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已经送至昭阳宫。
听见她的脚步声,原本眯缝着眼睛的姬轻墨睁眼侧身,笑意嫣然。
虞夭夭看着自己身体上出现那种表情,百味交杂。支走昭阳宫所有下人她扑倒在床上,抱怨姬轻墨非要每日一诗,去太傅那里学的应该是治国之道,学作诗作甚?害死她了。
“朕又不想学治国之道,何况所谓的治国到底不过‘多听臣子一意见,注意民情,宽宏大量,勤政爱民’。”他眯缝着眼睛,笑吟吟反问虞夭夭今日董深讲的是否还是这些。
“自然。”但今日虞夭夭记得最清楚的还是那句“陛下你在说什么?”
姬轻墨长笑道:“董深眼都花了还做太傅,上朝就打瞌睡还有椅子坐。在朝中混了这么多年,他可不傻。他是太傅不错,可朕才是皇帝,张文斐才是宰相。”
虞夭夭只是叹气。“文人的世界真是麻烦,还是军中好,用武力定输赢。”
“行军打仗却还是要智谋。”
“可我爷爷总说你父皇作战从不考量智谋,他总喜欢说若是力量能占据压倒性的优势,再多的谋略也是无用。”
“难怪打不败燕国。”
虞夭夭一时哑然。
姬轻墨见状便说军中只能依照主帅的意思行动,主帅是他的父皇吴武帝。“看你进来时心情不好?太傅给你罪受了。”
虞夭夭说起小皇子姬轻墨的事情。那孩子过得那般凄苦,却也无人关照。赵太后膝下无子,为何不帮忙照看一下?“军中若是有孤儿,大家都会帮着照看,保那孩子平安长大。”
姬轻墨沉默很久,只说这里是皇宫不是军营。低声道有些事还是早些说清楚为好。“太后嫁给我父皇三十年从未有过一夜恩宠。你可相信?”
虞夭夭瞪大眼。“可不是说她娘家势力很大。”
“她当年的娘家是宰相,她现在依旧是太后,可现在的宰相却是张文斐。朕那个爹其实挺狠。”
虞夭夭记得姬轻墨在赵太后面前那几乎算是逆来顺受的态度。原来是这般?
“赵太后未趁朕母妃过世弄死朕这个无品亲王朕都应该千恩万谢。老人家,让着点儿,算不上大事。”
“你母妃那么受宠,你却连亲王都不是,这般受宠却不争不抢。”
“众人都这般认为。朕的名字源于‘水轻墨澹’。做皇帝前朕也是这般想的,可这两日在床上躺久了却忍不住思虑母妃是否只是为了皇位以退为进。她很有耐心。”
姬轻墨看着虞夭夭分外惊诧的模样,又似笑非笑地反问:“我母妃打压了太后二十年却真不想让她的儿子做皇帝?”
他又冷冰冰说起“姬云燚”这个名字的寓意。
云燚——云中之火。
“电闪雷鸣?”
姬轻墨摇头否认:“须臾之光怎可称‘火’。”
云中之火,太阳。
“皇祖母不喜,却也不说,只是寻了个借口寻马贵人的事端将二皇兄贬为庶人,二皇兄性子烈偏是不改孩儿的名字。马贵人拼死一搏才替孙儿换了个在宫中读书的资格。可皇祖母却把姬云燚关进了冷宫。张福也只能跟着。”
姬云燚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六岁。冷宫中的娘娘无事也教他一些,倒也识了一些字。
姬轻墨的语调不冷不淡。
虞夭夭细听,却笑道:“这般来看你还真是个好人。”
姬云燚能离开冷宫只会是姬轻墨的意思,放出二皇兄被囚禁的儿子是姬轻墨做登基后做的极少的事中的一件。
姬轻墨耳根有些红,闭眼。
“为何忽然同我说这个?”
“你现在在朕的位置上,有些事情得看清。也得明白自己身边的人。你可有同叮嘱朕的?比如虞家?”
虞夭夭只道她在宫中,家中男子最多在朝堂上见一眼,家中女子又不能入宫,有何可担心的?
“稍等,朕用过午膳去帮你收拾张文斐!”
姬轻墨面上满是笑意。只说虞夭夭连董深都搞不定,就别想斗张文斐了,能做宰相控大局,张文斐自然是人精中的狐狸精中的人精。
还是先说说虞家的人。
“他们又进不了后宫,怕什么?”
虞夭夭午膳后便去找张文斐。
张文斐正在翻看今早送来的奏章,这本是姬轻墨的事,他原本也多少想教姬轻墨一些。姬轻墨却一直将所有事情都交给他处理,一来二去,除了大事张文斐也懒得找姬轻墨商谈,自己便顺手处理了。
见虞夭夭进来,张文斐颇有些意外。“陛下不睡了?”
“偶尔还是得做做皇帝该做的事。”
张文斐松了一口气:“有了这位皇后,陛下还真是改变了不少。”
“朕说自己英雄难过美人关,爱卿信吗?”
“信。”
虞夭夭见张文斐心情不错便问起早朝时的争端,心道一定要替虞家争一口气!一定要将军费要来!
没钱怎么篡位?
张文斐听出话语间的意思,却淡然道:“那陛下认为是先攘外还是先安内?”
“攘外?”
“为何。”
有备而来,虞夭夭声音洪亮有力。
“燕**队已在边境虎视眈眈。燕国兵强马壮且占据雁渡关,雁渡关易守难攻,不然父皇也不会带着虞家打了二十年都不过只是自保。若是燕国忽然起兵,我朝应对不及,若再失了紫阳关,往南只有丘陵和低矮山岭,根本不可能阻拦燕国骑兵南下。国都不保,百姓流离失所,家都没了,何来安内?”
