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一口酒,付云笙回答他先前的问题:“根本不是怨不怨的事情。臣妾接旨的时候,只觉诧异、茫然,因为对于此生的打算,只是延续以前的光景。”
“从不曾想过嫁娶之事?”陆知临问。
付云笙娓娓道:“不曾想过。在紫霄宫,有付道长的庇护,有适合留在那里的一技之长,足够臣妾无忧无虑地度过余生。以往曾与家父说过心迹,但显而易见,他不相信,不然不会定下宋家那门亲事。”
陆知临凝视着她,“明明是少年人,又饱读诗书,定然看过无数吟咏情爱的诗词,怎么会丝毫憧憬也无?”
“家父家母便是有情人,结果却是天人永隔。”付云笙坦然回视着他,“红尘之中,这等事情并不少见,无需亲身经历、失望才放弃,还是说,臣妾这样很奇怪?”
“不,自然不是。”
付云笙看着他俊颜,拉过他一只手,摇了摇,“进宫后,臣妾从来只有庆幸,庆幸皇上百般照拂迁就。毕竟,以往只听闻皇上俊美无双,杀伐果决,心中畏惧颇重,却不料,皇上对人这么好,好到臣妾偶尔疑心是在梦中。”
“小骗子,扯谎的本事愈发娴熟了。”陆知临反手握住她的手,“不过,朕愈发愿意相信。”
付云笙皱了皱鼻子,“难得说这么多真心话,皇上还这样,罚酒。”
“认罚。”陆知临爽快地喝尽一杯酒,自己斟满,“难得你说这么多,却始终没有一句明白话。”
“不怨。”付云笙说,“确切来讲,根本没有生怨的工夫。接旨时便知,天命不可违,该做的是利用三日光景,将家里家外和自己的事安排好,勉强安排完了进宫来,还没摸清楚南北,便随皇上去了行宫。”
陆知临莞尔。
“方才已经说了,皇上待臣妾极好,臣妾起初是懵着,后来便只觉侥幸和荣幸。”付云笙瞧着他好看的侧脸,“臣妾不怨,皇上别再纠缠这等无谓的事了。再说了,臣妾是做怨妇的材料么?”
陆知临哈哈大笑,紧搂她一下,“成,翻篇儿了。”
他翻篇儿了,轮到付云笙试探他了,“反过来,皇上的心思,臣妾不该问,却也想知晓日后行事的章程,比如说,是否要做时时劝皇上雨露均沾的宫妃。”
陆知临摇头,“谅你也做不来,而朕不需要。”
“那么,日后谁要是说臣妾霸着皇上,臣妾便搬出皇上吓唬她。”
“理当如此。”陆知临端起酒杯,慢慢地喝着酒,这样喝完两杯,才缓声说,“朕想要的日子,越简单越好,恰如我们如今的情形,但若想长久地维持,并非易事。”
付云笙颔首,等着下文。
“如今的后宫是怎样来的,天下皆知。太后与中宫是笑话,朕又何尝不是。”陆知临面上又一次现出落寞的笑,“寻常人很难想象,帝王有时候能憋屈到什么地步,被迫妻妾成群都是轻的,自断臂膀的时候都有。”
自断臂膀,该是他初登基那几年间的事。付云笙第一次真正意识到,眼前人的生涯之中,不知经历过多少次血雨腥风。
他也只是个人,有不同的面目,冷心冷情是他,运筹帷幄是他,孤寂沧桑亦是他。
而在她面前,他似乎更愿意做个至情至性随和无拘的人。
陆知临放下酒杯,笑容转为明朗温柔,“那种日子已经过去了,眼下已无人可撼动皇权,只是,仍旧不能随心所欲,想来那亦是世人皆难做到的事。”
付云笙认同地点一点头。
陆知临握住她的手,“你该站在高处,究竟能走到何处,在于朕,更在于你自己。”
付云笙惊讶。
陆知临紧握一下她的手,“朕会尽力护着你、帮衬你,却难免有顾及不到的时候,朕首先是帝王,其次才是你的夫君。毋庸置疑,朕在意之人身在皇室,若无手段城府,根本无法存活。”
付云笙长睫忽闪两下。
“不要藏拙,不要得过且过,运用你生平所学,与朕一起辟出一方清宁喜乐天地。”陆知临与她十指相扣,“云笙,敢不敢应朕之邀?”
或许是他言语令人触动,或许是他眸色透着坚定、信任,生生地让付云笙心头涌起一股豪气。
但是,下一刻她就恢复冷静,委婉地应承:“听皇上的意思,臣妾只能听命行事,因为没有退路。”
要藏拙或是得过且过,下场唯有死,或生不如死。
陆知临问道:“仍旧怀疑朕对你只是一时的兴致?”
“那不是很寻常的事么?”
