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梦里

次日起来,天仍是阴沉的。

宋晖月看着仆从正敲敲打打地修着,才发现墙体塌了一角。

她叹了口气,拢住披风道,“近日阴雨连绵不绝,只怕雨水再冲塌其余地方。”

谢春和跟在她身后,无意瞥了眼,“这墙体初建时结构便不对,早些压塌反倒是好事,若拖到冬日损坏,修缮难度便更大了。”

宋晖月觉得他这话有些奇怪,但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理,“得唤人将剩下的地方一并修缮才是。”

她转头,认真地向谢春和确认,“昨夜你给我的那封信,只交与铺中老板即可?”

谢春和点头,“按我说的做便是。”

赵都近日总留心他的踪迹,谢春和不好出面,宋晖月是个很好的帮手。

他的事,宋晖月不疑有他,只将信收入袖中道,“我记住了。”

*

她按着谢春和的要求,与铺中老板对了暗号。

那胖胖的男人拨着算盘,看了她一眼,似有些惊奇,“再过三日,来我这取货。”

这是个茶叶铺,生意还挺红火。

宋晖月看着也并没什么稀奇,她接过男人递来的薄纸,“还是这个时间?”

“白日里来就是。”

宋晖月点了点头,随即去赴昭华公主之约。

昭华公主对新得的妙人很是喜欢,常伴在身侧服侍。

那青年貌若好女,嗓音婉转悠扬,转眸间总有种懵懂,有时侍奉总会慢上半拍,却因此十分惹人爱怜。

昭华屏退他时,笑着对宋晖月道,“男子偶尔有些心机,反倒惹人喜欢。”

宋晖月思考着,抿了口茶。

昭华笑着摇摇头,“日后你便懂了。”

她递给宋晖月一个木盒,“我所托与你的并非易事,你去楚地十分不易,还望珍重。“

宋晖月打开,发现里面放着厚厚的银票,以及一些小首饰。

“有时银票太惹眼,这些首饰当掉可解燃眉之急。”昭华的指尖抚过边缘,“还有些事情需要嘱咐你,楚地有许多习俗与我们不一,我一一说给你听。”

宋晖月执笔用心地记着,时不时出声询问。

昭华挺满意,“这些孩子中,当属你最认真。”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宋晖月收好东西,起身离去。

却在园中遇见了昭清,她正脱下披风,露出底下浅青色百褶裙,两人衣裙颜色相近。

昭清发现了这点,将手中披风递给侍女,目光跟随着她。

宋晖月避开她的视线,却见昭清快步向她走了过来。

几日未见,昭清依旧容光四射,“在这见到妹妹,还甚是巧。”

宋晖月没搭话,昭清却也不恼,偏头想了想,“近日母后在为我挑选吉日,可惜到时妹妹不能亲自观礼。近日碰见,我还想向妹妹讨个彩头。”

宋晖月不欲与她纠缠,随手从袖中拿出一个打好了的璎珞,“那先恭祝姐姐大婚了。”

昭清手捏着璎珞把玩,她笑了笑,“你的手还是很巧。”

她像是想不通,仔细盯着宋晖月的面容,“张大人很温柔,又富有才名,若不是顺宁慧眼识珠,我倒还得在京都挑花了眼,才能识得一个如意郎君。”

昭清收下璎珞,微风拂动她肩头墨发,形容艳丽,“我很早就说过,我要之物,都会尽数握于我手。”

宋晖月想起被昭清摔坏的,母亲留下的唯一的玉簪,那束断截此刻还留在她的妆匣中。

昭清看出她的不快,缓缓笑了,“你一定很想杀了我,是不是?”

“你所要之物,我都尽数给你了。”宋晖月温声阐述着事实,却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昭清被她的耿直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璎珞作礼,实在有些单薄,我还是觉得你从前纸鸢做的更好。”昭清轻哼了声,“这浅青色,你穿着并不好看。”

宋晖月未曾搭话,她觉得昭清比她更不适合这个颜色。

昭清面容艳丽,浅青色倒压着她,显得气色不好。

宋晖月的敷衍,昭清自能感觉到,和她说话就像和一团棉花玩。

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尊贵的公主,可宋晖月眼底,永远清凌凌一片,将他们视若无物。

昭华不知在廊下看了多久,此时笑着出言阻止,“你们都这样大了,还像小孩子拌嘴。”

昭清连忙上去挽住她的胳膊,亲昵道,“昭清想吃菊花酥了。”

说着随昭华走进屋中,昭华笑了笑,亲昵地拍了拍她的头,“嘴馋。”

宋晖月掀开帘子,上了马车。

*

夜里深了,宋晖月从贴身带着的香囊里拿出那根碎裂的簪子。

簪子极素,雕得梅花样式,如今已经断成了几截。

当初娘娘们的首饰大多都换了些吃食或是炭火,她唯一留下的就这么一件。

那时宋晖月听着皇后的话,替昭清挡了倒下的架子。

皇后便要赏她一个恩典,宋晖月便实话实说了。

皇后深深看了她一眼,吩咐下去,很快便寻回了这件簪子。

她在高位抿了口茶,淡淡道,“仔细瞧瞧,是这根吗?”

