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墙角

廊下听雨,昭华倚坐着,拢住身上的狐裘,“顺宁手巧,茶也煮的这样好。”

宋晖月看着火候,将茶水倒入杯中,“是沾了这好茶的光。”

杯中茶汤透亮,宋晖月将小勺1舀了胡椒放进茶汤之中,推在昭华面前。

煮茶采用的是雨水,配着新茶,有种别样的清香。

昭华笑了笑,抿了口赞道,“不错。我还记得以前属你最有耐性,纸鸢做的最漂亮,大家都求着你做。”

宋晖月抿唇道,“顺宁也就这些优点了。”

那时她刚出冷宫,皇后面上温柔宽厚,实则难以相处,经常责罚她。

其余皇子公主知晓,也并不与她相玩。

纸鸢的材料并不贵重,是宋晖月那时难得的乐趣,做的多了手也巧了,别的皇子公主便也都要。

说是求她做,实则宋晖月并无拒绝的机会,他们要求各不一样,她常常一做便是一下午。

昭华稍叙旧情,转而又道,“此去楚地,我会替你选些能用之人,免得你去后孤身一人,又是陌生之地,到时连个可用之人都没有。”

她支着头,忽地屏退下人,笑意盈盈地拉着宋晖月的手,“顺宁,我虽是你的姑姑,但你我相差不大,我总是把你当妹妹看的。”

说着,她面上生出几分怅然,“当时见你时,你还是个小姑娘,和团子一样小小一点。一眨眼竟也长得这样大了。”

宋晖月乖巧地坐在她身旁听着。

昭华抚了抚她的手背道,“你的婚事我未曾帮上忙,现下我却还有一事想托付给你。近日我听闻楚地研制出一种新的纺织机,运用水力推动,并不似以往只能靠人手动制造。如若能拿到这图纸,实在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宋晖月道了声是。

她心中思索,这到底是昭华之意,还是陛下之意。

昭华接着道,“我也知晓,以周楚的关系,拿到图纸恐怕难度不小,此去楚地,你若能想方设法让楚国与我们交易,卖出些机子,亦是极好的。楚国一直觊觎我们的弓弩,彼时可以以此为谈判。”

宋晖月点点头,“顺宁知晓。”

她微低着头,乖巧听话的模样让昭华十分受用,昭华摸着她的鬓角,笑着道,“辛苦我们顺宁了。”

宋晖月慢慢道,“顺宁生于天家,虽是女儿身不能上战场保家卫国,能尽力而为,为国效力,实乃顺宁之幸,又何谈辛苦?”

昭华欣赏地点点头,“你有此心,不愧是天家儿女。”

*

回到宅子时,小雨又变成了大雨。园中种的桃树,因为雨水的冲刷而露出些根系。

宋晖月怕雨势太大而冲倒了树,想弥补一二,结果湿了裙摆还是徒劳。

宋晖月有些泄气,回到屋中擦手。

翎儿替她更衣,一面埋怨道,“长公主也太为难人了,若是此事那样容易,早都办成了,又何必靠公主…”

宋晖月食指抵住她的唇,摇摇头道,“慎言。”

隔墙有耳,翎儿也慢慢噤声,“奴实在心疼公主。”

宋晖月笑了笑道,“无妨,你先下去罢。”

翎儿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抿了抿唇有些低落。

宋晖月看着这个跟了自己许久的侍女,还是软了心。

初见翎儿时,她还瘦瘦小小像个豆芽菜,端茶时撒了八皇子一身,这个骄纵的皇子当即就要赐死她。

正逢宋晖月从皇后宫中出来,她想了想,扬手制止道,“这春日光景,何苦为了个婢子劳心伤神?”

八皇子哼了声,“她笨手笨脚,留着也无用。”

“那皇弟可愿交予我处理?”宋晖月笑了笑,“这样好的时日,我替皇弟做些纸鸢吧。”

八皇子还小,想了想便同意了。

但他到底不好糊弄,宋晖月那日做了十来个纸鸢,八皇子才满意。

那日宋晖月在皇后宫中受了责罚,膝盖和手心正隐隐作痛,走出宫时已然筋疲力尽。

回宫时却又遇见了翎儿,她哭着要抱宋晖月的腿,却碰到了宋晖月的伤口,疼的宋晖月一抽。

她有些烦躁,可看着那张花了的小脸,又软下心来。

宋晖月看着如今长高不少的翎儿,摸了摸她的头叹气道,“日后你做事,要细细考量,说话切不可随心而语。我是怕若有一日,我救不了你,怎么办呀?”

