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钰并没有在林家久待。

三人把事情说开之后，又一起吃了晚饭，林冉心情不太好，没怎么吃。

祁钰轻声细语地劝了好久，她才勉强多吃了半碗。

林宴修一直关注着他。

饭后祁钰将碗筷收进洗碗机里，把水果洗好端出来。

“阿姨，最近毕业季店里有些忙，我就先回去了。”他擦着手上的水对林冉道，“下次等叔叔在家我再来。”

见他始终神色如常，林冉微微松了口气。

那边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的林宴修也起身：“我也回去了。”

林冉全程没有搭理他，站在门口嘱咐祁钰：“路上开车小心点，到了给我发个信息。”

祁钰坐在鞋凳上换鞋：“知道了。”

林宴修坐下时，他刚好穿好鞋起身，两人连袖管都没碰一下。

林宴修愣了下，抬眼过去，祁钰站在电梯旁侧目看他，虽然没说话，但显然是在等他。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轿厢，祁钰按下一楼。

“车停在外面的？”今晚林宴修第一次向祁钰搭话。

祁钰点头：“你呢，车库吗？”

林宴修：“嗯。”

祁钰帮他按下地下停车库的楼层。

两人一时无话。

明明平时祁钰话也不多，但林宴修却不免有些尴尬。

尴尬之中又带着几分懊恼。

电梯缓缓下降。

林宴修开口：“祁祁，是我对不起你。”

祁钰闻言抬眼，看向林宴修。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

林宴修太熟悉他了，因为太喜欢，所以他永远可以为林宴修的行为找到理由。

按照他的性格，林宴修觉得他下一句或许是“非要说的话，反而应该我向你道歉，让你为难了”一类的。

作为哥哥，他不喜欢听到祁钰这样妄自菲薄的话。

而站在亲密关系的角度，他也确实不喜欢他这种在爱情里失去自我的性格。

但轿厢内一直很安静，祁钰什么都没有说。

林宴修知道，祁钰此刻所有的平静都是伪装。

“祁祁……”他抬手，掌心还没碰到祁钰头顶，电梯到达一楼，祁钰上前一步站在门口。

祁钰转头看他，漆黑的眼里照出林宴修的脸，“宴修哥，我到了。”

林宴修收回半空中的手：“行，路上小心。”

“你也是。”祁钰头也不回地走了。

电梯里禁止吸烟，林宴修只是把烟叼在嘴里。

虽然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变，但他明确感受到了对方的疏远。

是这十年来的第一次。

即使有些不习惯，但林宴修觉得，这样也挺好。

只要祁钰不再喜欢他。

手机响了，林宴修低头一看，港强科技的赵总搞了个聚会，让他赶紧过去，还说叫了几个漂亮的艺人，让他选个喜欢的。

林宴修一瞬间的惆怅烟消云散。

以往有人要往他身边塞人，因为祁钰的关系他总是会有些负罪感。

一边想着不能对不起祁钰，一边又无法和他亲近。

和别人亲近时，又总会因为眼前浮现祁钰的脸而无法深入。

现在枷锁没了，整个人轻松不少。

林宴修不知道今晚和林冉的话，祁钰听到了多少，但那些话并不是他真心的，他只是一时气头上口无遮拦。

等过段时间祁钰气消了，哄一哄，给祁钰道个歉，他们还是最亲近的兄弟。

祁钰脾气好，也好哄。

林宴修并不担心。

他解锁跑车，唇边带笑地回着消息。

手机抛在副驾，拉起手刹，跑车飞驰出车库。

发动机的声浪划破夜色。

-

呕。

祁钰尽数将吃的东西都吐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一直吐到什么也吐不出来，他擦了擦嘴，进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

祁钰等着结账，便利店的玻璃上映出他没什么颜色的脸。

还没下雨，但已经开始刮风，人行道两旁的树叶簌簌摩擦着。

祁钰含了几口水漱口，打开车门坐进去，半晌，他从方向盘上抬起脸，脸上唯一的颜色是通红的眼眶。

祁钰打火开车，驶出停车位时，扫了眼后视镜，后方一两白车驶来，他眼睛看见了，脑子却没反应过来，仍轻踩着油门。

白车急鸣，祁钰猛地惊醒过来，他连忙刹车，整个人被带着轻微往前扑了下。

“开车不看路吗操！”白车车主降下车窗骂了一句，疾驰而去。

祁钰屈指，用关节顶了顶眉心，重新发动汽车。

车开出去没多久，酝酿了一晚的雨终于落下来，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在车玻璃上，顷刻下起了瓢泼大雨。

