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蒂莉亚的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如果说这话的是她的某个下属，不，甚至这是威廉在和她说话，以她的性格，现在都要暴跳如雷，大发雷霆。但现在说话的是自己的儿子，要继承自己事业的长子。奥蒂莉亚只好暂且沉默。但她的一言不发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更让赫伯特心惊胆战。

“你自己对这件事是怎么想的？”

母亲的问话堪称心平气和，但赫伯特还是能感到其中的暗流涌动。他战战兢兢地瞪大双眼，小心谨慎地回答着：

“这……这就是一场普通的爱情，你情我愿，相互爱慕。”

“不，这是一场阴谋。”

奥蒂莉亚斩钉截铁的回答让赫伯特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悲观地预感，他和伊丽莎白的事情恐怕没那么容易成功。母亲越老越多疑，任何事情在她眼中，都有阴谋的味道。

“母亲，这怎么会是阴谋呢？伊丽莎白是很好的人，我很了解她的品行，她是不屑于搞什么阴谋诡计的。”

“你对她倒很信任。”

赫伯特越是这么为伊丽莎白辩解，奥蒂莉亚心头越是警铃大作。经历过年轻时候荒唐的她，十分懂得爱情的力量。爱情很容易蒙蔽一个人的双眼，让他只能看见恋人，忽视朋友和家人的存在。她忽然感到恐惧——一个和她素昧平生的女人要把她的继承人夺走了。

这世界上，父母多半是爱着子女的。但极少有全无私心，毫无索取的爱。何况奥蒂莉亚并没有真正参与过赫伯特的成长，他们现如今还能和平相处，相安无事已经算个小小的奇迹了。奥蒂莉亚有时也扪心自问，倘若比尔的年纪大上几岁，或是玛丽能成些气候，自己未必一定要选赫伯特做自己的继承人。

但这也只好想想，现在自己适合的继承人依旧只有赫伯特一个。也正因为如此，对于儿子和有夫之妇的恋情，奥蒂莉亚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他想要娶这个女人，那就是万万不能的。盲目且肆无忌惮的爱情一定会影响儿子对自己的忠诚，一旦听了那个女人的枕头风，赫伯特便不会像现在这样乖巧听话了。

而且伊丽莎白的两个姐妹，一个嫁给了军界的洛埃，一个嫁给了施莱尼茨，都是反对自己的领头人物。施莱尼茨素来是奥古斯塔的心腹，洛埃是贵族里诋毁自己的领头人。如果赫伯特和伊丽莎白结婚，那就和反对自己的领头羊成了连襟。恐怕要不了几天，他本人也要被那些人拉拢过去了。这难道还不是个明摆着的阴谋吗？

可惜这阴谋赫伯特却识不破。他完全被那个女人拉拢过去了。这样下去，自己就将陷入危险的境地。若是自己怜悯儿子，真的容许他结婚。想想看，他们一定要举行婚礼的，婚宴难道要邀请反对自己的人来参加吗？日后他们有了子女，难道洗礼也要请他们来？旁人一提起俾斯麦家的亲戚，还要提到自己最厌恶痛恨的两个家族。自己怎么能够允许这样的情形发生？

“伊丽莎白为了我，和家里人几乎闹翻了，这种情况下，我怎能负心于她呢？”

看看，现在还不曾结婚，赫伯特就已经完全偏向了那一头。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他日后还要承袭自己的爵位，有这样一位俾斯麦夫人，自己以后还有立锥之地吗？因此赫伯特越是帮伊丽莎白辩解，奥蒂莉亚心中的成见越深，只是暂时隐忍不发而已。

“你是一心认定了那位夫人，打定主意要和她白头偕老吗？”

奥蒂莉亚这么问的时候，语气里多少有一点酸气。想当年自己可没这份好运，罗恩那个混蛋，遇到点困难退缩得比谁都快……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心神颤动：难道自己是真的老了？为何总是想起这些几乎要被忘却的陈年旧事？

“是的，母亲。我很爱她。”赫伯特回答得格外认真。奥蒂莉亚沉默地摆弄着手里的笔，赫伯特本以为她要大发雷霆，暴跳如雷，他已经做好了默默抵抗的准备，谁知道奥蒂莉亚只是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又深又长，格外哀伤：

“赫伯特呀，我的孩子，你真是叫我为难极了。”

母亲如此和软的态度叫赫伯特大吃一惊。他顿时不知所措起来，就像自己准备已久的一拳狠狠打在了棉花包上，软绵绵的，毫无力道：

“母亲，我……”

“我知道，在你成长的过程中，我缺席了很长时间。但我发誓，在你回到我身边后，我尽了极大的努力来弥补你，满足你的所需所求。因为你是我的长子，是我的继承人，我对你一贯抱着很高的期望。”

奥蒂莉亚越是和颜悦色，赫伯特越是心头不安，更兼愧疚非常，觉得自己不该欺瞒母亲，让她受到如此大的打击。

“母亲，我真的感到抱歉。但我就是控制不住，我实在爱她，我……”

“你和她现在是怎样联络的？按你说的，她离婚后又和家人闹翻，此刻去了哪里？”

奥蒂莉亚实在不耐烦听儿子的恋爱经，这会让她生出自己怎么生了个如此蠢笨的儿子的感慨。

“她在维也纳租了别墅暂住，我们现在写信联络。”

