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年捏着薄荷盆栽的手猛地松了松,又立刻攥紧,像是怕那点刚冒芽的嫩叶突然折了。他看着沈听白手里半开的袋子,鼻尖隐约飘来油条的油香和豆浆的热气,喉结动了动,哑着嗓子重复了一遍:“还热着就好……我以为你早走了,怕凉透了不好喝。”
沈听白没接话,只是把手里的纸条重新压回袋子上,指尖划过那行拘谨的字迹时,刻意放轻了力道。楼梯间的声控灯亮着暖黄的光,刚好落在许知年的发顶,能看到他额前碎发上沾着的一点灰尘,像是刚才在楼下等了很久,被风吹得落了灰。
“你……”许知年张了张嘴,目光从薄荷盆栽移到沈听白脸上,又飞快地移开,落在台阶角落的一片银杏叶上,“你要是觉得还行,就趁热喝。油条凉了会软,不好嚼。”他说得很轻,像是在提醒一个普通朋友,连语气里都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哪句话说得重了,让沈听白皱起眉头。
沈听白低头看了眼袋子里的保温杯,热气还在轻轻往上冒,氤氲着淡淡的豆香。他想起刚才在画室里,温砚说“他昨天问我你喜欢什么植物”时的语气,想起陆栖衍说“他改微信措辞改了七八遍”的样子,心里那点乱又涌了上来。他沉默了几秒,才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不高,却足够让许知年听见。
许知年的眼睛瞬间亮了亮,像是蒙尘的灯突然被点着了,连耳尖的红都深了点。他捏着盆栽的指节终于放松了些,不再泛白,只是指尖还是轻轻蹭着塑料盆壁,像是在掩饰自己的紧张:“那你……慢慢喝,我不打扰你。”说着就要转身往下走,脚步却放得极慢,像是在等什么,又像是怕走快了会惊到沈听白。
“许知年。”沈听白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许知年的脚步顿住,几乎是立刻就转了过来,动作快得有点慌,手里的薄荷盆栽晃了晃,几片嫩叶轻轻抖了抖,看得沈听白下意识地皱了下眉。许知年见状,赶紧把盆栽护在怀里,动作轻柔得像是护着什么易碎品:“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豆浆太烫了?”
“盆栽。”沈听白指了指他怀里的薄荷,“你刚才说,查了怎么养?”
“对!”许知年立刻点头,语气比刚才轻快了点,却还是不敢说得太急,“我查了攻略,说薄荷喜欢阳光,每天要晒三四个小时,但是不能暴晒;浇水也不能多,隔两三天浇一次,每次浇到土湿就行,不能淹着根……”他说着,还伸手轻轻碰了碰最上面的那片嫩叶,动作轻得像碰棉花,“我还买了小喷壶,要是空气干,就给叶子喷点水,不会让它蔫了。”
沈听白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又酸又软。以前婚后,他在阳台种过一盆薄荷,那时候许知年总说“这东西占地方,还招虫子”,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最后那盆薄荷因为他忙着照顾生病的许知年,忘了浇水枯了,许知年也只是随口说了句“枯了就扔了,再买新的”。可现在,这人却会为了一盆刚冒芽的薄荷,查遍攻略,还小心翼翼地护着,连碰一下都怕碰坏。
“楼下风大。”沈听白沉默了会儿,才慢慢说,“你要是不方便带回去,先放我这儿吧。”
许知年愣住了,像是没听清,又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眨了眨眼,看着沈听白,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声音都有点发颤:“放……放你这儿?真的可以吗?你要是嫌麻烦,我……我可以每天过来浇水,不进门,就在门口把它抱下去晒会儿太阳就行。”
“不用。”沈听白摇了摇头,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进来吧,放阳台。”
许知年站在原地没动,手里还护着薄荷盆栽,眼神里满是犹豫,像是怕自己一脚踏进去,就会打破眼前这难得的平静。他看了眼沈听白敞开的房门,里面能看到简单的家具。
一张小沙发,一个摆满书的书架,阳台的窗户开着,风把窗帘吹得轻轻晃着,没有一点以前许家别墅的奢华,却透着种让人安心的安静。
“我……我很快就好,不耽误你。”许知年最后还是咬了咬下唇,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脚步放得极轻,像是怕踩脏了地板。他抱着薄荷盆栽走到阳台,先仔细看了看阳台的光照——左边靠墙的位置阳光最足,又不会被风吹到,刚好适合薄荷生长。