母亲首饰不多,宋晖月称了句是,垂头叩谢皇后的恩典。

昭清从高座跑下来,望着她,伸出了手笑着说,“妹妹,我能看看吗?”

宋晖月手攥住那根簪子,无声地拒绝。

昭清从发髻下抽出一根金簪,“你那玉石品质瞧着一般,这根是今年新贡的,上头的宝石难得,我拿它与你换?”

宋晖月摇摇头拒绝,“姐姐,我不想换。”

皇后笑了笑,放下茶杯,“昭清又不是不还你了。”

宋晖月知晓此时皇后有些生气了,皇后向来不喜别人忤逆她。

宋晖月抿了抿唇,面容上仍就不大情愿。她松开手,将簪子递给昭清。

昭清垂眸望着她,唇边笑容渐深,她捏着簪子的手却忽然松开,“对不起,妹妹。”

玉碎之声。

簪子在地上一分为二。

宋晖月瞬间红了眼眶,她咬着唇,看着高座漠不关心的皇后,忽地明白皇后之意。

她从地上捡起碎裂的簪子,放在自己的囊中,“没事的,姐姐也不是故意的。”

起初宋晖月还不懂,以为皇后真的想恩典六宫。

她后来才渐渐明白,皇后生来尊贵,又岂能容忍身边出了一个爬床的侍女?

尽管侍女并非自愿。

宋晖月渐渐学会了忍耐,她知晓以皇后的手段,随时可以要了她的性命。

好在皇后更想让她难堪。

这么多年,宋晖月都在告诉自己,她要好好的活下去。她曾受过许多恩惠,才得以长大,她的性命不只属于自己。

宋晖月想,自己是恨皇后的,她也是恨昭清的。

可有时她又觉得迷茫,她觉得这一切像个闹剧。

她一点也不想成为皇后那样。

如果她余生都像皇后折磨她一样折磨皇后,那她就永远只能停在一处,再也走不远了。

可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正想着,谢春和挑开帘子,走了进来。

青色长衫衬得他气质清和,却使得身上那种疏冷更明显几分。

宋晖月想起他精湛的雕刻技艺,出声问道,“存阳,你能帮我看看,这还修得好吗?”

谢春和走近,望着烛火下断成几截的玉簪,想起张长惜送她的那支木簪,微顿,“很重要吗?”

他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宋晖月的鬓发。

宋晖月点点头,“是的,只是以往从没想过修。”

谢春和淡声道,“玉碎再修,恐怕有些难度。”

“也是。”宋晖月叹了口气,一时有些惆怅,“这是我娘唯一留下的东西了,虽断了,到底也算个念想。修不修也差不多。”

她合上帕子,想放回锦囊中

闻言,谢春和面容波澜不惊,玉白指尖却捏起了碎裂的簪子,“我可以试试。”

宋晖月以为他是在安慰自己,笑笑道,“若是实在不行,就算了。”

谢春和看她一眼,“完全复原是不行,但应当能还原个七八分。”

闻言,宋晖月十分惊喜,“如此,已经十分可贵了。”

她眼睫轻颤,望着谢春和清冷玉容,心中生出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深秋寂冷,她却觉得从脸颊开始,微微发着烫。

横在二人之间的薄冰,似在渐渐消融。

年少钦慕的人还能相伴左右,她觉得自己十足幸运。

宋晖月撑着脸,小声说了句,“存阳,你穿青色很好看。”

谢春和手微微一顿,垂下眼未曾搭话。

他身上的青衫和宋晖月裙摆的料子应当一致,绣花亦是交相辉映,只不过宋晖月没发现。

他微微思索:宋晖月这是在暗示他什么?

只见她笑了笑,清凌凌的眸子闪着清润的光,“你曾经也偏爱此色。既要入冬,不若再给你多做几件?”

“不用。我如今已不喜欢了。”谢春和面色沉静,但眼底深色郁结,映出些许不快。

他脸色不大好看,宋晖月想起谢春和失忆一事,便安慰道,“一件衣服而已,不喜欢便算了。”

她神色温软,总是笑着的,也不曾怀疑他别有用心。

谢春和曾经嘲弄她的单纯,如今却觉得这性格白玉无瑕。

曾经?他向来讨厌谢景明的一切,可谢景明若死在他手上,一个死人还配和活人争吗?

