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早问过,刀枪剑戟我听他说得头头是道。”
小书童帮腔,宋管家更是不信,犹豫着没抬手让他进门。白霜序尴尬不已,还从未有人在武学上质疑过他。
光说不练假把式。
不如打发了去?
宋管家如是考虑,白霜序见他眼神遽变,立即迎上去,攀住老管家的胳膊,乞求:“不若,让我先试试!”
他走得急,拐棍没跟上腿,差点扑摔不说,脚脖子又扭了一下,冷汗涔涔而下,嘴里还念叨着:“宋府是官,老爷您若不信,大可差人直接给我下到大牢里!”
宋管家看着他脖子上的青筋,好似被针扎,痛在己身,不由心软。
“烦请让我先试试!”
宋管家反过来扶着他的小臂,问:“你拿钱是做什么使?”
白霜序答:“给小妹治病,她自幼患有厥症。”
听得缘由,屏远泪眼汪汪,宋管家则嘘声一叹,令他在此相候,自己则去叫来两个小厮,用滑竿把他抬进去,叮嘱道:“一会见到公子,我说什么,你便跟腔,他若叫你细细道来,你便如是说法。届时撕去契约,退还钱款,不会追究。至于看病的钱,公子心地纯善,会尽力帮你。”
这当父母官的果真爱民如子,就是这般好说话,倒是会将自己的计划打乱。
白霜序愁上心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宋府并不豪奢,住屋加起来也不过北地宅院二进大小,但花园便足有一亩之大,引山中活泉积水,浚治为池,再抱以竹林花圃,环境十分清幽。二人自后偏门进,不入亲眷所住的后院,自步道前往花园,那里有一块空地,适合活动筋骨。
步道地铺卵石,两旁植竹,本就狭窄,走至半路,月洞门里几名侍女捧着盆钵鱼贯而出,他们不得不减速让道。
白霜序侧身,一捧罐的侍女侧身借过,罐中飘出一股恶臭,教几人不由掩住口鼻。
这分明是药味,却没有半分草木熬煮后的清香,倒似五毒成浆。看来坊间传闻不假,宋夫人果真害病,且病得不轻,否则放着好好的方子不用,却要剑走偏锋,甘于自损也要用虎狼之剂。
他还想伸头探看,宋管家已招呼人继续向前行,而内院亦有门房阖门,生怕外男看了去。
这或许是个机会。
若此法在宋府留不得,倒是可以另谋后路。
白霜序躺在滑竿上,将那日黄大夫所述症状反复琢磨,心里有了些想法,但现下没有机会证实,贸然上前,只会惹人怀疑,毕竟他现在还是木樨,在有自保之力前,不易过多暴露和这身份不匹配的能力。
即使要使,也得用在刀刃上,最好能顺水推舟。
转过一方叠山,石桥边珙桐树下石台上跪坐着个清隽的公子,并未着大袖宽袍,亦未戴士子日常时兴的便帽,而是将一头乌发高高束起,穿了件便于骑射的短衣和三苗阔裤,整个人十分清爽干净。
听见动静,他放下盛着黑茶的瓷杯,越过脚边的君子兰,从石台上一跃而下。
“这就是你给我找来的……陪练?”
宋灏盯着那只吊在竹竿外,上着夹板,轻轻晃荡的腿,两眉蹙成一团,忧心忡忡。屏远蹦跳过去,攀着他胳膊嘟囔,不像对着老管家那般局促肃立,话语也活泼了许多:“公子,这打死人的事,没人来呀!”
“我,我什么时候打死人!你可别乱说。”宋灏脸红,生怕他的夸大被人听了去。
白霜序支起下巴,这公子看着长身玉立,说话气势不足不说,一紧张更是结巴,过于文质秀气。
屏远“呸呸”两声,赶紧改口:“是奴说错话。公子,这家伙可没那么简单!”
