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惊·三

《登楼》?

《登楼》!

这是个什么东西呢,如果你是资深全息游戏玩家,那么你一定知道。如果你不是,你也一定有所耳闻。这两个字简直如雷贯耳!

说大不大,《登楼》是新世纪第一款真正意义上的全息游戏,带来了科幻小说所描绘的终极游戏体验,带领人类……中间忘了,后面也忘了。总之,它是一款游戏。

说小也不小,因为《登楼》在上线半年火遍每一座城市后,就遭到了联合政府的彻底封杀。

原因是,玩它的人都疯了。

付子沐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年的轰动社会的新闻,足足有三千八百……三千九……总之,很多的人被关进了精神病院!

直到现在,精神病院还人满为患。

付子沐大脑宕机,被奇怪的文字刷屏。此刻,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紧急撤回自己踏进大楼的身体,飞速倒退,在大门关上前扒住门板,阻止——

门关上了。

刚刚退到门口的付子沐:“……”

他伸出的手在黑暗中显得有些苍白,别说扒住门板,严丝合缝的紧闭大门他连缝在哪儿都摸不出。

一通张牙舞爪但毫无用处的垂死挣扎后,付子沐只好放弃,将视线转向大楼内部。

宽敞的通道有些昏暗,地上铺着柔软的暗红色地毯,尽头处亮着朦胧的光线。

他朝光的方向走去,顿时面前一亮,豁然开朗。

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堂出现在他面前。

琳琅满目的各色宝石翡翠不要钱似的铺陈了所有肉眼可及的地方,地面、墙壁、石柱……光线在各色宝石间起舞、跳跃,变幻出富丽的色彩和形态,每经由一块宝石便明亮上一分,直至最后,仿佛整座大厅都在发光。

付子沐只觉得自己的眼睛要被闪瞎。

他没有见过比这儿更华丽又奢靡的地方了,哪怕是总统或是首富也不见得能有吧。

十年前的玩家吃这么好的吗?

带着书卷气的瘦削男人从巨型屏风后走出,脚步略带虚浮地向付子沐走来。

他没有攻击性,乍看十分普通,一头平平无奇的黑色短发,穿着上班族经典黑白三件套。衣服虽然被整理过,但还是有些凌乱。

等他走进,付子沐一眼看到男人脸上的黑色眼镜框,认出了来人,惊诧道:“褚梁?”

“你也进来了?”

问完,付子沐转念一想,他们一直待在一起,所以一起来到这个鬼地方也很合理。

褚梁的脸色有些苍白,他点了点头,“嗯,我是攀登者665号。”

在他失去意识后,再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到了全然陌生的环境。他第一反应开始调查,然而除了系统主动播报的“登楼”两个字以外,什么线索也没找到。

一个全息游戏,在这个全息游戏作为娱乐产业主要支柱的时代,乍一听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

“我上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我读书的时候。”

只要年纪不是太小,每个人在记忆里都拥有《登楼》两个字的一席之地。

他至今仍然记得那个时候,《登楼》在班级里有多么的受追捧,几乎每天上课都会听到有人在讨论,连老师也特意拿出来作为教学案例。只是变故发生得十分迅速。

最初有多么受追捧,半年后,人们对它就有多么憎恶。

褚梁表情凝重,付子沐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神色来。

对方带着一副无趣古板的黑镜框,常年没什么表情,即便是不久前被卷入犯罪现场也没见他这样的凝重。

“按理说,《登楼》被政府封禁,它的服务端接口应该已经被全部清理掉了才对。”

他们会出现在这里简直匪夷所思。

“和盗火案脱不开关系。只是我之前从来没听说过,他作案会把人带进游戏里来……”

付子沐安静地听着褚梁分析,点头附和。

褚梁对社会事件的关注一直比他要多上许多,他平日只顾着埋头研究怎么把花做得更逼真了。

褚梁思索着,突然顿住,似是想到了什么,抬起头道:“这么说起来,自由之城从去年开始就发生了好几起失踪案——”

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要把“盗火案”和失踪案联系起来,此时重新一想,他惊奇地发现两者开始的时间竟然如此接近。这是不是说明,那些失踪的人……

只是一想,他便立刻浑身冷汗。

付子沐望着大厅,突然问道:“你玩过这个游戏吗?”

