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钰醒来时已经接近凌晨。
起身时肩上的薄毯顺势滑落,他迷茫了几秒,动作小心地将祁璟的手放回被下,才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薄毯。
彩色线条小狗印花的薄毯,带着几分童趣。
很柔软,还有一点烟熏感的木质香。
很淡的味道,像落进冬日冷寂古寺中的一片暖阳,孤寺古朴清冷,阳光温暖柔和。
让人感觉很平静。
祁钰将薄毯抱在怀里,关掉床头的灯,轻轻带上病房门。
深夜的住院部更是安静,连护士站也关闭了部分灯光。
祁钰放轻手脚走过去,原本趴在桌上小憩的徐蕾敏锐地抬起头。
徐蕾小声:“要走了吗?”
晚上九点之后是病人的休息时间。
在这期间医院是不允许探望的,祁钰踩着时间来,一直在病房里待到半夜,他很抱歉:“不好意思徐姐姐,我不小心睡过去了。”
旁边小护士在他们说话时,悄悄睁开眼睛。
祁钰将薄毯放在护士站的台面上:“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的毯子。”
小护士:“这条毯子不……”
她在徐蕾动作自然地收下薄毯时噤声。
“没事的。”徐蕾笑着对祁钰说,“我看你好像很疲倦,快回家休息吧。”
祁钰又道了谢才离开。
他站在电梯旁,背影挺拔,小护士凑到徐蕾身边,和她咬耳朵:“姐,你什么时候买的新毯子,还怪可爱的。”
徐蕾将薄毯收好,这条毛毯并不属于她。
只是苏礼离开前请她帮了个忙:“813的家属来还毛毯,麻烦你帮忙先收着。”
-
祁钰一路踩着水前往停车场。
树冠被强风翻搅,雨势又大又急。
时间太晚,医院也进入休眠状态,路灯零星亮着几盏,在雨夜里糊成一团,唯有停车场内亮着一束强灯。
走近,祁钰才发现是那辆奔驰一直开着远光灯。
光线太强,除了那团光里斜飞的雨丝,他看不清车上是否有人。
但应该是有的吧?
托这束光的福,祁钰一路走过来,视野都很清楚。
等他转着方向盘从停车位驶出时,那辆车的远光适时调整为普通前照灯。
祁钰鸣笛致谢。
出停车场前,他扫了眼后视镜。
雨帘淡化了越野车身平直线条的锐利感,甚至给它描上了一层朦胧的虚边。
像个沉默的守护者。
祁钰被自己联想逗笑。
低沉了一晚上的心情,莫名轻松了片刻。
他不知道,那辆越野紧跟着他离开了医院。
苏礼不近不远地跟在祁钰身上,雨夜路滑,祁钰车速不快,但大半个小时之后,依旧没见祁钰进入任何一个小区。
修长食指轻点着方向盘,苏礼看了眼窗外景色,大概知道了祁钰的目的地。
他一路跟着祁钰到了花店。
苏礼将车停在路边,关了灯没熄火,车载空调静静往外送着凉气。
目之所及,祁钰甩了甩伞面的水,将伞倚在墙边,弯腰拉起卷帘门一提一推。
铁门哐哐响着,自动收紧。
穿着白T的青年蹲在门前开锁,背影小小一团,单薄又脆弱。
祁钰进入店内,片刻之后,里间插花室的灯亮起。
隔着一条街道和里外两层玻璃,苏礼听不到插花室内的任何声音,但他能看到祁钰背对着他系上围裙,挑选着插花用的材料,然后在桌边坐下。
他默默插着花,苏礼看了片刻,打开车顶灯,处理起了工作邮件。
这场暴雨一下就是一整夜。
六点才缓缓停下,街道商店的雨棚不断往下滚着水。
苏礼从工作中抬头,隔着街道也能看到插花室内祁钰身边多出来的大小花束。
他捏了捏自己发僵的后颈,开门下车。
工作室里的祁钰依旧不知疲倦,他手边放着几只茉莉多丁,低头裁剪着包花纸。
几分钟,他就包好了一束小花,香槟色的雪梨纸托着一簇圆滚滚的白色康乃馨。
系上白色缎带之后,祁钰临时又想再配上一条透明丝带,单手在材料堆里翻找着,不小心碰掉了桌边的一卷丝带。
他弯腰去捡,刚把丝带够到手里,便听见了风铃晃动。
安静的花店内,风铃清脆。
祁钰起身望向门外,外面没有开灯,插花室的灯光只能隐约照亮近处,照不到大门口。
他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走进店内,面容藏在阴影里,看不清。
祁钰放下手里的花,推门出去:“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还没有开始营业。”
随着他的话音,男人踩进光影边缘,深邃立体的五官清晰起来。
苏礼:“小祁先生。”
祁钰微诧:“苏先生?”
