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望扯着虎皮唱大戏,为她和长陵换来了十天来最好的一顿。
只是此时饮食文化还在萌芽状态,又是冬日,没什么生鲜美味,席上大多是汤羹、干货和鱼脍这一类较原始的菜肴。
他们用的是分餐制,各人一个漆盘放在面前,跻坐四方,杯盏俱齐,只是陶瓷做的餐具很少,金银、漆器、青铜居多。
真的很落后啊。
舒望叹息着。
不过有的吃,他们俩已经很满足了,长陵吃得风卷残云般,幸而骨子里的王族贵气还在,吃起来也算从容。舒望默默观察着他的动作,分毫不差地复刻了一遍。外人看来,她却更加雍容雅致,高门出身的身份,基本上铁板钉钉了。
寻常人家,养不出这一身贵气。
吃过饭,舒望还不忘让人给山打包了一份,秦同便顺势提出,让他们住到将军府,他这将军府,从前是刑都守备的居所,修建得十分豪华舒适。
舒望看着面前不足一层楼高的屋宇建筑,毫无审美的庭院,五步一岗的巡卫,摆手拒绝。
秦同无非是想监视他们。
长陵道:“秦将军言出必行,既然罚我去了矿场,若出尔反尔,将来如何立信?”
舒望也道:“这些表面上的客套功夫就不必做了,咱们还是先说说如何合作。”
秦同犹豫着,若是常人,他可以随意摆弄,但眼前这两个,显然都不是好糊弄的,尤其舒望,她说的是殷洛正音,周王室居殷洛,为四方之中,为口音之正,各国之间,口音差异极大,但也有许多贵族会说正音,盖因正音为雅,非常人能学,所以口音一定程度上就代表了一个人的身份。
舒望一直不说自己的出身,他也不可能从天下舒姓贵族中一个个猜测,目前看来,她或许来自卫国舒姓。
“舒姑娘想如何安排?”
舒望道:“我有三个要求,第一,免除长陵的苦役,不再监/禁我们。”
“可以。”
“第二,派二十名年轻有力,吃苦耐劳的男女,在矿场旁专门辟一块场地,让他们制作冻伤膏,我要什么,你就给我什么,不许打听,不许偷看,家族秘方,我就是给了你,也会给你惹来麻烦。”
“好……”秦同略有不满。
“第三,我要十金作为酬劳,做好的冻伤膏你是自用还是变卖,我都不会插手,请提前拨付一金,换成等价的粮食、布匹、菜蔬。”
秦同这下不高兴了:“若舒姑娘最后做出来的冻伤膏价值不如十金,那我出人出力岂不是太吃亏了?舒姑娘,你这样空手套白狼,不厚道啊!”
“你答应就照办,不答应我也随你,只是——如果冻伤膏从别人手中传出来了,你可别后悔。”
她所说的“别人”,还能有谁,自然是秦同目前的死对头,陈国将领岳怀,人家正在东野原虎视眈眈呢。
舒望抬脚就要走,被秦同拉住,他万分紧张地说:“舒姑娘,你可别为难我,这儿毕竟是我的地盘,给点面子好不好?”
“从前舒家门庭都没有来往过将军这样的人,这已经是我再三衡量过的要求了,秦将军,你可别得寸进尺。”舒望面无表情,瞥了一眼他抓住自己衣袖的手。
秦同心里恨得牙根痒痒,却不敢发作出来,舒望看不起他的庶民身份,屡次呛声,把他这个在刑都城说一不二的一把手的面子碾到了尘土里去。
“好!我答应了,不过舒姑娘要尽快——”秦同最终还是派人按照舒望的要求,拿了一金的粮食和布匹出来。
长陵提着米袋,抱着绸缎,跟在舒望后头离开了。至于舒望另外提的食盐、肉蛋、蔬菜,还要秦同现派人手去筹集,晚间就会送到两人的住处。
秦同在后头摔碎了碗盏,怒喝道:“舒望!给我好好地查,老子就不信查不出她的底细来!”
走出将军府,两人回到了集市,舒望采购了一些锅碗瓢盆和筷子,又买了两张皮子,临走之时,对那个卖竹筐的老伯说:“老伯,我这里有一桩生意,做好了大概能赚到一金,但要请你先做好了货,过几天再付钱,行吗?”
老伯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一金,那可是八口之家五年的全部开销!若他能挣到一金,和老太婆这辈子就吃喝不愁了。
但出价如此高,想必要求也很难达到,老伯环顾四周,原来集市上只剩下他这一家卖竹器的,他虽有些惶恐不安,但富贵险中求,为了老太婆余生安逸,还是咬着牙问:“姑娘你要什么东西?要多少?”
