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场景

那日的送出的信到了该取时日。

渐渐入了冬,虽是太阳高照,刮着的风十分冻人脸颊。

马车上有侍从准备的汤婆子,宋晖月那起温度较高的一个,递给谢春和,“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天冷了,伤口恢复又慢,你要仔细身体。”

谢春和安静垂目,手掌拢住铜制的汤媪。

宋晖月拿了一个搭在腿间,温暖的温度驱散了侵入的寒意。

她其实不大喜欢冬日,宋晖月畏寒,她殿中也不曾烧地龙,只靠生些炭火。

每当冬天,总是冻得手脚冰凉,靠着汤媪度过。

谢春和墨发束起,显出几分锐气,衬得那张脸更为漂亮。

宋晖月目光下移。他穿着单薄,连披风也不系,黑衣勾勒出劲瘦的身形。

他如今穿深色多些,寻常站在亮处,便让人觉得幽冷。

若入了夜,更似一把出鞘的剑,风静雪深间便夺人性命。

昨夜梦里,少年明润的笑容一去不复。

当真像两个人了。

宋晖月白嫩指尖轻敲着汤媪边缘,微微出神。

谢春和握着手里微不足道的暖意,余光能看见少女垂着头,似乎有些困,昏昏欲睡的闭上眼睛。

马车颠簸,谢春和望着她安静的睡容,眼下还残余一点青黑。

当是昨晚被他吵醒的缘故。

谢春和敛眸,不知怎得想起一桩事来。

谢景明游历归来那日,意气风发。

身旁站着的是裴家公子,正打趣他,“你年岁已到,可想过娶亲之事?”

谢景明微微怔住,半晌笑了笑,“不急。

那人也笑,“此番游历可有见到心仪的美人?正好向陛下讨个恩典。”

谢景明失笑,“我心有意,只是她还有许多重要之事得做。我得慢慢等着。”

竹影攒动,谢春和正捂着受刑后的伤口,面无表情地靠在墙侧,听着这一切。

那日过去不久,宫中摆宴,桥头水榭处,谢景明正独自小酌。

他们兄弟并不亲近。

谢春和莫名生出杀意,他身无配剑,而谢景明腰间别着的是碧霄剑,削铁如泥,一剑封喉。

谢景明望见他,温声邀约谢春和同饮。

谢春和冷冷望他一眼,坐了下来。

相顾无言,寻常人家关系最为紧密的双生子,在皇家反倒成了不死不休的仇家。

谢春和喝完酒,本该头也不回就走。

他冷不丁问道,“你在看什么?”

谢景明一愣,没想到谢春和会和自己说话。

他微微笑了,他将手中的纸递给他看。

上面用小楷写着:吉吉利利,百事都如意1。

字迹清秀,一笔一划都写得用心,想来很珍重对方。

一个很俗气的祝福,谢春和从来只从书上看过。

“一个朋友送的礼物,只是如今才发觉。”谢景明微笑着说道,“今日你见了,定也会如它所写一般。”

“我不需要你的祝福。”谢春和只觉他装腔作势,令人作呕,随后放下酒杯,起了身。

谢景明的关心像怜悯的嘲笑,不着痕迹的炫耀,如同坐拥金山之人,散开手心露出的一层沙砾。

分文不值。

可不知为何,谢春和夜里反复想起纸张上的那几个字。

胸口的鞭痕隐隐发痛,新伤旧疾合在一起,五脏六腑搅合着。

谢春和冷汗直冒,那时他便下定决心,要让谢景明和他一般痛,一般入地狱,永不超生。

谢春和指尖被汤媪暖了些,但他知晓这点温度很快便会散去。

少女已经睡着了,她歪头靠在一旁,墨发散开,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脖颈。

那里很脆弱,轻轻一折就会断在手中。

谢景明身上有关的幸福,那座坐拥的金山,都源于眼前。

若是要谢景明痛苦,何不立刻就杀了她呢?

那夜鞭痕的痛,和她触碰过地方灼烈的痛意渐渐重合,他抵着额头,说不清这种感觉。

宋晖月迷蒙中醒了,掀开帘子发现到了地方。

她看着谢春和貌似痛苦的神情,微微愣住,柔白的手背触碰着谢春和的额头,“……没有发烧呀。”

宋晖月以为他太冷,解下自己的披风,“我先去拿东西。”

下一刻,残余着少女体温的披风,搭在了他的肩上。

青涩的果香氤氲在谢春和周身,他身子微微颤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谢春和睁开眼,黑眸水汽残留,他眼底露出些许迷茫。

每当冬日,那些留在他身上的痕迹就会愈发疼痛,这时他心中的杀意几乎抑制不住。

谢春和拽着搭上身的披风,只觉痛楚和某种快意,交织在了一起。

一切在柔荑一触即离的时刻,达到顶峰。

他敏锐地察觉身体的变化。

*

宋晖月一踏进铺子,便察觉出不对,这样浓重的血腥味,她前不久才在谢春和身上闻到过。

茶叶洒了一地。摆好的茶具也都化作瓷片躺在地上。

她踏过凌乱的地面,望向内间。

那日胖胖的男人捂着脖颈倒在地面上,血流如注,双眼圆睁,眼底残余着恐惧。

宋晖月心口浮上一股恶心之意,她强压不适扫视过屋内。

此时残余的特征尤为关键,凶手杀了人必会留下痕迹。

除却灰黑杂乱的脚印,似乎并没什么特别。

她偏开脸,发觉桌上木刺处挂着一截丝线,她将那节丝线收好。

正想走时,赵都握着剑从内室走出,目光扫过她,“在此处遇见公主,甚巧。”