翎儿抹了泪跪下,“公主责罚奴吧……”

宋晖月笑了笑,“我并非和你生气,你先下去好好想想。”

翎儿低下头称是。

宋晖月撑着额头,一时有些恍惚。

她一面思索着那纺织机的可行性,一面又渐渐的生出些无措来。

楚国皇帝年老,若她嫁去后不久,楚国皇帝薨逝,到时她该如何自处?

殉葬,还是像戎族一般,子承父业?

和亲公主大多下场惨烈,葬身他国已是万幸,若运气差些,受尽折磨才求得一死。

宋晖月之前刻意回避这样的想法,此时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

因此她未曾注意到,身后青色的身影。

那人顿了顿,冷声道,“谁欺负你了?”

宋晖月身子轻颤,她转过身去,望见谢春和的玉容,委屈一股脑窜了上来。

她下意识抓住谢春和的手腕,像抓住救命稻草,瞬息间又轻轻松开,“……没人欺负我。”

那人垂着眼,骨节轻轻拭去她脸庞的泪,语气淡淡道,“你尽可以说,我自有法子替你教训他。”

宋晖月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些伤心。”

她睫毛也是湿润的,颤了颤,“存阳,我还有些害怕。”

谢春和指尖一顿。

她抬起脸,小心翼翼地说道,“楚帝已经年老,我…”

谢春和明白了此事,他笑了声,笃定道,“你不会嫁给他。”

宋晖月一愣,只见他神色冷然,缓缓笃定地说道,“他不会活到那时。”

宋晖月一惊,谢景明向来敬重父皇,怎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她伸手捂住谢春和的唇,软了声,“慎言,你怎可以这样说……”

谢春和眼底漆黑,冷色极重,还有浓烈的恨意。

宋晖月叹了口气,想起初见时他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模样,便又生出了些心疼。

谢景明向来崇尚君子之道,这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断然不会做相残之事,他既有不快,定然自有道理。

她垂下眼,依稀可见谢春和瓷白手腕,那里还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她以往从未在意。

这红痣在白玉般的手腕上,像个恰好的点缀,更显得骨节漂亮。

层叠衣料覆盖之下,隐约可见深浅不一的疤痕。

宋晖月拨开他的衣袖,只见疤痕蜿蜒而上,有旧有新,是成年累月而生成,宛若白璧有瑕。

谢春和垂眼望着她,眼底清湛,似乎不解她的举动。

宋晖月抽了凉气,止不住低声问道,“这么多年,你累不累?”

谢春和神色淡然,身上青衣衬得他玉容清俊,“习惯之事,何谈累不累?”

宋晖月摇摇头,认真地说,“不是习惯了就不累了。这伤口生长时,又痛又痒,寻常一次都难以忍受,这样多次……”

她眼底映着心疼,“我替你涂些药膏,虽不能消去疤痕,但能让颜色浅些。”

碧绿色的药膏在柔软的指腹上,宋晖月认真地给每处伤痕都擦上药。

可掀开袖子,有力的胳膊上尽是长好的伤口,这一小盒根本不够用,宋晖月有些无措的停住。

谢春和垂下眼,“……还好。如今伤口已长好,这些痕迹留不留,也没什么区别。”

宋晖月抿着唇,有些泄气,也不知他胸前伤口是否好全。

她正出神时,只见谢春和从袖中拿出一根玉簪,温声道,“之前我受伤多靠你照顾,如今我余下材料不多,只能做些小玩意。”

这根玉簪通体透亮,循着深色为主体,旁边的飘花雕成深浅不一的小果,像熟的程度不一,别出心裁。

宋晖月捏着玉簪称赞道,“这样漂亮,你费心了。”

她首饰不多,到底是小姑娘,对于漂亮首饰,没什么抵挡力。

她眼底透亮,摸着玉簪爱不释手,再一想是面前人送的,宋晖月便忍不住雀跃起来。

谢春和温声道,“戴上试试。”

却故意露出自己弄出的伤口。

最近赵都如同附骨之蛆,几度穷追不舍。

他需得宋晖月帮忙。虽因兄长之故,宋晖月对他不甚怀疑,可二人终归有别,如若想教人死心塌地,必要之时便要引人可怜。

宋晖月果然被他掌心的伤吸引,喜悦也少了几分,“让我看看。”

谢春和顺从的露出掌心,她从一旁拿来药粉,细细地替他上药、包扎。

“原不用这样费心劳神,这点伤口左不过两日便好。”

也唯独她,一点点伤都见不得。

宋晖月瞪他一眼,“你这样想,早晚被人戳成筛子。”话音一落,她又觉得不吉利,手指敲了敲木桌。

她动作间,发丝扫过谢春和手腕,他微微笑了笑,“你若不戴,我这伤岂不是白受了?”