宋灏不信,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屏远指着他的腿,还有胳膊和脸上的擦伤,说悄悄话:“你看,他被揍成这样还能活着,可见非常耐打。”
老管家清了清嗓子。
宋灏立刻倒戈,指着小书童,磕磕巴巴憋出一句:“……胡,胡闹!”
而后,他转头望向老管家,先长身一揖以示为老之尊,再指责道:“老先生,您也跟着他胡闹!”
那小书童没心眼,一眨眼,见罪过全栽在自己脑袋上,两眼一酸便泪水汪汪。不等管家拟好说辞,就见他指着滑竿上的白霜序,急声抢话:“公子,是他,他说自己什么都会,非要一试!”
“非要一试?”
只当是个错当珍珠的鱼目,不曾想竟有这般自傲的口气,宋灏不敢怠慢,仰面凝目细视。小厮见状,只觉尊卑倒置,赶紧将滑竿停放原地,孰知宋灏竟又蹲身,与他平视,仔细端详起来。
滑竿上半卧半坐的少年两颊瘦削,面色苍白羸弱,一双唇淡而无色,整个人如弱柳扶风,但那双明眸却着实有神,如暮秋寒波,对视一眼,便谓之深深着迷。
宋灏摇头,叹息:“可我看阁下这腿……”
赶在老管家二度开口之前,白霜序飞眉一挑,笑道:“便是坐地,也能胜之!”
闻言,宋灏面上一热,想他口气未免太过狂妄,心里顿时生出些惊怒。自己好生与他询问,他却言语不善,企图羞辱自己。而一旁的老管家见这少年拂了自己的面子,心里极度不悦,正想三度开口,公子已喊道:“拿兵器!”
屏远正发懵,宋管家一喜,亲自去取。
动手前,宋灏先向他致意:“使剑还是用刀?”
白霜序开口:“剑。”
宋灏摘下剑架顶层的四面汉剑,当众拔剑出鞘,细细检视,随手抛给滑竿上的人,随后又摘了柄扁茎双刃薄格剑,依法炮制,出鞘检验,确认并无手脚。
白霜序接了过来,将那犀角制的剑鞘一抽,剑尖朝下,入土三分。
以剑为基点,竟是不打算使用。
宋灏惊诧:“你想空手战白刃?”
白霜序不置可否。
三番两次被看轻,宋灏脸颊烧得更红,随即抿唇,拉开仆步,将两指自剑身上抹过,寒芒尽露:“别说我欺负人,我只用三剑,不用内力。且看好了,这是第一剑——风卷残云!”
只听“嗡”的一声,剑起如凤鸣,削向白霜序的脖子。宋灏不是逞强好斗之人,送剑至半途,忽一扭腕,不用开刃一侧,而以剑身撞向他脖子。
白霜序偏头矮身,一击未躲开。
剑势缠绵,竟化硬钢为绕指柔,绕向他白皙的颈部,要将他绞住。
白霜序只得用完好的左脚一跺,扭身一拂,借力将滑竿转动。椅下抬竿旋如风扫,宋灏旋身躲避,白霜序亦仰面,那柄薄格长剑平切,贴着鼻尖削过去。
成功躲开第一招。
宋灏短暂收势,不吝夸赞:“不错!”
白霜序却手扶滑竿大口喘息,别看那小公子文弱无力,自己这身子的体力比之,还差了一大截。何况,光就这一剑的出招、变招、收招来看,可不是什么胡乱点刺,极借巧劲,绝对出自一套上乘功法,难怪敢放言不用内力。
“第二剑,捉风揽雀!”
不等他喘息,宋灏再度起手,只见他向前连刺,身法轻便,在旋转的滑竿上点足跳跃,出剑极快。
白霜序暂不清楚破招之法,只能不停躲闪,将目力运用至极致,希望能瞧出破绽。好在宋灏用剑,还未达到如臂指使,仍可见生涩,加诸开头抢攻,用力过猛,手酸臂胀,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他抓住时机,忽然一个肘手推顶,将地上的四面汉剑撞出。
“哧——”
剑向上撩,松软的土地上拉开一道细长的沟壑,带起花泥枯叶,溅了宋灏一身。宋灏“咦”了一声,向后退开,不料眼前这家伙竟突然使用利器。
“你不是不用么?”宋灏瞪大眼睛。
“兵者,诡道也。我可没说。”
仔细想来,他确实不置可否。
“好!”