宋晖月垂眼并不答话。

因谢春和之故,她对此人印象极差。

赵都做了皇帝手里十几年的刀,也向来凶残不仁,宛如尖利犬牙,在京都横行霸道。

赵都自顾自说着,“这间茶铺,生意做了多年,从不缺斤少两,口碑颇丰。可偏偏近日来却多有异动,我的人顺藤摸瓜发现,这茶铺东家竟和楚国有牵扯,保不齐是敌国奸细,我今日正来盘问一二时,谁知他竟惨死于此。”

赵都笑了笑,“下官还在此地遇见了公主,实在是无巧不成书。”

这是在吓我?

宋晖月莞尔一笑,“世间之事总是这样。”

赵都手中拿着帕子,缓缓擦过剑身血滴,“这通敌之罪,无论身份尊贵,皆难逃一死。”

“公主心善,有时少管些闲事,于自己有益。”

宋晖月不答,无视了赵都话中的威胁之意。

此人来者不善。这回该我护好谢景明了。

宋晖月暗下决心。她转开目光,转身走出茶铺。

垂在裙边的手却微微颤抖。

*

“死了?”谢春和手指轻轻敲着腿边,垂下眼思索,“等会需得再去一处。”

他话音落下,才发觉宋晖月苍白的面容。

她并不曾见过这样血腥的画面。

那张脸没有血色,鬓角微微濡湿,反倒格外惹人怜惜。她素白的手隐隐颤抖着,竟硬撑到了此时。

谢春和微微笑了,漆黑的眼瞳浮现出兴致,宛若一条盘踞捕食的蛇。

他捉住宋晖月的手腕,那里划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吓到了?”

冰冷的体温让宋晖月又是一颤,她发现是谢春和,笑着摇头,“现在想来也还好。”

宋晖月看到伤口,“可能是刚刚解丝线时刮破的。”

她正想拿出那截留在现场的东西,出声道,“我遇见了赵都。”

谢春和神色几度变化,便听侍女怒声道,“公主的马车,也是你想查便查的吗?”

电光火石间,利剑挑破锦帘。

散落的飞絮中,赵都只见少女鬓发微乱,半跪在车内。

她腿下压着的青年精瘦的腰身,一动不动的任她动作,美人素白手指握着青年脖颈,将他压在地面上,青年的脸被青丝遮住,只能见得脖颈青筋浮动。

青年被她压制着,只露出一截精致的下颌。

简直是活色生香的画面,宋晖月皱着眉,眼底露出怒意,反倒笑出了声,“大人好身手啊。”

赵都神色难看。那人身上沾了萤粉,十日不掉,据属下所报,气味就在附近。

顺宁公主素不参政,更不喜铺奢,几次遇见已有不对,他确定有诈,这才赌了一把。

可这场面算什么?

昭华长公主找面首不够,连顺宁都紧随其后?

他嘴唇微张,想说些什么,只得抱拳,“下官知罪。”

那青年看不出面容,赵都心里却认定是他。

可顺宁公主的人,他难不成此时还能讨要?

顺宁脾气再好,他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招惹,更何况顺宁与昭华素有牵扯,区区顺宁无足轻重,昭华可是说一不二的铁血手腕,又深得圣心。

赵都内心有鬼,更不敢强逼。

他内心也憋着股气:明知结果就在眼前,但不能触碰半步

宋晖月神情不悦至极,她放下余下的纱帘,半透的视线里,她看见赵都不甘的双眸。

她强撑着气势,却只有她知晓,那一瞬间谢春和握着她的手腕,教她顺势倒在其上。

手底的脖颈,呼吸,喉结微动都那么明显。

她手腕无力,只是虚虚地搭上,就仿佛初出茅庐的除妖师,遇上一个千年大妖,假意伏诛。

马车行过街道,隐在青丝中的脸缓缓转过来,冷静地望着她。

宋晖月想要松开手,可手腕被他再一次捉住。

他指腹微微擦过伤口,又好似是她的错觉,谢春和捏着她的手腕,放在自己脖颈侧处。

手下触感冰凉,她能感受到谢春和起伏的心跳声。

他神情慵厌,似有痛苦。

他修长手指搭在她手背,教导她,“这里是人最脆弱之处,只需轻轻一下,便能杀一人。”

谢春和眼尾微红,愉悦地说,“有许多人,都想从这里刺进来。只是他们都太慢了,总是差一点。反倒死在我剑下。”

宋晖月想抽开手,却被他抓的更紧。

那双眼宛如蛇捕食前竖起的竖瞳,恶劣地想看猎物害怕不安的神情。

沉默的片刻,他脸颊沾着的长发被宋晖月另一只手轻轻拨开,她摸着谢春和濡湿的鬓角,担忧地道,“还好,他们都没有成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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