨雁歌只能将蛊虫服下。
这蛊虫看起来又黑又软,除了长得难以下咽之外,并没带来太多不适。杨雁歌很快便觉左腕能动弹了。
“从此处去天音宗至少要一周,你们若是休息好了,尽早启程吧。”
沈聆之虽然看起来温温柔柔,却自带疏离的气场。杨雁歌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又被这迷雾般的状态勾起了无穷无尽的好奇心。可是她每问沈聆之一个私人的问题,都会被重新拐回到自己身上,聊着聊着,又莫名其妙聊到了符薪和易柏身上。
两人聊得投缘,沈聆之示意杨雁歌在湖心亭中坐下,耐心地对她解释道:“易柏之所以难对付,因为他和符薪一样,是为数不多的‘开眼’之人。世界上有两种常人无法企及的天赋,一为‘开眼’,另一为‘解心阀’。‘开眼’者能看清前路,而‘心阀’则是控制潜能的途径,会‘解心阀’之人,往往能汲取到非同寻常的力量。”
杨雁歌好奇地问:“他们是从哪里汲取力量?”
“这就不知道了。”沈聆之笑着放下茶盏,“我并没有这种能力,但听友人说,人族的意识演变了许多年,有很多能量蕴藏于其中。能‘解心阀’之人,大概是窥探到了那些被积压的力量吧。”
杨雁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这样的人,该怎么去对付?”
她并不在意成为什么厉害的人,但她明白,符薪是个厉害的对手。
“除非你也拥有这样的能力,或者你面对的人并未将能力用在正途。否则,大概率会难。”
杨雁歌苦着脸托着下巴,正要继续问,临近走道的地方先有人开口道:“那要怎么样去努力,才能获得这种能力?”
是尹云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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