张文斐眼中颇有些惊喜,捻须,却是问:“陛下建议将财政放在军费上?”
虞夭夭用力点头。
“先帝当年带军出征多次,大小仗数起都打不下的雁渡关,只靠虞家,行吗?”
虞夭夭哑然。尚不到一日,雁渡关三个大字就沉甸甸压在了她的心口。虞家军功再大,收不回雁渡关就昂不起头。
雁渡关……
张文斐抱出一堆奏章搁在虞夭夭面前。
“这些工部大臣们联名上奏的。这些军部。这些是吏部、礼部、刑部的。六部都在要钱,这一份则是户部的这些年的财政,昨年已是入不敷出。
“今年更是麻烦。天监说今年天有异动,才三月南方就有地方出现洪涝,陛下不觉奇怪?”
虞夭夭细想,还真是古怪。
洪涝一般都在六月以后,现在不过三月,怎么会洪涝?
“陛下请看。”
张文斐将厚厚一摞各地发来的调查结果放在虞夭夭面前。
“先帝继位三十年在军费上支出极大,对驿道、运河、堤坝却极少管理。三十年……三十年都未妥善整修啊!
“今年比往年炎热。冰山融化、雨水又较往常多了不少,堤坝常年未整修且遭遇了蚁患。前朝修的运河本可以分流却又常年未整治,运河不比天然河,极容易堵塞。故而需要人力物力财力清理。
“臣让水司算过,若是清理干净河道再拓宽运河就可以分流不少水量。钱只有那么多。陛下,该如何用?”
虞夭夭细算了一下,果真不能将所有钱财放在军费上。
“先安内!”
张文斐却又笑道:“可若将所有钱财全都放在内政上又如何应对燕国?就像陛下所说,燕国若是闯过了紫阳关,一路南下,国将不国。”
“那——各自一半?”
“刑部、吏部、礼部又要如何?”
“平分?”
“所用钱数相同?若是不同,轻谁?重谁?另,户部又要如何创收?”
虞夭夭傻眼。
“朝政之事,哪有那么容易?”
虞夭夭心中腹诽不断,说来道去,张文斐不就为了证明她不行?声音便越发响亮:“朕可以学!”
“陛下怕得分外努力才行。切莫学一点皮毛就胡来。”
虞夭夭忍!“朕不怕!”
“光有胆量是无用的。”
虞夭夭忍!“朕会学的!”
“听说陛下今日在太傅那处赋诗一首?”
虞夭夭轻声咳嗽:“张宰相?你就不担心朕杀了你?”
“陛下,老臣已将棺木交给李公公代为保管。”
虞夭夭:“……”
她忍!
求学之际,她不忍谁忍?姬轻墨吗?
一个时辰后,虞夭夭回到宫中,趴在床上,叹息道。
“你说对了,那是个人精中的狐狸精中的人精……”
姬轻墨:“终有人体会朕的苦处了!”
忽然小章子来报。
“恭喜陛下,贺喜娘娘,太后听闻娘娘身子有恙。恩准虞家三位夫人来探望娘娘。”
姬轻墨:“喔。”
虞夭夭:“真的吗?哇!”
小章子看看姬轻墨,又瞅瞅虞夭夭,眼珠子一个精乱转,却还是朗声道。“三位夫人已经在宫外候着。”
虞夭夭:“那赶紧请啊!”
“遵旨——”
小章子倒退出门。
虞夭夭:“好开心啊!我家来人了!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给我带我娘做的芝麻糖。我娘做的糖可好吃了。”
姬轻墨:“那个——我是谁?现在是谁?你是谁,现在是谁?”
“我是朕,是朕的爱妃啊……”
姬轻墨皱眉,认真点了点头。
虞夭夭吞下惨叫声,死盯着姬轻墨:“为何她们会来?!”
“你昨儿在太后那里做什么了?”
“大展神威啊!”
姬轻墨扶额。
虞夭夭懂了。
报复!
这是赵太后的报复!报复!
“小章子所说的宫外是指后宫外,一来二去尚且有些时间,来得及。快些告诉朕,你家有哪些女子?”
虞夭夭:“全家男人一百余,他们的正妻加上有婚约的,再加小妾、通房丫头、外室大约三百,你问——哪个?”
姬轻墨再度扶额:“能进宫的?”
“那也有五十左右吧。”
“你亲娘呢?”
虞夭夭松了一口气。她亲娘是小妾自然没有资格进宫。亲娘不来心中便松了一口气。
姬轻墨现在是她,姬轻墨只要装病,装可怜也就混了过去。
她更不担心自己,这么多年难道她还摸不清家中妇人的大致脾性。
门外已有了脚步声。
“随机应变!”虞夭夭低声道,只要她娘周小娘不来,她就不担心,周小娘是侧室,有何资格进宫?
不怕。
小章子也将夫人们带了进来。
为首是赵太后。
李嬷嬷扶着赵太后。
赵太后身后是虞夭夭的奶奶,虞老夫人。
虞老夫人身后是虞夭夭父亲虞冬裕的正室,家中大娘张氏。
两位都是诰命夫人。
周小娘走在两位诰命夫人身后,因身份她多少有些畏缩不安,但见到坐在床上的姬轻墨,眼神一下亮了起来。
虞夭夭脚一软。
说好的妾室不能进宫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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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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