宋灏露出个大方的笑容,顺势从旁侧抄过去,这一招还未用尽。
白霜序面色凝重,赶忙将剑接过来,反手一提,挡住了后半招。那柄剑质轻,击打在剑柄上冲势受阻后,剑端三分处竟如蛇吐信,向后震颤半圈,拍向白霜序的后背,他堪堪侧身,这才只削掉一缕鬓角碎发。
两剑之后,白霜序更加深了对眼前这位公子用剑的猜测。
宋灏眼底浮出惊慌与困惑,他看了眼手中剑,却不若一开始握得稳当。
这断腿少年确实有他的过人之处,比之先前那个武师,绝不敢小觑,也不敢松懈,要知道他虽然没有使用内力,刀法剑法也都只会三招,但就这三招,可是出自一流高手之手。他将剑柄紧了紧,说:“第三剑!”
这次,宋灏没有再自报剑招,怕白霜序从中窥探一二。
“少爷!”
“打他!”
屏远握紧拳头,跳起来助威,反观宋管家,眉头却越皱越深,将要拧成一股麻花。
宋灏并没有因为旁人的呼喊而分心,而是凝目前方,绕着白霜序游斗,他的性子保守,接连两招被破,心里不由发毛,生出几分怯意,不再如初时斗志昂扬,更不敢贸然进攻。
而另一方面,白霜序也身处煎熬,并不好过。
这位宋府公子的谨慎,恰恰遮掩住自身的短板,两招终归太少,对不熟悉的人,根本无法对路数作出预判,也就是说,白霜序眼下根本不知道剑会从何方来,但据寻常人的习惯,一定会将绝技压轴。
只能赌一把。
白霜序将手往后负,作拈花弹指状。
剑起!
寒光几变,宋灏骤然发力,剑往左刺,则身往右移;剑往右抹,则身往左动,短短三个弹指,竟已交错数轮。白霜序应付吃力,后继不足之下,行动似被慢放,上一弹指还能侧身让过剑锋,下一弹指剑刃已割开麻衣。
“唉。”
他不由摇头叹息。
宋灏狂喜,以为他要认栽,下意识断定他势弱,出剑未足势便想着往回收,早早结束争斗,却没想,白霜序两眼一睁,黑瞳中明光怒放,竟两指探来捉剑。
白霜序知道自己并不能捉住,嘴角却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宋灏慌了神,实战经验不足的他料定乃伏兵之计,撤走时手臂不稳,与他两指相撞。白霜序的指缝中弹出一缕幽香,化入风中,无色无形。宋灏鼻尖轻嗅,骤然一呆,白霜序转动手中利刃,趁机夺他剑势,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将人拉近,两指点在定身穴上。
“这……”
宋灏惊得咋舌。
短短瞬息之变,老管家和小书童皆懵在原地,不知发生了什么,直到锵啷一声,那柄双刃薄格剑被掷在地上,发出悲鸣。
虽然比上次转锄头误伤自己时身子的灵活度要好上些,但和从前的自己相比,仍是天差地别,况且,这还是对手相让内力后的结果。
白霜序活动手腕,顺势荡掉指尖残留的粉末——
果然,还是得另寻偏门,不过若非情有可原,他本身并不愿以这般手段赢过他人。
“这一招叫什么?”
“玉女穿梭。”宋灏喃喃自语。
白霜序倒提汉剑,抱拳致意,自宋灏身边蹦跳着走过,将剑归鞘,放入剑架。宋灏转身,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双拳紧握,但很快又松开,指着白霜序——
“就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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