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雨五感敏锐,普通人感受不到的风吹草动,她总是能先一步察觉。
静了一会儿宋媮还是没听见,问她:“是你的侍女吗?”
沈听雨否定:“两个人,一轻一重。”
宋媮不再问,因为这回她也听见了。
两人沉默地看向前边。
长廊回折尽头,两片衣角,随着愈来愈近的敲击声显现。
“兆安?长平?”灵昌显然没想到能在这种偏僻之处见到两人,十分诧异。
沈听雨略松绷直的脊柱,与宋媮上前行礼:“灵昌殿下。”
“你俩在这干嘛?”赵毓纳闷地打量她们。
怪不得自己在外边看见一个眼熟的宫女,她想。
“找个僻静的地方说说闲话赏景。”
此刻恰逢湖面起风,重拂过正午日光下的璀璨湖面,荡漾波涛送矮矮青荷若芙蓉出水。
顾妙仪站在风口,抬手挽住自己飘扬的鬓发。
“果然好景,正所谓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警告地看了眼扭头憋笑的沈听雨,宋媮看着眼前的绿衣姑娘问道:“这位是?”
“你不知道她?”赵毓稀奇,“我还以为你会认识,这位是顾太傅的嫡长孙女,顾妙仪。”
宋媮恍然大悟:“原是顾姑娘。”
看着眼前四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赵毓心中一动,笑道:“几只荷花荷叶也看够了吧?我母后方才叫我去她那里说话,你们跟我一起去吧。”
其余三人自然没什么理由好拒绝的。
“听说太子殿下前些日子告病在府,不知如今可恢复了?”顾妙仪温柔道。
“这事可要问兆安,我俩前后脚去的东宫,我被大哥拦在门外,她进去了。”
灵昌半真半假地怪罪道:“我这个亲妹妹,在她这个表妹面前居然还逊一筹。”
不等宋媮回答,顾妙仪倒先有些慌乱道:“先后仙逝殿下定还悲伤,见到兆安郡主总是不忍些。”
“你惯会帮他说话。”灵昌一嗔,忽然铁了心要逗她,“那兆安一去他不仅见人,还病好了第二日就能上朝了。”
顾妙仪少被人这么“斤斤计较”过,顿时有些无助的拿手帕掩口,讨饶道:“公主……”
少女情思浅,捂住嘴巴也能从眼睛里泄露。
在场的多少都能看出些,沈听雨上前解围道:“好了好了,别打趣她了。”
宋媮也接着道:“太子病愈的功劳我不敢冒领,是那日陛下遣乌公公专门来探望过。”
此事并不张扬,顾妙仪不知道很正常,但灵昌自然是知晓的。
“就知道你又拿我取乐!”她有些生气,绞着帕子咬唇。
赵毓畅快大笑。
一行人走到花园宽径上,领头的灵昌最先瞧见前边儿深紫色锦衣之人,他不顾前脚领路公公的催促,自顾自拈花折草,像是对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昭世子?”确定了是谁,赵毓简直是皮笑肉不笑。
陆琢转头,在此处见到她,倒是扬起几分真心笑意:“灵昌公主。”
“兆安郡主,长平乡主,顾姑娘。”
“昭世子。”剩下三人纷纷行礼。
赵毓走在最前面,陆琢落后她半步与宋媮齐平,沈听雨总觉着灵昌方才脸色不对,退到最后同顾妙仪并行。
陆琢偷看了宋媮几眼,屡屡想跟她使眼色,可惜被他看着的人始终目不斜视。
一路无言。
今皇后同她还是定妃时相比看似并无不同,钗简衣素,气质高洁。
她在凤座上如同一株雕刻在金石上的玉兰。
见到自己早先就就派人去请的陆琢此时才到,她也没有怪罪的意思。
皇后拉家常无非问问家里长辈,小辈婚配。
大约是因先后遗旨,她略过宋媮,只问了沈听雨和顾妙仪。
沈听雨无时无刻不指望着离开京城,当然不会露出什么意思反而将自己栓牢。
顾妙仪则是出于矜持守礼,只是谢恩。
皇后对这个局面早有预料,顺理成章的说起皇帝前几日向她提过的太子纳妃。
“太子及冠在即,我与陛下都将他的婚事放在心上。”她温和而缓慢的,说起这个丢入京中足够让大半勋贵人家心念意起的消息。
在她们面前提太子亲事?恐怕不只是说给她们听,还多半已有人选。
趁着皇后无言的空挡,宋媮执杯,借饮茶打量周围人神色。
沈听雨一股火烧不到自己看好戏的模样。
顾妙仪垂头两只手交叠隐在袖子里。
灵昌始终臭着脸,时不时朝陆琢翻个白眼。
陆琢一派怠懒,有时暼自己,大约是有事要谈。
心里有数了,宋媮冲他颔首:等会儿说。
“世子明年也该及冠。”皇后终于再次开口,这次是对陆琢。
“承蒙娘娘挂怀。”他起身作揖,躬身十分卑谦,“臣若有心仪的姑娘,第一件事是带她到我母亲牌位前面见;二便是入宫向您请旨,倒时还望娘娘莫要笑话臣。”
这便是婉拒尚公主的意思了。
灵昌原想狠狠“哼”一声表达自己的不屑,又怕自己的母后因此误会,只能憋屈地又翻白眼。
至此,皇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虽看好这一对儿,人家两个自己可是心不甘情不愿。
拒绝当朝皇后为自己的女儿择婿,纵然知道定妃素有美名,陆琢也免不了有些忐忑。
灵昌公主已经带着几人离开,独留下陆琢。
殿中沉寂半晌,皇后淡淡开口:“你果然胆子很大,连公主都看不上吗?”