“朕走到如今,已经算是阅人无数,看得透老奸巨猾之辈,难道看不透自己的心迹?”
付云笙想,那谁知道呢,有些人一生都不了解的便是自己,不知晓自己致命的弱点。
“光阴会为朕作证。”陆知临捧住她巴掌大的小脸儿,吻一吻她的唇,遂与她碰杯,“明日你再好生琢磨,此时只管吃东西,喝酒。”
“好。”付云笙求之不得。
他倒是交底了,那些言语却让她有些懵,真得多喝几杯压压惊。
两个人这才举筷,边吃边谈。
陆知临聊起别的事,比如最近比较让他上火的老臣,比如她不肯认的表舅朱鹤。
听帝王对朝臣的看法或是成见,实在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吃到八分饱,搁下筷子,频频举杯。
自觉喝到差不多了,付云笙如何也不肯再让他倒酒,逃一般跑去沐浴。
陆知临笑着,由着她,自己静静地独酌两杯,也去沐浴更衣。
非常难得的,这晚歇下之后,两人相安无事。
付云笙对喝了酒的他几乎有了阴影,他明知道,也便不闹她,只是拥着她闲聊。
付云笙不知道是何时入睡的,只晓得是寅时醒来。酒属实没少喝,渴醒的。
陆知临已经醒了,正望着承尘若有所思,见她坐起来,把她按回去,递给她一杯白开水。
付云笙就着他的手喝完,头落回到枕上,回想着昨晚种种,确定自己没做错什么才放心。
陆知临看着露珠般清新无辜的她,忍不住搂回怀里,先是吮一下她的唇,然后牢牢捕获,灵巧地撬开她唇齿。
气息有些急了,扣着她肩头的手指轻轻弹跳,要她回应。
她便轻柔辗转地回应,勾得彼此几乎同时轻轻一记颤栗。
说不上昨日发生过什么了不得的事,可她对他又有了些不同。
是第一次,受得住他折腾。
以前可不行,总是到中途因着疲惫回归最初的状态,需要他边耍坏边哄着重头来过。
“以前是青杏,今日是蜜桃。”陆知临说,星眸中的喜悦不言而喻。
付云笙横他一眼。
落在陆知临眼中,愈发的千娇百媚,又说:“日后会更好,会是最甜最多汁的蜜桃。”
付云笙勾低他,以吻阻止他胡说八道。
这一回,由不得陆知临不放任自己的贪心,要不是惦记着朝政,到辰时也不会罢休。
付云笙已经累得没脾气了,闭上眼睛,为必须起身犯愁。
陆知临穿戴整齐,回转到床前,先抚一抚她的唇,又轻轻掀开薄被。
“做什么?”付云笙夺回薄被。
“肿了。”
付云笙没好气地阖了眼睑,“臣妾有罪,不能恭送皇上。”
“要不要送些药过来?”
付云笙黑了小脸儿,挥手打他一下,“把臣妾气死,对皇上有什么好处?”
陆知临俯身强吻住她,直到她老实了才算完,柔声说:“等会儿杨无尘送折子过来,朕午后走,你洗完吃点儿东西再补觉。”
付云笙嗯了一声,心里也舒坦了。昨日跟陈安嫔说好了,今日对方过来串门,他要是不这么安排,她只能没精打采地待客,失礼于人。
*
午后,慈宁宫。
太后倚着美人榻,翻来覆去地琢磨陆知临昨日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是不是在告诉她,信任了大半辈子的崔太妃、疼爱了二十一年的煜王,长年累月地哄骗她、算计她?
而这不是他第一次提醒,在他年少时曾数次提及,都以她疾言厉色地训斥一通了事。
如今他已是根基稳固的帝王,犯不着亲自出言冤枉谁。
眼下不管她愿不愿意相信,都得看到切实的证据,才能真正接受被妹妹背叛的事实,偏偏混账儿子不肯明明白白告诉她。
锦衣卫那些记录她带回来了,除了煜王与崔家来往过于频繁,其他的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也拉不下脸问他。
竹漪人很精明,却没正经读过书,更看不懂。
太后愁的抓心挠肝的,叹着气抚了抚自己的头发,“过不了几日就全白了。”
竹漪忙劝慰:“太后娘娘这又是何苦?天塌了自有皇上顶着,皇上才是您毕生的依仗。”
太后哼笑,“那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让哀家依仗。”
“您的当务之急,是看明白锦衣卫到底记下了哪些事,依奴婢愚见,可以请付婕妤过来一趟,她应该能帮得上忙。”
想到那个害得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付婕妤,太后脸色僵了僵,思量片刻,还是决定听心腹的建议,“她也算博学广知,兴许看得懂那些东西,再者,皇上兴许跟她说过些什么,是该叫过来打探一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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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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