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山雨欲来

凌驭风塌下肩膀,像是放下一个沉重的包袱。

他的声音还是跟从前一样不悲不喜,没有起伏,让人听不出真假,也听不出感情。

“丫头,其实当年我有想过和你在一起。但现在的你应该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我平静的看着凌驭风,他眼窝深陷,脸上多了许多皱纹,鬓角上有不小细软的白发。

从前那个能逆光站着的高大男人,终究是在这个勾心斗角的朝堂中老去了。

这让我觉得可悲、却又可笑。

“抱歉,我不明白,烦劳太傅告诉我,哪里不可能了?”

凌驭风听到我开口,笑着点评道,“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心虚的时候,说话就含着炮仗。”

凌驭风叹了口气,用回忆一般的语气说道,“我是你的太傅,你是我的学生。这是不能被世俗所接受的。当年你还小,我不想让你背负这些。”

他总是这样,用高超的话术偷换概念,用虚伪的表演来获取同情,让人一不留神,就会掉入他的陷阱。

凌驭风接着说道,“丫头,十年前的你对异性的渴望,更多是因为你对父爱的向往,所以当时,我很难和你说清楚这些。但现在你长大了,你明白了伴侣真正的含义,我为你感到骄傲。”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你当年对我做的所有的一切,包括但不限于邀请我和你偷情、在我逃婚后任由舆论向对我不利的方向发展、从始至终以被学生纠缠的无辜老师的身份卖惨、以及从来没有出面为我说过一句话。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对我的一种‘隐忍’的爱?因为你‘爱’我,所以你伤害我、甚至任由别人伤害我,这……就是你口中的‘爱’?”

我笑道,“这竟然是‘爱’?而不是怯弱、自私、贪权后的权衡利弊?”

“凌驭风,我的确要感激你,因为你教会了我太多的东西!如果你想用这种话术对我洗脑,让我以为我误会了你的深情,然后被你利用,带你离开这牢笼的话,你就太高估了自己。”

“女孩都会傻一次,但她不会永远傻下去。你会跟着你的罪孽一起,走向无边的黑暗!”

听我说完,凌驭风从面无表情,到皮笑肉不笑,在到最后整个身体都因为大笑而不停颤抖。

那剧烈的笑声不再是他惯用的假笑,而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带着偏执和疯狂的笑。

他明白,大势去矣。

“知道为什么乔麟比你们早知道那么多事情么?”凌驭风玩味地看着我,一点一点揭开真相,“因为我在坤州有亲信,我让他们单独透露了一部分信息给乔麟。”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看不透他的目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凌驭风摸摸鼻子,整个人的动作都显得有些癫狂,“当然是为了,让他快点知道真相。”

“你会这么好心?”我的头皮开始发麻,心中隐约猜到的真相让我战栗。

凌驭风哈哈笑了,像个疯子一样撕开了他的目的,“乔麟是你的心血,是你最得意的作品。如果他背叛了你,你是否就能明白,我当年的心情了呢?”

“所以你故意污蔑他!然后杀了他?!……”

凌驭风不断发出啧啧声,纠正道,“我只是污蔑他,杀他的是贺兰教,谁让他提前发现了瘟疫的源头是家禽,而不是水源呢?”

我一下站了起来,椅子因为快速后退重心不稳,倒在了地上。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刑部天牢的,似乎是下雨了,我走到府衙门口的时候,才发现身上全湿了。

坤州会不会下雨呢?

艾维斯会给自己打伞吗?

会的,他一定会。他很精致,会照顾自己,只有我,傻不拉几的,老让他担心。

处理和离事宜的府衙门口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周围好几个婢女撑着伞,一副风一吹就要倒地的样子。

有一个年纪稍大的嬷嬷看到了我,向着马车窗户说了几句话,接着马车的车门被打开,那一群婢女撑开一把大伞,将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搀扶下马车。

就在那贵妇刚要下脚踩地的时候,她突然把脚缩了回去,然后给身边的嬷嬷使了眼色。

那嬷嬷在青石板的地上铺了毯子,那贵妇这才下了马车站在地上。

我的脑子遇到了无法理解的事情,这就是长安的贵族吗?好像比以前更讲究了……

一把画了水墨图样的油纸伞向我一点点移过来,近看那嬷嬷,脸上竟也画了浓妆。

“殿下,这是我家夫人王氏,也是您的婆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点头示意,说了声,“王夫人好。”

身边的嬷嬷明知故问,“殿下,您来这儿做什么呀?”

