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付云笙小憩片刻,罚站的那点儿疲累消散,起身后里外转了转,见宫人们一如往昔,丝毫没受影响,不由莞尔。

她就知道,这些人全是人精,明白西爽阁只是在太后、皇帝置气中被殃及的池鱼,而且事情只是刚开了个头,远没到担心前景的地步。

不管付云笙还是宫人,都认为皇帝就算想辙免去禁足之事,也得是三两日之后的事——好歹得给太后留些颜面不是?

付云笙吩咐清岚、莫乔掂量着安排膳食,自己到书房看书。

迟一些,莫乔寻过来,“刚刚膳房的人送了例菜过来,一个荤菜都没有,因为上头有人吩咐过,不准给好的。这个不打紧,要紧的是,送菜的人捎带着告诉周无病,瞧见太后去了九华宫。”

“太后去了九华宫。”付云笙缓声重复一遍,思忖片刻,起身找出慢吞吞地给皇帝做的玄色常服,放到东面明间的软塌上,继而去了小厨房。

*

御书房里,气氛凝重。

太后落座后,用盖碗拂着茶汤,等着皇帝先开口。

陆知临道:“朕的舅舅,去年春日纳了一房妾室,女子出自商贾之家,进门之前,其父孝敬了崔家十万两雪花银,且允诺往后每年都会孝敬这个数目。有官员上折子,说崔家这人财两得的福气委实罕见,不明白那商贾欠了崔家几辈子的债。”

“那件事哀家有耳闻,你不是已经敲打过你舅舅,还亲自断了那商贾的财路?”太后问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何必翻出来说?”

陆知临恍若未闻,“崔家没钱可拿了,那女子的境遇一落千丈,去年冬日,怀胎八个月出了岔子,一尸两命。商贾一度求告无门,经人提点找到锦衣卫,请他们将状纸送到了朕手中。”

太后哽了哽,强辩道:“说到底,只能怪那商贾,是他卖女求荣,想用裙带关系得到崔家的扶持,妄想着富甲一方,他女儿的下场,不过是他的报应。”

陆知临道:“去年夏日,地方上出了涝灾,朕的表哥与煜王请命前去赈灾,带头克扣赈灾的银两,幸而有直臣察觉,火速谏言,朕才来得及赶在民怨滔天之前更换贤臣。朕百般斡旋,直臣压下此事,至今只字不提。”

“那……那不是应该的么?”太后紧张起来,“不论你表哥还是煜王,都与你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不似你,容易受身边人花言巧语哄骗,况且你让他们无所事事了近一年,这责罚已经很重。”

陆知临终于接了她的话,“可不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煜王是崔太妃所生,崔太妃是您的妹妹,这是怎样的渊源?”

“哀家以前在宫里是何光景,你不是看不到,崔太妃虽是庶出,却与哀家姐妹情深,她想进宫作伴,哀家自然求之不得。她多年来不争不抢,先帝驾崩时,也不过婕妤的位分。”太后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跟儿子说这些旧事。

陆知临话锋一转,视线灼灼地望着母亲,“自朕登基那年开始,您每年都会贴补崔家一笔银钱,少则一两万两,多则大几万两。”

“哀家是太后,私库里不缺那点儿银钱。你总是不肯照拂崔家,哀家略作弥补罢了。”

陆知临缓声道:“您常年贴补着,舅舅纳商贾之女,赈灾时表哥、煜王克扣赈灾银两,朕不明白,崔家怎么这么缺钱?是家底太薄,产业太少,还是朕不给他们俸禄?”

太后张口结舌,也是在这一刻,终于隐隐地意识到,娘家一些行径不对劲。

“朕御驾亲征时,点名带上的第一个是煜王,太后可知何故?”陆知临眼中现出讽刺,越来越浓。

他的讽刺犹如一根根钢针,直直刺入太后心头,“何故?”再出声,她语声已有些沙哑。

“崔家原本家底颇丰,又有您贴补,更不乏黑心敛财的行径,而今却只剩了个空架子,太后可知何故?”陆知临再度发问。

太后恼羞成怒,拔高了音量:“到底为何?你倒是说啊!”

“大可以问问煜王,问问崔太妃。”

太后骤然色变,一个手势不稳,茶汤溅到了精工织绣的华服之上。

“您时时铭记自己是太后,可记得朕是帝王?”陆知临眸色寒凉,“自己弄出个烂摊子,又给朕弄出天大的烂摊子,您这太后做的,总叫朕匪夷所思。”

太后仓促地用帕子擦了擦衣服,起身走到御书案前,“你有什么话直接说不行么?到底出了什么事?崔太妃和煜王不可能害我们母子,是不是小人挑拨,让你误会了?”

“从三年前起,很多话,朕再不会与您说。”陆知临将手边一摞锦衣卫翔实的记录抛到太后面前,语气沉缓,“今日可以跟您说的是,您若再横加干涉后宫中事,朕,便要杀人了。”

从头到尾,他不温不火,却令太后惊惶不已,末一句话更如一把倏然亮出来的利刃,让她意识到了崔家不定何时便大祸临头。

她凝视着他,感受到的是令人窒息的天子威仪,而非面对儿子该有的亲近之感。

太后离开九华宫时,面色奇差,要竹漪搀扶着才能行走。

刚回到慈宁宫,太后便传了今日第二道懿旨:

慈宁宫领事大太监有疯癫之兆,竟假传懿旨降罪付婕妤,赐廷仗八十。

付婕妤受无妄之灾,特赏玉如意一柄、珍珠一斛、黄金百两、云锦十匹、香云纱十匹。

后宫哗然。

很多嫔妃前脚还在叉腰望天笑,后脚就被这么一道惊雷砸中,情绪起伏之大,不难想见。

陈安嫔少见地说了句风凉话:“这种事多来几次,齐齐疯癫了才好。”

素月抿了嘴笑,“娘娘早就看不惯她们了吧?”