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盆栽放在那里,又伸手摸了摸盆土的湿度,确认不干燥,才放心地直起身。转身时,刚好看到沈听白正站在客厅中间,手里拿着那袋油条豆浆,却没吃,只是看着袋子上的纸条发呆。许知年的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能看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应该还是没睡好,心里突然就有点疼。
“我……”许知年想说点什么,比如“你要是累了就歇会儿”,或者“油条凉了我再去给你买新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怕自己说多了,沈听白会烦,会赶他走,毕竟现在能让他进门放一盆薄荷,已经是沈听白最大的让步了。
沈听白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刚好对上他的视线。许知年赶紧移开目光,落在阳台的地板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自己的卫衣袖口,那是件旧卫衣,袖口都有点起球了,还是以前沈听白给买的,他穿了好几年,离婚后也没扔,反而经常穿,像是穿着这件衣服,就能离沈听白近一点。
“你要走了?”沈听白先开了口,声音很轻。
“啊?哦,对,我走了。”许知年立刻点头,转身往门口走,走得很慢,一步三回头,像是想多看沈听白几眼,又怕被发现。走到门口时,他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轻轻放在门口的鞋柜上,“这是……薄荷浇水的时间,我写在上面了,你要是忘了,就看看这个。要是叶子蔫了,就给我发消息,我……我很快就过来。”
他没敢要沈听白的新手机号,只是上次在温砚那里,偷偷记下了沈听白的微信,沈听白没删他,却也没回过他的消息,他发的那些“天气冷了加衣服”“记得吃晚饭”的消息,都石沉大海,可他还是每天都发,像是在跟自己较劲。
沈听白看了眼鞋柜上的纸条,上面的字迹和之前那张一样认真,甚至更详细,连“每周三下午三点浇一次水,一次半杯”都写得清清楚楚,最后还画了个小小的薄荷叶子,画得歪歪扭扭,却看得出来很用心。
“知道了。”沈听白轻轻嗯了一声。
许知年听到这话,脚步顿了顿,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了点,却又很快压下去,怕沈听白觉得他太得意。他最后看了眼沈听白,又看了眼阳台的薄荷盆栽,才轻轻带上门,动作轻得像怕碰响了门锁。
门关上的瞬间,沈听白才松了口气,刚才一直紧绷的肩膀慢慢垂了下来。他走到鞋柜边,拿起那张写着浇水时间的纸条,指尖蹭过那个歪歪扭扭的薄荷叶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了点,不再像刚才那么空落落的。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把油条豆浆放在茶几上,没急着吃,只是看着那袋东西发呆。阳台的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薄荷的淡香,混着豆浆的热气,飘在空气里,很舒服。他想起刚才许知年在阳台蹲下来放盆栽的样子,想起那人护着薄荷时小心翼翼的眼神,想起楼梯口那句“扔了也没关系”,心里那点乱慢慢平复下来,只剩下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有点酸,有点软,还有点不敢相信。
他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豆浆,温温的,刚好入口,没有糖,却带着豆浆本身的香,是他现在喜欢的味道。又拿起一根油条,咬了一口,外皮还是脆的,内里不柴,正是他跟许知年提过一次的“老油条该有的味道”,那时候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许知年居然记到了现在。
吃着吃着,沈听白就想起了婚后那个早上。那时候他也是早起煮了豆浆,炸了油条,特意按照许知年喜欢的口味放了糖,结果许知年看都没看,只拿了黑咖啡,说“油腻,影响开会”。那时候他委屈得躲在厨房哭了半天,把两杯豆浆都喝了,甜得发腻,最后嘴里只剩涩味。可现在,同样是豆浆油条,却让他尝出了点不一样的味道,不是甜,也不是涩,是暖,是那种被人放在心上记着的暖。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温砚打来的。沈听白接起电话,温砚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很轻:“怎么样?东西还在吗?没碰到许知年吧?”
