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皇储孙另送去外地读书的计划进行得格外顺利。威廉几乎是刚一提出想法,皇储夫妇就一口答应下来,并且以最快的速度拿出了他们早已心中选定的卡塞尔高级中学。
威廉并不知道,皇储夫妇,尤其是皇储妃维姬,对他选定的柏林的中学抱着极大的不满,认为这所学校政治上过于保守。她选来选去,风气最自由的地方莫过于卡塞尔。而且卡塞尔远离柏林的社交界,皇帝就在不能让他去出席那些无谓又无趣的场合了。
“从今往后,皇帝再也不能强迫威廉在柏林的各种场合亮相,到处社交应酬——只有这样才能制止皇帝荒谬可笑的固执之举。”
维姬如此给她的母亲写信,当然,这其中还有一点她没有说明。那就是威廉进入学校,他得以在成年以前免于承担军事责任。而且维姬始终认定威廉在宫廷阿谀奉承的环境中养成了自吹自擂的傲慢风气和王子威风,理当进入学校,受一番打压。
虽然皇储弗里茨自己接受了相当完整的,彻头彻尾的军事教育,但他反倒相当支持妻子对军方的态度。维姬一直对军方介入王子的成长教育十分敏感,一旦发现孩子有被军方保守情绪同化的苗头,她就大为不安。当年威廉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她就声称在他身上看到了军方肤浅狭隘态度影响下的影子。拜她所赐,威廉的教育始终是人文优先,军事暂缓的。这叫威廉十分不爽,他向来崇拜向往军营文化和氛围,更愿意效法父亲当年接受的教育。
这一点上他和比尔相互羡慕着。因为长孙要被送去高中,不能接受军事教育,皇帝正满腹郁闷。于是到底违背了对奥蒂莉亚的允诺,又把小儿子要了回来,坚决要给他指派个军事教官,好好教育他一番。比尔现在只好哭哭啼啼,一边接受无趣的军事训练,一边四处求人去找他母亲来解救自己。
“这有什么好哭的?当个军官多有意思。”临行前,皇储孙威廉还不忘安慰了泪汪汪的比尔几句,怅然感叹自己不能接受军事训练了。
“当军官有什么意思啊?还是上中学上大学好。”比尔倒是想和威廉一样去学校。只是皇帝不肯放他走,奥蒂莉亚也没时间管他,就算上学他也只好寄宿,大约比宫里生活更加无趣些。至少宫里是没人敢惩罚他的。
“咱们两个要是能换换就好了。”威廉长吁短叹。比尔倒是一针见血:
“殿下就只是喜欢军队制服而已。”
素来伶牙俐齿的威廉被比尔噎得说不出话,只好瞪了他一眼:“我应该去和爷爷说,让你训练量加倍的。”
“殿下就放过我吧。”比尔凄惨地挤出两滴泪水,他现在比他母亲都巴望皇储孙赶紧去卡塞尔。
皇储孙的事情对于奥蒂莉亚来说只能算是个顺手而为的小插曲,甚至包括把玛丽关了禁闭,忽略她的婚事,对于奥蒂莉亚而言都是无足轻重的。她要忙的大事实在太多了。
她先是要和温德霍斯特领导的中央党玩些巧妙的游戏。这一点上温德霍斯特是她少有的对手。中央党不愿充当罗马教廷在德国的代理,宁愿自己独立行使权力。罗马教廷又对天主教徒有极高的影响力。奥蒂莉亚和教皇的矛盾从未真正解决过。三者微妙的关系中,奥蒂莉亚想利用其他二者的进展关系为自己谋利。温德霍斯特反过来要制止奥蒂莉亚的图谋。他们两人绞尽脑汁,用合乎法律的手段斗智着,都有些头疼不已。
另一件事便是关税改革。奥蒂莉亚已然决定,要推出法案,在粮食和工业品进口时征收保护关税。她现在地位稳固,不怎么需要自由派的支持,可以义无反顾地回到保守派中间了。何况布莱希罗德告诉她,因为美国的竞争,英国人现在感到吃不消,已经打算实施关税保护了。
自由派对于关税保护政策自然是大为不满的。但奥蒂莉亚自有其支持者。她就算对经济不怎么感兴趣,也看得出这几年来,德国的经济始终处于萧条的状态。关税可以提高帝国的收入,促进经济的发展,而且也算是一项反对社会主义的措施。
近些年来,因为收入减少而向她诉苦的容克不在少数。容克们的收入大部分来自土地,那就意味着粮食。德国本就有许多粮食是从俄国、匈牙利和美国进口的。美国现在正积极发展粮食生产,谷物价格正以惊人的速度暴跌。容克们顿时哀鸿遍野。
奥蒂莉亚现在的家财倒不怎么依靠粮食,但她很了解容克们的诉求,也理解他们的担心,乐得用关税缓解他们的忧虑。而且政策推行,她自己也能一并收获些私利。奥蒂莉亚现在的两处庄园都广布森林,以出产木材著称。现在国内木材的价格并不很景气,许多木材都堆在她的仓库里。法令一旦通过,她打算亲自修改一下木材的税率。这项法令肯定会面临一些风浪,但奥蒂莉亚基本有把握让它通过。
现在一切都显得轻松自在,除却那个不省心的女儿,奥蒂莉亚简直算得上春风得意。威廉的身体已经痊愈,甚至比遇刺之前还要健康几分。这一点连他自己都感到惊奇:
“我看诺比林竟是个比哪个御医都要高明的医生。他更知道我需要的是什么,适度的放血。”
