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假意

谢春和说不清他期待着少女什么样的反应,看她像那些人一般,惊慌失措?恨不得杀之后快。

这个本应成为他皇嫂之人,面容上永远浮现着对他的怜惜,她总以为自己是光风霁月的兄长,所以这抹月辉也落在自己身上。

他轻轻笑开,宛若疏雪萤辉,实则自己明白,这条毒蛇如何在冬天濒死时,不声不响地缠上她的腕间,却待到还暖时,恶劣将牙齿咬入。

“或许有朝一日,你会发现,他们才是对的。”谢春和支起身子,侧靠在她肩头,闷闷笑了两声。

宋晖月意识到什么,她曾听人言,有一种刑刑过后,哪怕皮肤完好如初,但在冬日还会察觉当初疼痛。

平日的小打小碰,如果包扎的不够好,亦会在很久之后伤口好后,察觉到似有若无的麻痒。

谢景明五感敏锐,他虽为太子,看似坚韧多智,实则怕疼怕苦。

吃药受伤时,反倒要宋晖月哄着。

如今他看向她的目光,总是不显露丝毫情绪,或许是怕面前这个“陌生人”不可信。

宋晖月望着那张漂亮的脸,心下酸涩,“永远不会有那样一天。哪怕世间所有人都怀疑你,我依然相信你。”

谢景明,就如同你曾经对我毫不保留的信任一般。

其实此刻,你也可以信任我的。

她的祈求,面前人自然不明白,也永远不可能明白。

一个温文尔雅的强盗,终究也只会做些罪无可恕的事。

谢春和垂下眼,定定的想,谢景明是非死不可的。

往日春心萌动,到被忘却后的酸涩,在此刻偷偷冒出来,宋晖月有些埋怨面前人的生分。

宋晖月在深宫中无人说话的这些年,全靠当初谢景明留下的温情。

肆意纵马,田间奔跑,她也能知晓麦子多钱一斤,水稻如何割。

夜半麦浪阵阵,那双看向她的眼,比漫天星辰还粲然。

宋晖月想悄悄碰碰他的手,可真撞着了,两个人又面红耳赤,假意盯着跳走的青蛙。

而现在,这些念想,却只留在她心里了。

她庆幸自己还记得,又庆幸眼前的人虽然不记得,但终归无恙。

可是,宋晖月不是菩萨,她心中也总冒出酸涩,暗暗埋怨着谢春和。

于是她难得使了些小性子,故作凶狠,“若有一日你真做错了事,我再亲手了断你。闭眼!”

可兔子急了咬人,对谢春和来说,那一圈牙印更显得兔子柔弱可欺了。

谢春和顺从地闭上眼,忍耐浑身灼热的痛意,和激荡着颤栗。

一颗饴糖被塞进唇间。

宋晖月看着他微怔的表情,故意说道,“给你下的毒。”

她心中那股微微憋闷,此时愈发的明显。宋晖月有些生气,面前人总是强撑着,如今连实话也不和她说。

她看着谢春和清亮的眼眸,又忍不住泄气,“你疼又不是第一次,我又不会笑话你。”

谢春和静静听着她说话,漂亮的脸甚至生出几分乖巧。

无论多少次,这种甜对他都显得陌生。

就像每回见到宋晖月一样,谢春和困惑地想,为什么他很想留下她呢?

为什么一定想杀谢景明呢。

他不明白的沉默。在宋晖月看来是认真地倾听。

宋晖月的话却和倒豆子一样,哐哐砸了几下,“要是真被痛死了,那才丢人。”

宋晖月反而又不忍心责怪他。

毕竟万事无常,也非他能左右。

宋晖月抿唇,小声地叹了口气,“存阳,我曾说希望你百事都如意,如今恨不得是千事、万事,事事如意。如果有什么能帮你的,你都告诉我。不要瞒着了。”

谢春和睁开眼,偏着脸,垂下的睫毛打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更是惹人怜惜。

那双漂亮的眼几乎渴求地黏着她,低低应了声。

宋晖月以为谢春和敞开心扉,雀跃地道,“这糖是不是还挺好吃的,再吃一个?”

谢春和接过那袋糖,往唇间又放了一个,只觉得没滋没味,不如她硬塞的滋味。

柔软的指腹带着温意,一触即离。

太少了。

宋晖月手心也捏着一块糖,忍不住回忆道,“我小时,除了逢年过节,并不能吃到饴糖,但那时贪嘴,总想吃甜的,母亲就带着我挖一种小小的植物,底下的根脆生生的。后来学字时,母亲把这俩样都当作奖励,写会了才给吃。现在长大了,看见饴糖还是走不动道,但也不敢多吃,怕吃了上顿没下顿。”

“你应当比我强很多了,估计什么种类的甜点都吃过。不要嫌我这饴糖不好吃。”

谢春和低眸,“自是不会。”

几乎陌生的甜味萦绕在舌尖,和痛楚交杂在一起,是种全新的体验。

他并不吃这种乱人心神之物,小时练剑、被鞭打、被关黑屋时,他印象最深时,是唇边的血腥味。

后来是黄连的苦味。师父说他生性残忍,要禀记压抑自己。

宋晖月捧着脸认真听他说话,“你们楚地和我们应该有些区别,不知你小时爱吃些什么糖?”