当年《登楼》最火热的时候,他还在垃圾街为自己的生计发愁。

褚梁一怔,回过神来,似是想起了什么,摇摇头道:“没有,我只是听同班的同学提过。”

“游戏里面是什么样的,我也不知道。”

《登楼》被封禁的原因政府并没有做出明确的解释,但疯了的玩家却是实打实地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只能是游戏里的东西有问题。

两人一同望向大厅。

大厅很大,比过去的任何一个殿堂都要庞大,错落的宝石和雕塑阻挡他们的视线,他们无法窥探它的全貌,也望不到它的尽头。

仰起头,大厅没有天顶,圆形的视野一路直通向上,越来越小,直到汇聚成一个浓厚的、没有任何光线的黑色圆点。

他们站在这里,被反衬的格外渺小。

白瓷的墙壁边,凿开的楼道口格外突兀,只要玩家一进来就能看到。

那楼梯旋转着通往上层,没入不知名的黑暗中。

付子沐问:“这个游戏就是爬楼梯吗?”

褚梁艰难地答:“应该,不是吧。”

结合这个游戏的名字《登楼》和他们的名字“攀登者”,游戏应该是要求玩家上楼。

但怎么想都不可能只是单纯的爬楼梯。至于具体怎么个上法,褚梁回忆学生时代同学们的讨论,试图从零碎的记忆中抽丝剥茧出点东西来。

“褚梁,你看。”付子沐突然喊了他的名字,指着打开的游戏面板道,“我们没有登出键欸。”

褚梁:“……我刚进来就检查过了。”

付子沐低下头,垂落的发丝挡住他的侧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他轻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褚梁:“?”

付子沐抬手抵住下额,做思考状。他理解地点头,自顾自道:“这样也很合理,动漫里的全息游戏就是这么玩的。”

“……?”

“不通关,就出不去,然后死。”

“……”

褚梁沉默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的全息游戏暴论。

哪家好游戏公司是这么玩的!

没有登出键被困在全息游戏里这种老套的情节为什么会发生在现实生活中啊!你不要什么都理解啊!

他一下子没绷住,额角跳了跳,最终还是用尽力气克制住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分析道:

“我们现在对外的状况可能就是‘不幸在盗火案中失踪的路人’。假设真的只有通关才能离开,那么,你打算上楼还是打算等政府来救?”

付子沐婉拒:“我不想变成疯子。”

“那就是等政府来救?”

付子沐幽幽:“可是我觉得政府救不了我们。”

褚梁顿了顿,难得吐槽:“……也是,买彩票都比这个概率大。”

作为前政府职员,他知道政府的内里早已腐烂,被财阀的蛀虫驻空,只勉强维持着最外一层的遮羞布。

等待政府救援简直是天方夜谭。

两人齐齐沉默了下来。

游戏的面板空空荡荡,只显示他们的基础信息。顺带一提,除了身体数据以外,它还格外贴心地把他们储蓄卡里、少得可怜的钱也扫了进来,作为他们的初始游戏币。

面板最上方,隔一段时间就飘过一条【攀登者xxx号通关第一层】的播报。

不知道楼里目前究竟是什么情况。

褚梁忍不住焦虑起来,他原地来回走动,短短十分钟内推了三十二次眼镜。

付子沐盘膝坐在玉石阶上,和焦躁的褚梁形成鲜明对比。

青年身影纤瘦,半长的、柔顺的黑发在后脑勺被随意扎成一个小揪,一些没能扎上去的发丝则闲适地散落在面颊两侧。

十年如一日、看不出年纪的面庞格外俊秀,是少有的纯血东方的面庞,在具备温润皮相的君子之美的同时又不失立体精致。双纯黑色的眼睛半垂着,盯着玉阶上的绿翡翠,正试探地伸着食指不断拨弄。

他的气质正如同他的职业般,流浪者街道的花店老板,温和,闲适,随性……人们往往一眼就能猜出他的身份,一定和艺术挂钩。

饶是褚梁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身上确实有某种魔力,不管在哪儿,只要往那一坐,就能带着周围一同平静下来。

街道又脏又差,有多少来买花的客人不是冲着老板本人来的呢。

褚梁停下脚步,忍不住问:“你难道不害怕吗?”

付子沐不知道褚梁心里想了什么,听见他的话,从绿翡翠上移开视线,转过头。

“怕。”一个字,干脆利落。

褚梁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付子沐继续道:“只是,既然出不去那就只能待在这儿了。”

“在这里,我不用担心卡里的钱会变少,不用操心店里的营业,不会遇到烦人的客户和砸店的街头混混,不用担心房租、水电、物业,不用在看永远找不到工作的求职信……”

付子沐一个一个数着。褚梁想反驳,却又觉得对方说得很对。

他的表情还是那么平静,褚梁却从那双黑色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隐隐的兴奋。

付子沐释然一笑,“能进这里,真是太好了。”

褚梁:“……”

付子沐看向好友焦虑不安的脸。

褚梁莫名从他无言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慈爱:“?”