“怎么能看得惯?有本事就去找皇上闹,诅咒谩骂付婕妤是何道理?”陈安嫔点到为止,“给付婕妤的礼物可备好了?”

“已经备好了。”

“明早派人观望着,等皇上回了九华宫,你便随我去西爽阁。”

“是。”

*

戌时三刻,陆知临来到西爽阁。

宫人齐齐矮了半截迎驾,却不见他想看到的人。

不等皇帝发问,清岚禀道:“回皇上,婕妤正在小厨房,怕是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无妨,且让她忙。”陆知临举步进到室内。

到了东次间,喝了两口茶,他看到了做到中途的衣物。

玄色,绣团龙纹,不需问,是给他的。

料子是穿着特别舒适的,针脚极为细密平整,以指腹摩挲都没什么感觉,好似丝线与料子融为了一体。

该是样貌与性情的缘故,让他认为她只擅长风雅之事,可眼前的衣物证明,凡俗小事她亦做得极好。

知道自己是捡到了宝,却不知她学东西面面俱到。

端详着衣服,陆知临心里泛着融融暖意。

过了些时候,他闻到饭菜诱人的香气。

付云笙走过来,要行礼,陆知临先一步起身,将她揽到怀里,“又是罚站又是下厨,也不怕累到。”

“不碍的。”付云笙浅笑盈盈,“皇上有没有好好儿用膳?臣妾做了几道菜,备了一壶酒,要不要用一些?”

“当然要。”陆知临晚间一口东西都还没吃,但是并不急,“本以为你正为解了禁足恼火,看起来倒不像那么回事。”

“瞧皇上说的,真禁足的话,要一个月见不到皇上,”付云笙用指尖戳了戳他心口,“皇上把臣妾忘了可怎么办?”

“明明是假话,偏你说的真假难辨。”陆知临失笑,要亲她面颊。

付云笙忙躲闪,“刚从小厨房出来,染了一身味道。”

陆知临深深呼吸,果然闻到了食材、油和菜肴的味道,“人世烟火的味道。”语毕亲了亲她的唇,“走,用膳去。”

“嗯!”

付云笙执壶斟酒,又给他布菜。

从之前听说太后去九华宫,而不是他去慈宁宫的时候,她就猜测着,他又要给太后难堪,随即意识到,应承他的时候该用心一些了。

这年轻的帝王有着非常残酷冷情的一面,那是如何随和的做派都不能令人忽略的。

只说眼前,人家连他亲娘都能为难,还有谁是他下不去手的?

况且,皇帝再一次因为自己与太后生出罅隙,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意味的都是很看重她,而相应的,他心情绝对好不了,她有必要好生哄哄他。

陆知临如何察觉不到她的周到,遣了宫人,问道:“今儿怎么这么乖?”

付云笙眸色清明地看着他,“皇上心绪不佳,臣妾也不好过。”

陆知临微笑,逐样尝了她做的四菜一汤,由衷称赞:“果然好厨艺。”顿了顿又道,“是你存的食材?”

“只用了几样而已。”付云笙笑道,“第二道懿旨一下,御膳房就赶紧过来问,要不要再送精致的膳食过来,臣妾说不用,只让他们送了些新鲜的食材。”

“缺什么只管让宫人出去采买。”陆知临对她伸出手,让她坐到自己身侧,“今夜我们说说话。”

“好。”

“太后能消停一阵子,她弄进宫的那些人却不会,说不定联合母家耍花招,朕只能让人尽量盯着。”陆知临叮嘱她,“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知道么?”

付云笙郑重地点头,“臣妾会的。”

沉了沉,陆知临笑容落寞,“朕想承诺你的不少,偏偏不能承诺。你该明白,就算是天子,有些事也无能为力。”

他要诉说一些轻易不会让任何人知晓的感触。这是自己可以听的么?付云笙陷入纠结。

陆知临看着她的小模样,无奈地笑了,“你怎么会是这样的?”

“什么样?”

“小小年纪,比朕还悲观。”

“臣妾才不是。”付云笙道,“臣妾是铭记着最坏的可能,最乐观地度日。”

“说句掏心掏肺的话,进宫的事,你是否怨朕?”

怨不怨的又能怎样?付云笙觉得他这问题很多余。

陆知临一本正经吓唬她,“不聊也成,这就去寝殿。”

“费心费力做的饭菜,皇上不吃完就离席?”付云笙打岔,故作郁闷状,“可见臣妾的厨艺差到了什么地步。”

“耍花腔没用。”陆知临作势要抱她起身。把天儿聊成这样,他也快无语死了。

付云笙笑着阻止了他,却也晓得,今日要是不把一些话跟他说开,他便不会作罢。

也好,如果能相互交个底,心里会更踏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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