说到爱人，赫伯特现在就恨不得生出两只翅膀，一路飞到维也纳去。谁想到，奥蒂莉亚当真说到了这个问题：

“那你们日后在维也纳生活，怕是要艰难一段日子了。”

“维也纳？我们怎么会去奥地利定居呢？”赫伯特一脸迷茫，伊丽莎白只是在维也纳躲避流言蜚语，他们以后当然是要在柏林生活的。

“赫伯特，”奥蒂莉亚的神情更为怜悯了，“你要知道，我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的。何况你还有个妹妹，比你小不了几岁。我都能做到宰相之位，她虽然是个女儿，如果只是让她做个爵位继承人，我看陛下未必不能应允。”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泼在了赫伯特头上。他就害怕这个。在外交部工作了一段时日后，赫伯特很清楚，人们待他的礼貌客气，毕恭毕敬，几乎都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如果离开了母亲的荫蔽，他很难如现在这般过得顺风顺水，顺心顺意。其中最现实的一个问题首当其冲：到哪里弄到钱来维持他和伊丽莎白的生活？

赫伯特一时间心乱如麻，甚至恨不得母亲和他大吼大叫，也好过这样轻描淡写的，提出有可能剥夺自己继承人的地位。他不知该如何应付，他从没预想过这种情况。不能再和母亲辩论下去了，赫伯特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这件事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能对付的，他得去和伊丽莎白商量才行：

“母亲，我想过一段时间去趟维也纳。”

决不能让他去维也纳！奥蒂莉亚心头立即警铃大作。作为过来人，一个在政坛摸爬滚打了许多年的人物，她比赫伯特想到的要全面，要复杂得多。一旦赫伯特单独前往，那个女人就会彻底影响赫伯特，让他听不进去任何话，满脑子只有情情爱爱，完全不顾俾斯麦家族的利益。

当然，说话要和缓一点，也不是全然不允许他去维也纳。如果他一定要去，得让他把自己带上。不过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奥蒂莉亚继续叹息着：

“先不去考虑这个，赫伯特。我看你神思恍惚，情绪也不好，你还是先去休息吧。去维也纳一事暂且不提，你自己也好好想一想。”

这话正中赫伯特的下怀。他自己现在脑子乱乱纷纷，思考都感到费力。既然奥蒂莉亚发了话，他也就顺势告辞而去，打算自己好好纠结一番去了。奥蒂莉亚看着他的背影，头疼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正要凝神思索如何应对当前这乱七八糟的感情困局，外面忽然哗地跳进来一个人：

“Surprise！”

能这么干的除了玛丽也没有别人，奥蒂莉亚看着这个女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好好给你请过英语教师，学了几年，统共就这么个单词最熟。简直不像我亲生的！”

“可能我这方面没继承妈，继承了爸那边的？”玛丽唯一的优点就是脸皮极厚，现在已经完全免疫了母亲的责备。

“胡说！”奥蒂莉亚一眼瞪过去，“虽然霍亨索伦家族不见得脑子灵光，你亲爸可是英语法语都很顺溜的人。”

“哦。”玛丽肩膀一耷拉，吐着舌头坐到了赫伯特刚刚的位置上。奥蒂莉亚看见她就觉得脑子更疼了：

“什么毛病？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刚才是不是还在外面偷听来着？”

“我觉得我是挺正大光明地听的，不能叫偷听。”玛丽毫不羞愧，奥蒂莉亚瞪着她说不出话：亲生的，确实是亲生的，这脸皮厚度一看就是继承了自己。

“有事快说！对了，赫伯特这恋爱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吧，居然不和我汇报！”

“我冤枉啊，”玛丽立马大呼小叫起来，“我是知道，但我也知道那女人比他大十岁啊，我想着他们不过是谈谈情说说爱，玩玩而已，哪想到他们两个就这么认认真真起来，真打算结婚呢？”

“闭嘴！一个女孩子家，遇到点事也不知道稳重些，”奥蒂莉亚看着女儿，更加心烦了，“毛奇那个外甥和你相处得如何？”

“就……就那样吧，”玛丽耸耸肩膀，浑不在意，“挺好一人，呆头呆脑了些，不过确实是个好人。”

想到自己那同样好人的丈夫，奥蒂莉亚顿时一个哆嗦：得了，看来这个也没戏。后悔啊，当初就应该趁着罗恩在世，拼死拼活地把这丫头送到他家当儿媳妇去。她正愁得七荤八素，玛丽却又凑了上来：

“妈，你还真打算让我当你的继承人啊？”

奥蒂莉亚觉得自己现在的脸一定是绿色的。她默默地瞪着玛丽，终于把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儿盯得毛骨悚然，讪笑着后退：“我没别的意思，我就问问。”

“我宁可再咬牙多活几年，比尔霍亨索伦的姓氏也不要了，让他来继承，也不能把俾斯麦家交到你手上祸害。”

奥蒂莉亚几乎是在咬牙切齿：上帝啊，自己这都是养了一群什么样的孩子啊！

赫伯特最后为了爵位和继承的财产，毫无意外的怂了~~

宰相找威一要了个长子继承法，规定娶了离婚女人的不能继承财产，赫伯特应声而怂~~

玛丽：就让我继承吧，我挺好一人儿~~

赫伯特：呵呵~~

比尔：呵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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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爱情折翼（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