听到威廉讲笑话,奥蒂莉亚笑得尤其大声,完全忘记了可怜巴巴抱着她,等待解救的比尔。于是满怀希望的比尔只好目送自己的母亲离自己而去,悲伤地接受了自己暂时又被遗忘了的现实,在不甚宽容的父亲手下讨生活。
奥蒂莉亚回了家,才一拍脑袋想起自己又忘了解救生活得水深火热的小儿子。她想着下次找时间再去接他,但每次一忙忙碌碌起来,就又把比尔忘到了脑后。不过没过多久,她就暗中庆幸,自己没有把比尔接出来,否则自己还要分神去照顾他。
罗恩来到了柏林。
罗恩有许多个年头没有踏足首都的土地了。这次若不是病得十分严重,他还是会留在自己的庄园里。他已经习惯了遥遥观望波澜诡谲的政坛,遥遥观望华丽浮夸的社交场,遥遥观望奥蒂莉亚的背影。
然而这一次他却并不是为了见奥蒂莉亚才来到柏林的。他病得很重,心里明白自己命不久长,宁愿在他心爱的军事氛围中死去。于是他到达柏林后,没有选择更为舒适奢华的旅馆,而是选择了一家位于皇宫对面的旅馆。
每天早上,罗恩都要挣扎着爬起来,从窗口凝视升旗的过程,然后再心满意足地重重躺回床上。很快,他连床都很难爬起了,只好叫人把床移到了窗子边,这样只需欠一点身就能看到升旗。每每升旗结束后,罗恩都要闭着眼睛冥想好一段时间,谁也不知道他在思考些什么。
罗恩命不久矣的消息也传到了宫里,威廉自然是大为震惊的。罗恩比他年轻许多,他本以为自己要走在他前头的,谁想到罗恩竟然先重病缠身了,自己却经历了两次暗杀都大难不死。如果不是出宫过于繁琐,医生也担忧自己的身体,威廉简直想亲自去探望罗恩。现在他只好把这活计交给了其他人去打点,要求务必每天送些吃食和用品给罗恩,一定要让他住得舒适安心。
比尔也是宽慰罗恩的道具之一,被跟着一起打包送了出宫。威廉还殷殷切切地叮嘱他:
“见了你母亲,叫她不必顾虑我这里,一定要去看看罗恩。你探望完罗恩后就赶快回来,和我说说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情况。”
要比尔说来,罗恩的情况着实不怎么乐观。曾经相当高大伟岸的他现在萎缩了下去,清瘦了下去,变成了街边寻常可见的,瘦弱衰朽的老人,和比尔记忆中威风凛凛的将军大不一样。他的胡须根部已经变白了,曾经锐利透亮的眼睛也浑浊了下去,坚定有力的手不时颤抖着,把握着的比尔的手抖得如同筛糠。
比尔用怜悯的,还带着一点对死亡敬畏的神情打量着罗恩。罗恩也在温情地打量着他。比尔是个美得异乎寻常的孩子,看起来不像个男生,轮廓眉眼都过于秀气精致,过于肖似他的母亲了。他金色的头发和奥蒂莉亚的一模一样,垂落在过于高爽的额头上的样子也一模一样。他那娇嫩秀气的手指也像奥蒂莉亚的一般,握在手里的感觉也像。罗恩几乎要把他和幼时的奥蒂莉亚弄混起来了。
比尔不大喜欢罗恩打量自己的眼神,那让自己浑身不自在。好像他在透过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双眼,去看另外一个人,一个并不存在的人似的。他也不喜欢罗恩的房间。为了保暖,房间里的空气滞重闷热,叫人透不过气来。壁炉里发出一股股热气,屋中的每个犄角,每块窗帘都被熏得热气腾腾,散发着小孩子难以忍受的闷热。好容易等到可以脱身时,比尔几乎是一溜烟跑出来的。
“我看他情形是真的不好,连说话都显得吃力。陛下要您无论如何去见见他呢。”
这些情况比尔自然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母亲,后者却还没有下定要去探望罗恩的决心。或许是近乡情怯的缘故,她反而比其他普通朋友更不愿见到罗恩。奥蒂莉亚绝不承认,这其实就是毫无理由的畏惧和懦弱。
想想宰相回忆录里吐槽罗恩,说罗恩无法和他人相处……感觉罗恩想跳出来打死他~~
罗恩:我真的很不会和人相处呢,也不知道怎么就忍了某人辣么多年~~
威一:所以还是我好,你死前我还去看你来着。
比尔:然后让罗恩蜀黍吃了一只蒸鹅吗?
威一-_-||:妞妞,把你儿子带回去好好教育一下!这倒霉孩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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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世事难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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