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馄饨

温砚的画室在老城区一条爬满藤蔓的巷子里,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风一吹,墙头上的三角梅落下来,刚好砸在沈听白的肩头。他弯腰捡起花瓣,指尖触到那点柔软的粉,忽然想起刚才许知年站在单元楼门口的模样,那人手里攥着小喷壶,目光追着他的背影,像怕他走得快了,连最后一点影子都抓不住。

“在想什么?”温砚的声音轻轻传来,手里拎着刚从巷口便利店买的矿泉水,递了一瓶给沈听白,“脸色不太好,是刚才在楼上累着了?”

沈听白回过神,摇了摇头,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才压下心里那点说不清的闷:“没有,就是在想……薄荷晚上会不会又干了。”

陆栖衍在旁边嗤笑一声,伸手搭在温砚的肩膀上,晃了晃:“想什么薄荷啊,我看你就是在想许知年那个家伙!刚才在楼下,你回头看他那眼神,我都看出来了,你肯定是心软了!”

沈听白的耳尖微微发烫,没反驳,只是把手里的三角梅花瓣捏得紧了点。他确实没反驳的立场,刚才许知年蹲在阳台给薄荷喷水时,指尖轻碰叶片的认真模样;递保温杯时,手指碰到他就像触电般收回的慌乱模样;还有被陆栖衍质问时,眼神依赖地看向他的模样……那些细碎的瞬间,像落在心尖上的羽毛,轻轻扫过,痒得人没法忽视。

温砚拍了拍陆栖衍的手背,示意他别再说了,转头对沈听白说:“心软也没关系,不用逼自己硬撑。你以前总说,感情不是非黑即白的,现在也一样嘛,你想慢慢看,就慢慢看;想停下来,就停下来,不用管别人怎么说。”

沈听白点了点头,心里踏实了些。温砚总是这样,从不会像陆栖衍那样咋咋呼呼地追问,也不会劝他“原谅”或“放下”,只是安静地站在他身边,让他觉得“犹豫”和“不确定”都是被允许的。

三人走到画室门口,温砚掏出钥匙打开门,一股松节油和颜料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画室不大,靠墙摆着几排画架,上面大多是温砚未完成的风景——巷口的老槐树、河边的芦苇荡、还有上次沈听白陪他去公园画的银杏林。最里面的画架上盖着一块浅灰色的布,看起来是温砚最近在忙的新作。

“房东说昨天把墙角的裂缝补好了,我得先看看有没有影响画具。”温砚说着,走到靠墙的画架旁,伸手掀开那块布,画布上是一片薄荷田,浅绿色的叶子在阳光下泛着光,叶片上的水珠画得格外细致,连水雾的朦胧感都恰到好处,像极了刚才许知年在阳台喷过水的那盆薄荷。

沈听白愣了一下,走到画架前,指尖轻轻拂过画布边缘,没碰到颜料:“这是……你什么时候画的?”

“上周吧,”温砚蹲下来,检查画架下面的储物箱,“那天你说许知年给你送了盆薄荷,我就想着画下来。你说他查了好多攻略,连喷水要避着芽尖都知道,我就想把薄荷那种‘被仔细照顾着’的样子画出来。”

陆栖衍凑过来看了看,伸手戳了戳画布上的薄荷叶子:“哟,画得还挺像!不过温砚,你这画里的薄荷,怎么跟许知年那家伙给听白送的那盆一模一样?连叶子卷边的样子都像,你该不会是偷偷去听白楼下看过吧?”

温砚抬头看了陆栖衍一眼,眼底带着点笑意:“是看过一次,那天你说许知年在楼下守了一上午,我怕他打扰听白,就过来看看。刚好看到他蹲在楼下给薄荷喷水,动作轻得跟怕碰碎了似的,就记下来了。”

沈听白的心跳慢了半拍,他没想到,许知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还在楼下照顾过那盆薄荷。他想起自己昨天早上出门时,看到门口的薄荷叶片上沾着细小的水珠,还以为是露水,现在想来,应该是许知年趁他没醒,偷偷过来喷的水。

“哼,算他还有点良心!”陆栖衍撇了撇嘴,却没再吐槽,反而帮温砚把散落的画笔收拾好,“不过听白,你可别被他这点小恩小惠骗了!以前他对你多差啊,忘了他怎么骂你‘贪得无厌’的?忘了你发烧的时候他还去应酬?”