宋晖月一怔,点了点头,对着镜子比划,找了个合适的位置钗上。

她望着镜中,镜中人鬓发如云,余下黑丝落在肩上。玉簪颜色清润,衬得她脸庞莹白,气质更温婉了几分。

一想到这玉簪经由面前人之手,宋晖月又微微红了脸,觉得有些羞怯。

楚国与周国不同,周国互送玉簪是平常事,寻常友人也会将其视为乐趣。但楚国习俗,唯有视作妻子,才可赠与玉簪。

谢景明虽恪守君子之道,但也不是古板迂腐之人,或许未曾想这样多?

宋晖月眼睫微颤,唇边却压不下去。

美人如花隔云端,泛粉的脸颊比胭脂更动人。

谢春和目光停在镜中,眼底几度变化。

他神色慵厌,抬指勾过宋晖月裙摆边挂着的玉佩,故意发问,“我许久不曾拿刻刀,不知技艺是否退步,这玉簪和其相比如何?”

这么提出这样的问题?

宋晖月微愣,再想谢景明向来严求自身,在细节重视也不足为奇。

宋晖月不懂雕刻,以她之见,只觉两物风格不大近似,很难相比。

不过玉佩是谢景明初次学雕刻之物,而玉簪是他近日之作,相比之下肯定是近日所雕更佳。

宋晖月便如此说道,“自是玉簪更为漂亮。”

谢春和不动声色地说,“这玉佩式样早已过时,起初雕刻也不算尽善尽美,就当是个赏玩的物件,戴着总归不大好看。”

宋晖月并未反驳,可心底却不这么想。

无论是他第一次刻的,还是如今更精美的玉簪,她都十分喜欢,也觉得十分珍贵,都会好好地珍藏。

*

夜色已深,谢春和坐在窗边,望着窗外大雨滂沱,心口微微发烫。

他指尖,手腕,被她触摸过的地方似乎都在发烫。

他似乎又看见那双带泪的,含娇带怯的眼眸,总红通通的像个扒拉耳朵的兔子。

那么容易信任他人。不知怎样在深宫中活下去。

可她钗着玉簪,转过头含笑望他时,谢春和一瞬骨血翻涌,浑身叫嚣着,想将她据为己有。

眼前闪过她睁着通红的眼眸唤他“存阳”的模样。

这个兄弟一样的字。

一个被寄予厚望,一个被当成不祥之兆。

这么多年,似乎也只有这样一个人问过他,累不累。

隐匿在黑夜,不得见天光的日子。

谢春和垂下眼,忽地笑出了声。

兄长,你只不过认识她早些,占尽先机,这是上天眷顾你。

可上天不会一直眷顾你。

他想起她善良得近似笨拙的性子,愉悦地勾起唇。

自古逢大雨,墙面坍塌,人们总怨上天不慈,雨势太大。可若墙面毫无罅隙,又怎惧一场大雨?

庭院里的一面墙,在接连几天的雨势中轰然倒塌。

奴仆连忙去修。

谢春和缓缓翻过一页纸,目光平静无波。

1.这个放胡椒的是唐代煮茶的一种方法,感觉不是很好喝哈哈哈

文中很多是查的资料,如果有不对的地方大家轻拍55

宋晖月:你好特别,你和我认识的男生都不一样,你给我一种疏离感,很孤独的感觉,若即若离,我听过很多人说自己孤独,但我觉得你的孤独才是真正的孤独。感觉你的内心深处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人,你一直在伪装自己。你想要一点刺激,一点危险,一点捉摸不透,甚至是一点折磨。你想要过度的东西,你想要不可理喻的沉迷,你想要情绪的烈火炙烤你的灵魂,你想要能够消耗你生命的爱情。你给我的感觉就像博尔赫斯那句你不过是每一个孤独的瞬息。在任何时候看到你都会吸引我的目光,即使你面无表情 。很多时候我想去了解你,想知道你在想什么,又觉得你的外界有一层保护膜,我不想打破。

谢春和:她真的好懂我。好爱她。

谢景明:....

谢春和:不被爱的才是小三

谢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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