舒望道:“你取一节竹筒,留下一头的竹节,另一头加个相嵌的盖子,最好能装水而不漏,有多少要多少,尽量去做就可以了。”
老伯立刻就明白了,她要的其实就是水筒,这东西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只有不能漏水一样,可能还要费些功夫。看她出手大方,买这买那的,应该不会骗人,就算她骗了自己,那东西的成本和耗时也不多,他就算以后当个搭头白送给人,也不算太吃亏。
于是他拍着胸脯,振声道:“小老儿知道了,这就收摊回家和老婆子砍竹子去。”
舒望点点头,同他告别。
两人一路回家,天边阴云终于化作了雪花,慢悠悠飘下,将他们来时的路覆成一片雪白。
像极了他们刚从响李寨逃出来的时候。
长陵身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货物,打破了一贯的严肃沉默:“今日方知,舒姑娘不光厨艺高超,还懂如何骗吃骗喝。”
舒望背着手摇头晃脑:“非也非也,不过是仗义执言,替天行道。”
“不过此番行事太过顺利,倒让我心中隐隐担忧。”他说的应该是舒望身份的事,确实如秦同所想一样,舒望身份存疑,将来或许会是一个隐患。
“这个你不用担心,520同我说过了,这身体的主人也叫做‘舒望’,确实出身不凡,日后积分足够,它可以让我查看‘舒望’的记忆,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长陵不说话了,眼神落在舒望身上,多了几分探究之色。
两人回到马厩小屋的时候,山坐在门口等着他们,见长陵给他带了这么多好吃的,高兴地“哇哇”直叫。
小屋简陋,却是他们目前的第一个家,被各种东西塞满,显出一种富足温馨的感觉。
舒望拢了拢身上衣物,开始笨拙地拿着针线缝衣服。这里不卖成衣,也没有一个裁缝,凡事都要她亲自动手。
“长陵,你过来一下。”
长陵应声过去,舒望看了看他,忽然脚底一滑,扑进了他的怀抱。
舒望有些尴尬,为了缓解气氛,顺势用手圈住他的腰身,一寸一寸地度量。
他身体僵直,不敢动弹,呼吸已经有些急促错乱,舒望身上的幽香丝丝缕缕,钻进了他的鼻孔。
她是个爱干净的,逃难的时候,只要醒着,只要有热水,都会擦拭身子,每次都把他支开到远处。
舒望给他量好腰围,胸围免了,因为他年纪尚小,看起来和腰围差不多,又绕到他身后,比量着他的肩宽、背厚。一一记好之后,她才想起来,自己要做的是宽松的古代衣裳,不需要三围数据。
她的脸红了红,没把自己做的蠢事说出去,默默坐回床上,整理针线和布料。
长陵忽道:“山身上的衣服也不耐严寒……”
山是他的属下,自然该由他开口关照,但舒望是记得给山买布料的,只是她方才羞涩,慌里慌张的,把这事给忘了。她连忙起身,给蹲着的山量了肩宽和臂展,讪讪地坐了回去。
舒望在现代社会大概只有小学做课外作业的时候拿过针线,哪懂得怎么做衣服?只能凭着想象,先用炭条在布料上画好轮廓,再谨慎小心地下刀,生怕哪里裁错了,浪费了衣料。
白雪反射着月光,屋子里很亮堂的同时,也很冷,家徒四壁恐怕也就他们这样了。
长陵生了一大堆火,坐在火边跟山学做草鞋。
他也是娇生惯养大的,除了习武,就没受过别的苦。昔日昌国王宫里的歌台暖响,声犹在耳,眼前却是灯火都没有一盏的狭小屋舍。
长陵自嘲似的笑了笑。
舒望笨手笨脚的,终于裁出了两件衣服的形状,飞针走线,先合二为一,再将两面缝起来,来自现代社会的她,还在这件不伦不类、不古不今的衣服上,加了两个口袋。
因为没有棉花,她只好把柔软的皮毛塞进夹层,一点一点铺平,用粗线固定好位置,像羽绒服那样,划成方块状。
舒望几乎做到了深夜,才想起来舒展身体,伸了个懒腰,山已经在墙角的稻草堆里睡着了,鼾声如雷,这个从奴隶社会来的大力士,在他的时代,也算是一位“名臣”,来到这里,衣食无继,还得去矿场上工,却毫无怨言。
长陵在闭目小憩,但舒望知道他没有睡着,应该在和250了解系统知识。
她小声喊他:“长陵。”
长陵睁开眼,乌沉沉的眸子十分专注地看着她,带着些疑惑。
舒望把第一件做好了的夹衣展开,抖了抖。
长陵犹豫片刻,习惯性起身伸开长臂,似是等着侍女前来服侍,舒望一愣,推他一把,把衣服丢给他自己穿。
他恍然回神,接了衣服,看着手中蓝黑色的夹衣,似乎还带着她掌心的余温,样式奇特,虽说不上丑,但和他曾穿过的锦衣华服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与条件简陋的当下相比,实在是舒望能做到的极限了。
长陵穿上夹衣,平静无波的眼神中,暗流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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