“我没忘。”沈听白轻声说,语气很平静,“那些事,我记着。但现在的事,我也看着。”

他没说“原谅”,也没说“接受”,只是“看着”,看着许知年把工作搬到附近的咖啡馆,看着他每天早上送来温热的豆浆油条,看着他小心翼翼地照顾一盆薄荷,看着他从以前那个冷漠的、只会用金钱打发人的许知年,慢慢变成现在这个拘谨的、会紧张会慌乱的许知年。

温砚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对沈听白说:“先别想这些了,帮我看看这幅画的光影怎么样?总觉得左边的叶子亮度过了,你眼光比我准,帮我调调。”

沈听白点了点头,走到调色盘前,拿起画笔蘸了点浅灰色的颜料,轻轻在画布上晕染。笔尖划过薄荷叶子的边缘,把过亮的光线压暗了些,刚好让叶片的层次感更明显,就像他现在对许知年的态度,不再是以前那种要么“全盘接受”要么“彻底推开”的极端,而是慢慢学着留一点余地,留一点空间。

陆栖衍在旁边没什么事做,就坐在画室角落的小沙发上,刷着手机,突然“哎”了一声,把手机举起来:“你们快看!许知年那个家伙,居然把许氏集团下周的董事会议推迟了!理由是‘个人事务’,他能有什么个人事务?还不是为了守着听白!”

沈听白调色的手顿了一下,颜料在笔尖滴了一滴在画布上,刚好落在薄荷叶子的水珠旁边,像一颗额外的露珠。他知道许氏集团的董事会议有多重要,以前婚后,许知年为了这个会议,连他的生日都能忘了,那时候他特意做了蛋糕,等了许知年一晚上,最后蛋糕放凉了,许知年才回来,只说了句“会议太忙,忘了”,连看都没看蛋糕一眼。

现在,他居然为了“个人事务”推迟了会议。

温砚凑过去看了眼陆栖衍的手机,皱了皱眉:“许氏集团的董事本来就对他意见大,现在推迟会议,怕是又要找他麻烦。”

“找就找呗!”陆栖衍满不在乎地说,把手机揣回兜里,“谁让他以前那么对听白!现在受点委屈怎么了?这叫活该!不过说真的,他这次是真下血本了,以前他把公司看得比什么都重,现在倒好,为了听白,连董事会议都敢推,要是让他爸知道了,估计得气晕过去。”

沈听白没说话,只是把刚才滴在画布上的颜料轻轻晕开,变成了一片更小的水珠。他心里有点乱,既觉得许知年这样做有点“不值得”,又忍不住有点在意,在意他为了自己,放下了以前最看重的东西。

几人在画室忙到傍晚,把画展的布置细节确认好,又把画具收拾整齐,才准备离开。走到巷口时,夕阳刚好落在老槐树上,把树影拉得很长,铺在青石板路上,像一条暖黄色的毯子。

“要不要一起吃晚饭?”陆栖衍提议,指了指巷口那家新开的火锅店,“我听说这家味道不错,温砚爱吃辣,听白你也能吃点微辣的,刚好。”

温砚点了点头,看向沈听白:“一起吧,热闹点。”

沈听白刚想点头,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是本地。他犹豫了一下,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点急促,还有点紧张:“听白,是我,许知年。”

沈听白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往巷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夕阳下,巷口的老槐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手里拎着一个保温袋,正是许知年。他不知道在这儿等了多久,额前的碎发被夕阳染成了金色,脸上带着点薄汗,像是跑过来的。

“你……怎么在这儿?”沈听白的声音有点轻,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我……我看你没回家,就问了陆栖衍,他说你们在画室,我就过来了。”许知年的声音有点结巴,像是怕沈听白不高兴,“我没跟着你们,就是……就是怕你忙到现在没吃饭,给你带了点吃的。”

沈听白转头看向陆栖衍,陆栖衍赶紧举起手,一脸无辜:“别看我!是他刚才给我发微信,问我你们在哪儿,我没说,他自己猜的!谁知道他这么能找,居然找到这儿来了!”

沈听白没再说什么,只是对着电话说:“你在那儿等我一下。”

挂了电话,他对温砚和陆栖衍说:“你们先去火锅店吧,我跟他说几句话,马上就过去。”

温砚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勉强自己,要是不想聊,就过来找我们。”

陆栖衍哼了一声,却还是说:“有事给我打电话!我马上过来救你!”

沈听白笑了笑,转身往巷口的老槐树下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刚好落在许知年的脚边,两人的影子在青石板路上,慢慢靠近,最后叠在了一起。

许知年看到他走过来,赶紧把手里的保温袋递过去,保温袋还是热的,隔着袋子能感觉到里面的温度:“我……我看你早上没怎么吃油条,就去巷口那家你以前爱吃的馄饨店,买了碗虾仁馄饨,还热着,你赶紧吃点。”

沈听白接过保温袋,指尖碰到许知年的手,还是像早上那样,有点凉,却带着点微颤。他低头看了看保温袋,上面印着馄饨店的logo——那家店在老城区的另一条巷子里,离这儿至少要走二十分钟,许知年应该是从他的公寓过来后,又绕到那边买了馄饨,再赶过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家的馄饨?”沈听白轻声问。

许知年愣了一下,眼神有点闪躲,像是不好意思说:“我……我记着。以前婚后,你有次感冒了,想吃这家的馄饨,我没给你买,说‘外面的东西不干净’,让你喝了点粥就算了。后来……后来我找你的时候,看到你公寓楼下的垃圾桶里,有这家馄饨店的盒子,就记着了。”