祁钰背着光,看不太清脸色,苏礼往前了几步,不动声色带着祁钰转了个方向。
两人保持着礼貌的社交距离。
祁钰却在苏礼靠近时,闻到了一缕干燥的木质香水味。
淡淡的烟熏感有些熟悉。
“这是你的花店吗?”苏礼问着,垂眸打量祁钰。
他一夜未眠,眼下淡青,眼球带着红血丝,也一夜没有沾水,唇白且干。
“……对,”祁钰愣了一瞬,转身打开花店的灯,那些黑暗也藏不住的锦绣颜色跃入眼底。
他意外道:“您怎么在这里?”
“我刚结束工作,看这里灯开着想买束花。”苏礼顿了顿,“但小祁先生,你面色看起来很疲惫,是不是一夜没睡?”
祁钰抿了抿唇,下意识扬起唇角:“苏先生想买什么花?我可以帮您推荐下。”
他边界感很强,对于关系亲近的人也不是知无不言的类型。
对于他的避而不谈,苏礼倒不意外。
他点到即止,转头扫视了一圈店内的鲜花:“我想给自己买束花,小祁先生有什么推荐吗?”
祁钰问:“苏先生有什么喜欢的花吗?”
苏礼微沉:“没有,小祁先生帮我选吧。”
祁钰抬头,恰好撞上苏礼的眼。
男人鼻挺唇薄,眼睫低垂着,大概因为眼神很柔和,即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刀削斧刻的脸丝毫不显严肃。
祁钰和苏礼接触不多,但在他仅有的印象里,这位先生都是一个很有涵养的人。
他想了想:“兰花怎么样?”
苏礼没有异议。
祁钰弯腰抽出一束深紫色的胡姬兰,审视面前各种兰花片刻,选择了雪玉蝴蝶兰。
选好所有花后祁钰进到插花室,苏礼没有跟进去,站在门边看着他。
时不时和他搭着话。
很快,祁钰抱着花从里面出来,看到这束花,苏礼没忍住笑了笑。
胡姬神秘高贵,蝴蝶兰温润似玉,搭配绿掌、竹叶和蓬莱松,棕色包花纸有火熏过的痕迹,雅韵安静的花束,诠释了祁钰眼中的苏礼。
祁钰不是一个会用言语去表达的人,但透过他经手的花束,可以清楚窥见他的细腻。
时针指向七点,店外天色已亮。
祁钰整晚情绪都不高,但因为苏礼的出现,有人不断向他搭话,短暂地将他从内耗中拽了出来,结账时祁钰脸上的笑也多了几分真意。
也因此,他难得对苏礼亲近了些,主动展开话题:“苏先生怎么想着给自己买花?”
苏礼温声:“怎么了吗?”
祁钰轻笑:“送花给自己的多是女孩子更多些,男生比较少。”
像这样买极具仪式感的花束的,更少。
特别是苏礼这样的成熟男性,少到他是祁钰遇到的第一个。
苏礼眉眼含笑:“因为今天是我生日。”
祁钰愣然。
他突然想到了林宴修。
往往林宴修生日,林母和林父提前一个月就开始给他准备生日礼物,林冉会早早询问林宴修生日那天想吃什么,还会亲自将家里布置一番,生日背景墙和气球花朵该有的都有。
林宴修总是嫌弃林冉搞这些花样,但林冉一直乐此不疲地祝福着林宴修。
而苏礼生日,却独自步入路边小店,为自己买花。
在凌晨。
祁钰记得林冉曾经提过一次苏家。
她用了一个形容词,她说那是一个冰冷的牢笼。
她无法忍受,从那个异常冷漠的家族里逃了出来。
祁钰沉默片刻,对苏礼道:“您稍等我一下。”
祁钰打量了一圈店里的花,转身去了仓库。
仓库里有个小型的保鲜冷库,用来贮藏鲜花,他在角落里找到了几天前给客人做定制花台剩下的苏格兰绿玫瑰。
苏格兰高地空运过来的绿玫瑰,只剩下几只,价格比普通玫瑰要贵是一方面,他和池春也都暂时没有搭配灵感,便一直放在冷库里。
祁钰选了一枝开得最好的,扎了个小花束。
他递给苏礼:“生日快乐,苏先生。”
苏礼垂眸。
玫瑰的含义众所周知,而苏格兰绿玫瑰不仅颜色独特,还可以保持很久不褪色,被赋予了“永恒”以及“不朽”的爱情含义。
但在这之外,它还代表着希望、独特和祝愿。
一枝花并不贵重,心意却很珍贵。
“谢谢小祁先生。”苏礼笑着接过,“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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