“在。”沈听白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碰到了,他……送了盆薄荷过来,我让他放家里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温砚的声音,语气很平静:“你自己想清楚就好,不用勉强。要是觉得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我跟陆栖衍过来陪你。”
“我没事。”沈听白笑了笑,声音比刚才轻快了点,“就是……有点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正常。”温砚说,“毕竟以前的事不是说忘就能忘的。你不用逼自己立刻做决定,也不用觉得欠他什么,他做这些,是他应该做的。你要是想接受,就慢慢接受;不想接受,就直接告诉他,不用心软。”
沈听白嗯了一声,心里踏实了点。温砚总是这样,不会劝他原谅,也不会逼他放下,只是站在他的角度,给最实在的建议,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些。
挂了电话,沈听白又吃了一根油条,喝了半杯豆浆,肚子里暖暖的,舒服了不少。他走到阳台,看着那盆薄荷盆栽,嫩叶在阳光下泛着浅绿色的光,很有生气。他想起许知年写的浇水时间,又看了眼鞋柜上的纸条,心里突然就有了个念头。
或许,他可以试着慢慢来,不用急着做决定,也不用急着推开,就像这盆薄荷,慢慢养着,看看它能不能活下去,看看许知年的改变,能不能一直坚持下去。
他拿起手机,点开微信,看到许知年早上发的消息:“今天天气晴,适合晒被子”,下面还附了一张天气预报的截图。以前他看到这些消息,只会觉得烦躁,甚至想拉黑,可现在,他看着那条消息,犹豫了几秒,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最后还是没回,却也没像以前那样划走,而是把手机放在了阳台的小桌子上,刚好能看到那盆薄荷。
下午的阳光越来越暖,透过窗户洒在阳台的地板上,给薄荷盆栽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沈听白坐在阳台的小椅子上,拿起刚才没看完的散文集,翻到写银杏叶的那一页,慢慢读了起来。书页偶尔被风吹得轻轻翻页,混着薄荷的淡香和豆浆的余温,空气里静悄悄的,没有了以前的压抑,只有一种难得的平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听白听到楼下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很轻,像是怕打扰到他。他抬头往楼下看,刚好看到许知年的身影,那人没走,就站在单元楼门口的银杏树下,手里拿着一个小喷壶,时不时抬头往二楼的阳台看一眼,看到他在看,又赶紧低下头,假装在看地上的落叶,耳尖又红了。
沈听白没出声,只是看着他的背影。许知年穿着那件旧卫衣,站在银杏树下,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风一吹,银杏叶落在他的肩膀上,他抬手轻轻拂掉,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疼了叶子。沈听白看着他,突然就想起了刚才在楼梯口,许知年说“我查了怎么养薄荷”时认真的样子,想起那人手里捏着盆栽、指节泛白的样子,心里那点犹豫,慢慢淡了点,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他低下头,继续看书,却没怎么看进去,目光总是忍不住往楼下瞟。许知年还站在那里,没靠近,也没走,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银杏树下,像是在守着什么。沈听白看着他的身影,心里突然就觉得,或许这个秋天,不会像以前那么冷了,或许这盆薄荷,能在他的阳台上活下去,或许许知年的改变,能让他慢慢放下以前的委屈,重新试着去相信。
他拿起手机,再次点开微信,看着许知年的对话框,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几个字,“薄荷的叶子有点干,是不是该喷水了?”,敲完后,他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点了发送。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他看到楼下的许知年突然掏出手机,看到消息时,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突然被点亮的灯。他抬起头,往阳台看过来,刚好对上沈听白的目光,这次没有躲闪,反而咧开嘴笑了笑,笑得有点傻,却很真诚。
沈听白看着他的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疼,却很暖。他对着楼下的许知年,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把手机收了起来,重新拿起散文集,这一次,他终于能看进去了,书页上的文字,在暖融融的阳光里,变得格外温柔,“秋天的叶子落下来,不是结束,是换一种方式留在身边”。
楼下,许知年握着手机,手指还在微微发抖,看着沈听白发来的消息,看了一遍又一遍,像是怕自己看错了。他抬起头,看着阳台的方向,沈听白已经坐回了椅子上,背影在阳光下很安静,却让他觉得心里踏实得厉害。他握紧手里的小喷壶,脚步放得极轻,慢慢往楼上走,他要去给薄荷喷水,要按照自己写的浇水时间,好好照顾那盆薄荷,就像好好照顾他和沈听白之间,这一点点刚冒芽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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