付子沐从玉石阶跳了下来,揽过他的肩膀,颇为理解地拍了拍,深沉道:“你前年才来下城区,可能不是很习惯。”

……习惯什么?

“你看,”他抬起手指指向左侧的楼梯。

“虽然我没玩过游戏,但是我知道,根据一般的规则,那条楼梯才是我们正式的起点。如果我们踏上去,就意味着我们开始‘攀登’。”

“但反过来说,”付子沐又指了指大厅,“只要我们不上楼梯一直待在这里,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我们要相信,任何一个游戏的新手大厅都是安全的。”

不管这个《登楼》曾经逼疯了多少人,不管现在有多少人进来,又有多少人通关,一切都和他们没有关系。

在经过“卷入盗火案”和“进入登楼”两次大起大落后,淡淡的绝望和淡淡的死志最后都在弹性的人生态度下,化作永恒的摆烂——

“活着挺好,死了也没关系。”

最终,付子沐重重地拍了拍褚梁的肩膀,提出自己的解决方案:“智者无为,我们可以在大厅里待到天荒地老。”

褚梁:“……”

这不就是摆烂吗?

他沉默地看着付子沐松开手,再次爬上玉石阶伸着指头戳起翡翠,末了尤嫌不够,继续往里走,摸摸这座雕像的王冠,扣扣那座屏风上的珍珠。

他的身影是如此闲适,恰如他那散了一半也懒得扎起来的头发。

褚梁大为震撼,又大为不解。

……行吧。

*

付子沐在游戏大厅里过出了滋味,甚至还有闲心玩玩手环上的单机种田小游戏。

这样的日子接连过了三天。

一天夜晚,他照常瘫进珠宝堆,抱着一大块玛瑙睡得香甜。

然而,饶是他自己也没想到,继“盗火案”和“登楼”两次事件后,他的弹性人生又跟他开了个小玩笑。

彼时他睡得正熟,迷迷糊糊间感受到一阵晃动。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在走路时。

付子沐懵了。

他第一反应是梦游,但很快又排除了这个可能——

因为他现在醒了,但他的身体还在动……

付子沐:“……”

他宁可自己还没醒。

什么情况?鬼压床?鬼附身?游戏bug?……

他试图尖叫几声缓解一下惊悚,或是把褚梁喊起来,让他帮忙拦住自己乱动的身体,却发现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

不仅脚没有办法停下,他还没办法抬手、转头,甚至做不到眨眼。

系统时下昏暗的夜晚中,珍宝依然熠熠生辉,散发着特别的魅力。付子沐的脊背一阵一阵地发寒,表情僵硬。

他默默念起唯物主义,乐观地猜测这可能是游戏卡bug了,或者是公司赠送的特殊体验套餐哈哈哈……不行,他还是没办法接受。

救命,谁来救救他!

付子沐眼睁睁地看着通往上层的楼道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直到“他”抬起脚踏上第一层台阶。

长长的阶梯一级接一级向高处延伸,一个拐角后消失在视野中。上面,藏着把玩家逼疯、让政府忌讳的不知名的恐怖东西。

而此刻,他,走了上去。

付子沐:“……!”

他感受到来自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短短的三十秒内,他平静地回顾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他,一位普普通通的假花店老板,明码标价地卖假货,靠着微薄的盈利在下城区苟且,难道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

再一转眼,他的目光撞入拐角墙壁上、挂着的一面镜子,里面映出他的脸。

纯黑的没有一丝杂质的发丝柔顺地垂落,平日在后脑勺扎成小揪的发丝有些凌乱。

五官俊秀,眉眼如画,本该精致到带有锋芒的五官也在温润的气质下被柔和了锐角,宛若藏锋的古剑——但这只是过去。

此刻,藏在眉梢和眼尾的利剑出鞘了。

昏暗的楼道中,他的皮肤显得惨白,乌黑的双眼从深处浮出压抑的疯狂,寒芒闪烁,仿佛某种神秘的夜行生物。

“他”唇角微勾,眼尾下弯,目光潋滟地注视着他:

“一起来玩嘛。”

低沉又缱绻,像融化后掉进冰水里的糖霜。

“……”

付子沐怀疑自己已经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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