他缓和了面色,微笑着道,“你决定便是。”

谢春和近日在坊间听闻,周国女子新婚时会替丈夫裁些新衣,这时心意极为可贵,哪怕衣服裁的不是很好,亦应该鼓励才是。

正想着,他目光留在宋晖月腰间系着的玉佩,起毛的流苏仍旧挂在那里,似乎在嘲笑着什么。

谢春和垂下眼,举起茶杯微微喝了口。

他指尖动了动。

过会听见宋晖月有些苦恼的声音,“这玉佩的线怎么突然断了,又得重新穿了。”

他微微笑着,“反正已经不大时兴了,收起来便是。”

*

今天在公主府记了一大堆东西,宋晖月只觉身心俱疲,很快便睡着了。

梦中沉沉无光。

许久后,她似乎又见到了少年时的谢景明。

春和景明,上下天光,一碧万顷。1

暖融融的春光里,他们并肩走着。

谢景明温和地笑笑,他面容俊秀,多了几分沉稳,宛若初生朝阳,“月儿,你似乎长高了些。”

宋晖月揪着裙摆,脸色发烧,有些不敢望向他的眼神,“是吗?”

“三年未见,你也是大姑娘了。”谢景明愉快地笑着,“我很久没梦见你了。你要做的事都做成了吗?”

宋晖月有些低落,“并未。”

“也不要气磊,凡事都不能一蹴而就。我们月儿生如鸿鹄,定能飞得高远。”谢景明说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伸出手,“但是,月儿不要飞太远了,给我留一条线,让我好牵着你,保护你。”

宋晖月把手放在他掌心中,他的手掌似乎永远都是暖和的,她弯着眼道,“没关系,我已经等到你了。虽然你好像记不起我了,但能帮到你,我便很高兴了。”

“只是有时,我好像看不透你。“宋晖月低下头,闷声说道。

“我怎会忘了月儿呢?”谢景明有些疑惑,随即又有些伤感,“可是月儿,我好像等不到你。”

宋晖月牵着这只有力的手,想起最初她也是被这双手拉着,跑出流寇的包围。

她念道,“存阳,谢谢你。”

谢景明摇摇头,“月儿,你永远都不必与我言谢。”

谢春和立在窗边,一时不知在想什么。

他望着睡着的宋晖月,白嫩的脸压出些红痕,毫无防备的闭着眼睛。

墨发散在被衾上,衬得身姿更加纤弱。

他垂眼,觉得她很是弱小。

脖颈这样脆弱的地方也露出来了,对谁都没有防备心。

他想起张长惜,以及她对张长惜的笑容。

……对谁好像都很好。

谢春和指尖滑过她脖颈,想起这样细嫩的地方,也差点陨于他剑下,他手中。

那红痕似乎还未消,在柔白的皮肤上颇为惹眼,想让人将那点樱粉色化为浓郁的红。

“……”她似乎在低声念着什么。

谢春和凝神听着,只见那润红的嘴唇一张一合,露出些许雪白的贝齿。

“存阳。”

她低低唤着。

谢春和摩挲着指骨,眸色渐深,他听着温软的话语,喉结微动。

墨发相缠,他抚着宋晖月的脖颈,低下头,薄唇擦过手背。

他低问,“……梦里梦到什么了?”

宋晖月自然不会回答他。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的脖颈,寻常人这里即为脆弱,只要他想,一瞬便能结束掉一条生命。

而她这里更加脆弱,根本不用寻常使力,便在他手下动弹不得。

谢春和觉得十分有趣,看她在微微窒息时,轻轻蹙着眉,泪水流入鬓间。

他一时倒还真不舍得欺负她了。

谢春和松开手,起身。

桌上放着断了绳子的玉佩,谢春和眼底露出可惜。

既然都这样了,怎么还没碎。

他指尖划过玉佩表面,正要使力,却听见细细簌簌的声音。

“存阳……?”宋晖月起了身,朦朦胧胧中说道,“怎么了?做噩梦了?”

“……”谢春和垂下眼,许久后编了个并不像样的理由,“夜间发现一种线,似乎和这玉佩成色相配,便想来试试。”

她揉了揉眼,并未计较谢春和夜深出现在此,反倒关心道,“那也不用急于一时,你的伤还未好全,夜里要好好休息才是。”

谢春和:一种新型小狗,会自我攻略。会被气吐血还假装无事,爱争风吃醋的正室一枚。

男二梦里上线也算上线吧= =

女主受的委屈,我会帮她报的!她是真正的月亮,大家都得到过一捧月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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