沈听白的心轻轻揪了一下。他想起那次感冒,确实想吃这家的馄饨,那时候他发着烧,浑身没力气,就想喝点热汤,可许知年只是扔了一盒感冒药给他,说“别麻烦”。后来他自己撑着病体去买了馄饨,吃完后把盒子扔进垃圾桶,没想到许知年居然注意到了。

“谢谢。”沈听白轻声说,打开保温袋,里面是一碗虾仁馄饨,汤还冒着热气,虾仁的鲜香味飘出来,很诱人。他拿起勺子,舀了一个馄饨放进嘴里,热汤滑进喉咙,暖得人心里发颤,和以前他自己买的味道一样,甚至更好,因为虾仁比以前的更大,汤里还放了他爱吃的香菜,不多不少,刚好一小撮。

许知年站在旁边,没敢靠近,只是看着他吃,眼神里带着点紧张,还有点期待:“好吃吗?要是不好吃,我再去给你买别的,巷口还有那家你爱吃的包子铺,或者豆浆油条,你想吃什么,我都去买。”

“好吃。”沈听白说,又舀了一个馄饨,“不用买别的,这个就好。”

许知年松了口气,嘴角微微往上扬了点,却又很快压下去,怕沈听白觉得他太得意。他站在旁边,没说话,只是看着沈听白吃馄饨的样子,夕阳落在他的侧脸上,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因为吃着热食而微微抿着,看起来很安静,很踏实。

这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沈听白。以前婚后,沈听白总是在他面前很拘谨,吃饭的时候不敢多夹菜,说话的时候不敢大声,连笑的时候都要克制着,像是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他不高兴。可现在,沈听白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安安静静地吃着馄饨,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眼神里没有了以前的恐惧和疏离,只有一种淡淡的平静。

“你……吃过了吗?”沈听白突然问,把保温袋往许知年那边推了推,“还有很多,一起吃点吧。”

许知年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沈听白会让他一起吃,眼睛亮了亮,赶紧点头:“吃过了……不过,我可以再陪你吃一点。”

他没敢坐得太近,只是在石凳的另一头坐下,接过沈听白递过来的勺子,小心翼翼地舀了一个馄饨放进嘴里。虾仁很鲜,汤很暖,比他今天在咖啡馆吃的商务套餐好吃多了,不是因为味道,是因为身边坐着沈听白,是因为这碗馄饨是沈听白让他一起吃的。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着馄饨,夕阳慢慢沉下去,巷口的路灯亮了起来,暖黄色的光落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更长。偶尔有晚归的行人走过,脚步声很轻,没打破这份安静。

沈听白吃完最后一个馄饨,把保温袋盖好,放在旁边的石凳上。许知年赶紧接过保温袋,收起来,放进自己的包里,像是要把这个空了的保温袋当成宝贝一样收好。

“我得走了,温砚和陆栖衍在前面等我吃晚饭。”沈听白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许知年也赶紧站起来,点了点头:“好,你去吧。路上小心点,晚上风大,别着凉了。”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薄荷我刚才去看过了,我喷了点水,叶子不干了,你不用惦记。”

沈听白“嗯”了一声,转身想走,又想起什么,回头对许知年说:“画展那天,你不用站在角落里。”

许知年愣了一下,看着沈听白,眼神里带着点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我可以靠近你?”

“不是。”沈听白的耳尖有点红,赶紧移开目光,落在巷口的路灯上,“温砚的画展,有很多空白的位置,你可以找个舒服的地方坐着看。要是……要是你想看看温砚画的薄荷,我可以指给你看。”

许知年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炸开了,暖得他浑身都热了。他看着沈听白的侧脸,路灯的光落在他的脸上,柔和得像一幅画。他想说“好”,想说“谢谢你”,想说“我一定早点去”,可话到嘴边,却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我会找个舒服的位置坐着,不打扰你。”

沈听白点了点头,转身往火锅店的方向走。走了几步,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许知年还站在石凳旁,手里攥着那个空了的保温袋,目光追着他的背影,嘴角扬着一点浅浅的笑,像个得到了糖的孩子。

沈听白的心里轻轻暖了一下,转回头,继续往前走。巷口的火锅店就在前面,温砚和陆栖衍正站在门口等他,陆栖衍看到他,挥了挥手,喊他“快点”,温砚则站在旁边,对着他笑了笑。

他走过去,陆栖衍赶紧问:“许知年那家伙没欺负你吧?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欺负我,”沈听白笑了笑,“他给我送了碗馄饨,还说……他去看过薄荷了。”

“哼,算他懂事!”陆栖衍哼了一声,拉着温砚往火锅店走,“走,吃火锅去!不管他了,先吃了再说!”

温砚回头看了沈听白一眼,眼底带着点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沈听白跟着他们走进火锅店,暖融融的热气扑面而来,混合着火锅的香味。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向窗外,巷口的老槐树下,许知年还站在那里,手里攥着那个空了的保温袋,目光还在往火锅店的方向看。

沈听白的心里轻轻动了一下,拿起手机,点开微信,找到许知年的对话框。以前他发的消息,许知年都没回过,可今天,他想发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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