“和离。”

那嬷嬷努了努嘴,“殿下,恕老奴多嘴。这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有什么事儿不能在家里说呢?夫人,也就是您婆婆,深明大义,自然会为殿下做主的。”

“虽然有婚约,但我从未过门。婆婆这两个字,还是免了。我和王怀枫性格不合,走不到一起。这书里传的缘分,就算了吧。”

听我说完,王氏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细长而尖锐,让人十分不舒服。

“这女人哪,年纪大了,就不好生孩子了,到哪儿都是落魄货!殿下也不是没吃过那些闲言闲语,不知道它们的厉害。我王家是高门大户,四世三公,对这些闲言闲语,是最看不上的。不过,我王家重诺,若是有了婚约,是怎么也不会嫌弃的。只要殿下愿意回头是岸,我们也不是不可以既往不咎!”

我摸摸鼻子,他们王家是高门大户,我这公主却是没人要的落魄货?

如今他们大发慈悲,愿意让我跪着嫁进王家,是对我的同情和恩赐。

受不起、受不起……

“不用了,夫人。王少爷太优秀了,做的一些事情我实在高攀不上。今生注定是无缘了。”

王氏对此的解释十分可笑。

她撩着眼皮,阴阳怪气地说道,“枫儿也是在乎你,喜欢你所以才这样,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他呢?”

我笑出了声,“因为喜欢我、在乎我,所以不分青红皂白地伤人?所以拦截我的信件、偷窥我的**?这不是喜欢和在乎,这是可怕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王氏的声音更加尖锐,喝道,“枫儿是你丈夫!你是他的女人,你本来就是他的,有占有欲、控制欲怎么了?”

听王氏说完,我放弃了同她沟通的想法,“看来王夫人很疼爱自己的儿子,觉得谁嫁给他都是福气。只可惜,我福薄,受不起。所以我一定会和离。”

我向着衙署走去,王氏瞪大眼睛,出冷气道,“男人就是天!你敢!你是公主又怎么样?公主也是女人!女人和离,那是要滚钉板的!”

我哈哈笑了。

“不就是滚钉板么、不就是夹手指么、不就是廷杖么。

有什么好怕的?

我镇守坤州六年,杀的人不计其数!

我看过那尸横遍野、看过那血流成河!

我几次三番在地府游荡,我听过十八层地狱里鬼魂嘶喊的声音!

这些小小的刑罚不过是在身上走一遭,和我曾经经历过的事情相比,又能算得了什么?

只有你们这些被恩荫圈养的人牲,才会感到害怕!”

王氏听后,差点摔倒在地,幸好她的仆人们扶住了她。

我走进官署后,王氏仆人在门外的叫骂声此消彼长。

最后挨了二十下板子,我终于拿到了和离协议。

我自由了。

在童府养伤的时候,童淮告诉我,如果不是这次兵变我占了头功,加之王氏大铩羽翼,这份和离协议还真不是二十板子的事情。

说完,童淮对我抱拳表示敬佩,“公主,古来女子向男子和离不过凤毛麟角,您是真当硬气,巾帼不让须眉,老夫佩服。”

我却开心不起来,“我为国平乱,流血流汗,得不到左仆射的夸赞。如今一纸和离,竟能当得一句‘巾帼不让须眉’?我还是太年轻了,不甘心得到这样的评价。”

童淮捋捋胡子,让我放缓步伐慢慢走路。

“殿下啊,下官的夸奖都是次要的。下官夸您是‘巾帼不让须眉’,理由可以是奋勇杀敌、也可以是勇于和离。但只下官一个人认没用啊,这天下的读书人,可都是男人。您要让他们都低下头,说一声‘女人厉害’?”

我叹了口气,童淮继续说道,其实那王氏来找我,已经是低头给我台阶了。

王怀枫的父亲、爷爷都身死兵变,王怀枫受伤不轻,又没有成年,家中旁支都蠢蠢欲动想要分家。

王氏来找我,是希望我嫁给王怀枫,好在王家主持大局,保住王家的贵胄的身份。

童淮的解释让我十分诧异,“什么?恐吓我、给我脸色看,就是低头给我台阶下?”

“殿下啊,她总不能哭着求着您,让您嫁给她儿子吧?只能贬低您,让您觉得嫁进王家是高攀哪。”

我抬起头看天花板,觉得十分迷茫。

看来我不止是讨厌政治斗争,我是讨厌所有斗争,包括政治、包括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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