他没有回家，银色轿车的目的地是距离林家五公里外的安山私人医院。

傍山而建的私人医院，静悄悄地矗立在雨夜里。

这个时间和天气，医院里没什么人，空荡荡的停车场只停着一辆黑色大G。

祁钰拿过斜倚在副驾坐垫边的长柄伞。

这把伞是前几天苏礼借给他的，他一直放在车上，原本是打算今晚过来问林冉要一下对方的联系方式。

结果他全程没有想起来。

推开车门，吵闹的雨声和潮气扑面而来。

祁钰撑伞迈入雨中。

-

住院部八楼。

值班的护士看到他有些诧异：“祁祁，外面这么大的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徐姐姐。”祁钰笑了笑，“出门的时候还没下雨。”

他问：“我哥最近怎么样？”

徐蕾：“挺好的，身体各项指标都正常。”

祁钰点点头：“那我去看看他，不打扰你了。”

他前脚离开，后脚巡房的小护士就走过来，问徐蕾：“护士长，那小哥哥谁啊，长得真好看。”

徐蕾：“813病人的弟弟。”

“813？”小护士好奇，“这还是我第一回见813病人的家属。”

徐蕾顺着小护士的目光望向813病房的方向：“听说他们父母因为意外去世了，813的病人也是在赶回来参加葬礼的路上出的车祸。”

“啊？”小护士不由感叹，“那是只剩下刚才那个小哥哥一个人了吗？”

徐蕾叹了口气：“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才十二岁。”

短短几句，小护士已经脑补了一场家庭惨剧。

她感叹半天，凑近徐蕾，压低声音八卦：“那这个813和我们医院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吗？为什么院长和主任他们会特别关注这个病人的情况呢？”

小护士刚毕业出来，年纪小，实在是八卦，徐蕾正准备训斥她，让她赶紧去巡房。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高大的男人迈步而出，整个走廊的空气好似都被冻住了似的。

徐蕾连忙起身：“苏总。”

苏礼礼貌颔首。

他脚步不停，越过了护士站。

他身上气场太强，出现时小护士大气也不敢喘，跟着护士长一起喊着苏总，等人走远了，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姐，这谁啊？……咦，他怎么也停813门口了？”

徐蕾：“你不是特别好奇医院领导为什么特别关注813吗？”

小护士莫名：“啊？”

徐蕾：“我刚才叫他什么？”

小护士：“苏总？”

徐蕾又问：“我们这家医院是哪个集团的产业？”

“苏——”小护士睁大眼，小小声，“我靠！”

小护士悄悄探出半个脑袋。

和往常并无二致的安静走廊，因为集团大BOSS的存在，显出几分让人窒息的寂静。

她甚至都不敢去巡房，害怕打扰到他。

-

祁钰进了病房后，在病床边坐了很久才起身。

他去卫生间里打了盆温水，准备给祁璟擦身体。

从卫生间出来时，他不小心撞在墙角，晃了半盆水在地上。

祁钰看向病床，“对不起啊哥，我先给你擦身体，一会儿再拖行吗？”

祁钰将毛巾浸进热水里，看着晃动的透明液体，却半天没有动作。

这一天，就连听到林宴修的话他也几乎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此刻却因为一盆不小心撒出去的水，而倍感委屈。

“哥哥，我今天老是笨手笨脚的怎么办？”他视线模糊，根本看不清病床上的人。

房间内静悄悄的。

躺在床上的男人双目紧闭，插着氧气管，对屋内的动静和声音，没有任何反应。

祁钰也没再说话，沉默地替祁璟擦拭着身体。

擦完又仔细地给他按摩着已经萎缩的肌肉，最后清理干净地上的水渍，又重新坐回床边。

“哥，”祁钰轻声，“我好像变成别人的负担了。”

病房门窗紧闭，不管窗外如何狂风聚雨，室内仍然干净明亮。

雨水附着在窗玻璃上，终于不堪重负地滚下，水痕蜿蜒。

晶莹的水珠里，病房内的年轻人将脸埋入了哥哥的掌心。

-

祁钰趴在祁璟身边睡着了。

苏礼带着一条薄毯推门进来，关掉头顶的大灯，打开床头灯，将亮度调到最暗。

他展开薄毯搭在祁钰肩头。

祁钰睡得并不安稳，皱着眉，眼睫湿成一簇一簇的。

清醒的时候不愿意哭，睡着了倒是控制不了眼泪。

苏礼擦掉他眼角的泪珠，眼下湿漉漉的全是潮气。

祁钰突然抓住他的指尖。

苏礼微顿，仔细观察了几秒，祁钰并没有醒。

他小心地将手从祁钰手里抽出来。

“哥……”祁钰梦呓。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放在祁钰头顶。

动作轻柔又有节奏地轻轻拍着。

片刻后，苏礼半俯身从被内掏出祁璟的手，轻轻放进祁钰手心。

祁钰马上紧紧攥住。

昏暗的床头光线，将苏礼和祁钰两人的身影投在墙上，融成一团巨大且模糊的阴影。

苏礼望着病床上瘦削的昔日旧友。

常年卧床，祁璟脸上看不出丝毫生气和往日的意气。

“抱歉，”苏礼说，“把你们家小孩照顾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