“殿下恕罪,”皇后看似骤然发难,却让陆琢心里有了底,“灵昌公主天潢贵胄,惯来没有配男子的说法,何等世家公子,青年才俊都只是为公主作配。”
“臣父母双亡,府中冷寂,且武将者,每上疆场都存亡未卜。公主要嫁恐怕……”
“好了好了。”皇后骤然柔和面色,摇手制止,看着他叹了口气,“吓吓你罢了,你也在宫里待过几年,十四岁便承你父亲衣钵上战场,这两年才回来。”
“你同兆安、长平一样都是命苦的孩子,我不会逼你们的。”
“殿下宽仁。”陆琢举臂再拜道。
“坐回去吧。”
“其实殿下何必着急为公主择婿,公主风华正茂,要请之为妻者如过江之卿,何必急于一时呢?”
皇后摇头,凤钗上的流苏随之摇曳:“前段日子的铸钱案你也知道,二皇子太子……唉,我怕是夜长梦多……”
陆琢从她话语中隐隐体会到些什么,掀唇一笑,状若无意开口道:“殿下宽心,急则生乱,若是一开始没挑好,那日后更是后患无穷。”
“宋媮是个点子多的,您可与她一谈,也许能为您解惑。”
皇后点头,神色逐渐缓和下来,想起方才座下几人的眉眼官司,难得起了几分好奇。
“你是不是喜欢兆安?”
陆琢:“啊?”
“不是吗?”见他一脸茫然,皇后从容收回自己的猜测,解释道,“我看说起小辈婚事和太子选妃时,你都时不时看她,我还以为你喜欢的是兆安呢。”
“这……”陆琢持续陷入停顿,心跳甚至一止。
这怎么解释?
“算了算了。”皇后不欲深问,温和道,“你也走吧。”
陆琢踏出月洞门,环顾四周没瞧见宋媮的身影。
没等我吗?他纳闷:不是约好了出来说?
不远处,一个粉衣宫女正在收拾亭子石桌上的茶点果子。
陆琢走进凉亭,见桌上四只白玉杯,三只整齐凑在一起没有用过,只最边上那只薄壁上似有淡淡口脂色。
他拿起端详回忆了一下宋媮今日的口脂颜色,有几分确定:应当是宋媮用过的。
他侧头对垂首而立的宫女问:“这位女官,见过兆安郡主吗?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被他客气对待的宫女似乎有些胆小,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只是耸肩点点头,缩着手指了指东边。
落下一句多谢,陆琢疾步循着她指的方向而去。
一刻钟之前。
“我母后不知什么时候看上了陆琢,问我,那我自然是不喜欢。”
自皇后宫里出来,几人坐在花园凉亭里,赵毓向顾妙仪抱怨道。
“她还说什么相貌好,品才高,身世好,那前后两个我承认,品才高?”
她越说越气,拍桌道:“要品性,你们看他一天那个懒懒散散的样子。说才能,他若是仍在戍边那我无话可说,可他都回京了,还一来就是四品大理寺少卿。”
“你们说他以前当过官判过案吗?父皇……唔——”
一向端庄的顾妙仪竟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君父不可说。”
沈听雨和陆琢不熟,刚好一点同窗之谊,这时觉得灵昌的话有些夸张了:“也不至于这么差劲吧……”
赵毓立刻转头瞪她:“你懂什么,不相夫婿的闭嘴!”
沈听雨悻悻闭嘴:你说你多说什么,不怕火烧到自己身上。
“看人就得从深出看,从细处摸,你说是吧,兆安?”
一直沉默的宋媮,斜着看了眼话不投机的沈听雨,点头应道:“嗯,公主说的有道理。”
赵毓满意了,头探出亭外皱眉嘟囔道:“母后哪来那么多话跟他说,居然还不出来……”
“皇后殿下不会勉强你们的。”顾妙仪出口宽慰道,“你别着急上火,殿下一向宽仁,方才世子也坦诚,放心吧。”
“对啊,消暑会可是不可多得的盛会,与其在这里,不如去投壶,赏花,蹴鞠。”沈听雨边说着,已经蠢蠢欲动。
这次赵毓被她说动了,点点头道:“行吧,那我们走。”
一个小宫女端着茶水垂首走来,赵毓站起身,瞥了眼有些纳闷:就宋媮一个人喝茶,居然还要添茶吗?
“哐当”
托盘掉落,茶盏粉碎。
宋媮垂袖低头,看见茶水混着茶叶湿答答粘在她前襟。
“你哪个宫的?做事毛手毛脚—”
随着灵昌的呵斥往前,顾妙仪牵住她,小宫女则噗通跪倒不断喊着饶命。
“烫到没?”沈听雨拿手去触宋媮衣襟上的温度。
“无妨。”宋媮看向地上的宫女,想到她方才趁机凑到自己面前,吐出的那个名字。
“你们先走,让她带我去更衣吧。”
灵昌又气又恨铁不成钢,扭头道:“起来吧。”
宫女利落爬起来,引着宋媮出亭,走上西边的石径。
灵昌和顾妙仪向着来路离开,唯沈听雨留在原地,狐疑地看着宋媮的背影。
她今天怎么回事儿,青芷一直不在身边陪着也就算了,怎么随便一个宫女都能来带走她,她的戒心呢?
“长平,干什么呢?”是灵昌的声音,听这语气,再不如她意,娇蛮小公主就要发飙了。
沈听雨转头一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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