谢春和回想,谢景明总随身带着的那种软糖,上面撒着芝麻、松子等物。

他不知道叫什么,想了想随便起了个名字,“松子糖,很好吃。”

宋晖月没听过,想象着觉得还不错,“松子放在糖的夹心处吗?还挺特别的。”

“很甜。很脆。”谢春和猜测道。

宋晖月笑道,“你那时口味倒与现在不一样。”

当初游历时,谢景明偏爱软黏的糖,最爱吃的是缠糖和软松糖。

谢春和淡淡“嗯”了声,“人都会变。”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1。”谢春和望向窗外冰冷的日光,抚着脖颈,微微笑着道,“过去之事并不重要,解决之道永远在前面。”

他胜券在握的决心,却被宋晖月理解成坦诚的示好。

宋晖月抿唇,眼底流露出细碎喜悦,衬得她面容更加清婉,她挽起鬓边碎发时,会露出一截雪白皓腕。

这双手,刚刚握住过谢春和的脖颈,只需轻轻一下,也可使悬崖边摇摇欲坠的他,即刻粉身碎骨。

可却只轻轻抚过。

胸前、后背,无数地方涌起的烧灼的剧烈疼痛,如今和唇间甜意涌在一起,并没有丝毫减轻,可在这种酷刑之中,他露出了势在必得的微笑。

我给过你杀我的机会的。

在此刻,他确定一件事。无论以什么理由,什么方式,他都要将眼前人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体上。

他想让那双手,拂过身体的每一处。

令人愉悦的痛苦。

*

快到皇后生辰,宫中上下都在准备。

宋晖月近几日都被皇后留在宫中,跪着学习《女戒》《女德》。

“你即将出嫁,代表的乃我大周颜面,日后行事必要稳重,不可出错。”皇后淡淡瞥她一眼,“你今日学完这部分,再抄些经文静心,也可为我大周祈福。”

宋晖月垂下头,恭顺地称了句“是”。

“你且读与我听。”皇后支着头,身后侍女替她捶着肩。

“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

尽信书不如无书。

面前文字像飘散的树叶,却没有一个飘进她脑中。

宋晖月面上十分认真,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漂亮整齐。

实在是被罚次数多了,她都习惯了。

“知晓为什么让你抄《女戒》吗?”皇后冷声问道,“寻常百姓,亦知礼义廉耻,忠信有节,

你的生母曾做下不堪之事,令人蒙羞,如今你代表大周颜面,断然不可如此。”

宋晖月微微一怔,她仰起脸望着皇后尊贵的面容,生出一种荒谬之感。

直至如今,皇后依旧恨极了那个宫女。

普天之下,谁能违抗皇命?她身份尊贵,却也连半句忤逆都不敢与皇帝言。

宋晖月垂下脸,轻轻说了句,“顺宁明白。”

*

出了殿中,有雪粒从被风卷着落下,宋晖月拢住披风,快步走去。

宫墙之间,一个火红色的身影朝她走来。

昭清掀开兜帽,艳丽的眼底蕴些怒气,“我倒不知,你如今有这样大的本事。”

宋晖月平淡地望向她,“近日我不在宫中,又有何本事?”

昭清定定地望着她,勾唇,“是我小瞧你了。张长惜雕的那枚簪子,是送于你了吧?”

宋晖月微愣,心中惊讶,她只以为张长惜看出她首饰不多,便从摊上买来,作为谢礼。

却不知竟是他自己雕的?

她轻轻蹙眉,觉得这礼收的有些重。

宋晖月没说话,昭清抬眼,眼底蕴含怒气,“未曾想过我会知晓?宋晖月,我倒没想过你也是个狐媚子,竟如此不要脸,和你娘一模一样,喜好爬床之事。”

宋晖月并不想与她计较,这话旁日也说,可终归不像今日一般露骨。

一而再、再而三提起此事,她也冷下脸,向前一步,逼近昭清,“你不是曾说,我手中之物,只要你想,便可尽归你手。怎得,如今不管用了?”

昭清拽住她手腕,冷声道,“你果真对他有意。可惜不久后,你便要去往楚地和亲,再是有意,也不过是徒劳。”

宋晖月笑了笑,几乎怜悯地望着她,“世间感情,并非只有男女之情。我与张大人,只是偶然之交,只可惜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你并不能体悟多少。你身边之人,大多因你身份之高而奉承,你未曾见过真心,便只以为世间感情狭隘浅薄。”

宋晖月短短一言,却彻底戳中昭清的不快。

她生来尊贵,世间之物应当皆在她手,凭什么这样一个落魄的公主,敢与她如此讲话。

昭清冷声一笑,“那又如何。你们这对苦命鸳鸯,终散在我手。楚地甚远,还望你能活着到那。”

“这天寒地冻,不若你便跪上两个时辰,暖暖这地上的雪?好提前体会一般,到楚地之路。”

侍女压住宋晖月的肩,雪地冰冷渗入膝盖。

她心下嘲笑自己,明知顶嘴不会好过,今日却还是没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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