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坤州的统治者,我一直在思考怎么做到高效的管理,但我面对的困境却往往是“一管就死,一松就乱。”
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我都很难做到真正的脱手。
我必须像一个大家庭的父亲一样,管着这座城的每一个人。
这样的情况让我觉得厌恶。
所以我到坤州后的第二年,就开始着力寻找人才培养,但是坤州不比长安,要找到合适的人才实在是太难了。
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安安逸逸、得过且过地过完这一生。
有这个意愿和能力来扛起一面大旗的人实在太少。
这次季真把话头挑破,我也没给他面子,更没有收着自己,从中午到天黑,他几次都差点夺门而出。
我看着又生气又觉得好笑,“老季,你既然说我要做女人就不该穿着军装,那你怎么几次都和小姑娘似的差点就哭出来了?”
“你念的书多,我说不过你!”
我叹了口气,打了鞭子要给糖果,我又稍加安抚,季真才平静下来,但心里多半还是不服。
不过,季真没有直接反驳我,说明他已经认同了我的观点。
大国同小国争斗,光靠拖,就可以把小国耗死。
当年诸葛亮七出祁山,为何一直引诱司马懿出战?因为蜀国耗不起。
为什么曹睿配合司马懿停战?因为魏国耗得起。
如今坤州的粮草、军械都准备充分,并不和半年多前一样孤立无援,半年前的坤州耗不起,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就这么又过了十几天,这些天我种种花,清清河里的淤泥,终于知道做农活是多么的辛苦。
至于那几个长不大的,都自己领了板子在养伤。
说也奇怪,他们一起挨了打,出去喝了酒,就又神奇般地和好了。
我给艾维斯上药的时候,他给我眨眨眼睛,我就知道,这个家伙是故意的,故意犯错混进人堆里。
毕竟我当时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法不责众,都不罚,但这样我会失去威信。
要么军法在上,都治罪。他们都挨了打,反而有了革命友谊。
艾维斯知道,我绝不会为了一个人失去在军中的威信,所以他替我做了选择,避免了我的难堪。
如果我责罚了其他人而没有责罚他,不管理由是什么,我都是在包庇他,即便他没有错。
我故意用力把伤膏药贴艾维斯背上,他有些吃痛,接着想还我一个毛栗子,我躲来躲去不给他弹。
阿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窗边,伸进来半个脑袋,哀怨道,“怎么有人受伤了能有上司安抚,亲自上药,我们这些没人要的就被扔在一边啥也没有?真可怜。”
艾维斯扔了个金疮药过去,阿银伸手接住,撇撇嘴,不情愿地走了。
“从长安回来后,他变得很关注你。”
我笑了,“我欠他条命呗~”
艾维斯拉过我的手,用低沉的声音问道,“如果欠一条命,就可以获得关注你的特权。那你欠我什么呢?我又能获得什么特权呢?”
我红着脸说,“那么……艾维斯副将,你想获得什么特权呢?”
艾维斯用那蔚蓝的眼睛看着我,认真地说道,“嫁给我。”
我低下头,失去了表情控制,笑道,“也不是……不能考虑吧~”
一个沙琪玛被举到我面前,“我做的,以后每天都给你做,不要嫌弃它。”
艾维斯手里的沙琪玛金灿灿的,看着就好吃。
我收下了它。
这天破晓,敌军进攻的号角吹响了。
当时我和苏誉清关于坤州税收的事情才谈到一半,只能立刻放下匆匆赶到城楼。
攻城兵推着器械在前,步兵从旁辅助,骑兵跟在最后扬起一阵尘土。
我拉开弓,射死了跑在最前面带头的攻城兵长官。
季真向我汇报敌军攻城的情况,我再三叮嘱他不要冲动,戎国想要的是我们出城迎击,所有进攻都是虚张声势,最后势必会成为骂街。
不管对面怎么挑衅,都不要打开城门迎击。
艾维斯拿了一个单筒望远镜,略长的金发随着晨风飘动,他突然皱起眉,将望远镜递给我。
远方最高的云梯上站着一个带着面具和高冠的人,穿着一袭红袍,手中拿着一根权杖。
艾维斯神情凝重,和我说了他的猜想,“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贺兰教那一支分支的精神领袖。”
“就是那个企图用技术变迁,来支持无神论观点的人?”
我又举着望远镜仔细地看了看那个人,那个人似乎是知道自己被注视了,右手握拳伸出大拇指,然后向着地面比了两下。
“这算是挑衅么?真是有意思。”
事实上,根据阿银、艾维斯、还有坤州收留的一部分西域流民所说,贺兰教分裂出的这一支异端,实际上人数并不多,最多不会超过五千人。
但他们疯狂且不计成本的举动,让坤州所有的参将都如芒在背。
“他们是疯子!”
这是苏誉清和季真给他们的评价,他们很难得会有一样的观点。
声势浩大的进攻很快就没了后劲,敌方的骑兵稀稀落落地在边境上游荡,步兵撤了回去,攻城器械被留在战场上。
这样残败的迹象让许多参将生出了出城迎击的念头,季真压了下去。
到了黄昏的时候,有一个西域人头上围着布包,穿着皮袄,骑着马来到了城门外。
是贺兰教的信使。
苏誉清十分高兴,推测十有**是要求和。
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果然,信使送来的信不是给我的,而是给艾维斯的。
是很普通的纸袋信,我看看艾维斯,艾维斯也看看我,他的眼睛告诉我,他比我还要困惑。
季真不知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突然来了一句,“会不会信里有毒,拆开眼睛就要瞎?!”
阿银马上抢过艾维斯手里的信,扔到桌上,“我们都站远一点,用剑把这信挑开。”
苏誉清戴了副羊皮手套,嫌弃道,“哪儿那么麻烦。”接着闭着眼睛把信拆开。
信和信纸并没有被人动手脚,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材质。信纸上用拉丁文写着一句话,“自由的鸟儿,别来无恙?”
在信纸的左下方,印了一道红唇。
我站了起来,面部肌肉抽搐了两下,相由心生,我现在一定丑陋又可怕。
“女人?贺兰教的首领跟公主一样,是个女人?”季真说这话的时候又好奇又大声,“老艾,你可以啊!你怎么还认识另一个这么厉害的女人呢!”
苏誉清拉了拉季真的袖子,轻声说道,“不要乱说话。”
阿银走到季真身边,一巴掌呼季真脸上顺便捂住了他的嘴,“皮还痒是不是?走了走了。”
季真先是一副不知死活的怨念脸,接着突然反应过来。
他们三个倒退着走出了房间,季真最胖又夹在中间,还差点被门槛一个趔趄摔了一跤,好在阿银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
门被轻轻关上。
我把信纸举起来,强忍怒火道,“为什么她称呼你是自由的鸟儿?你跟她很熟?你们有交易?还是有情愫?”
“殿下,我跟她不熟,我们没有交易、也没有情愫。我的记忆里,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或许我的确见过她,但我真的没有印象了。”
“没有印象?不熟?那她称呼你‘my free bird’”
“在我的家乡,许多城邦的国土面积很小,但即便相邻也可能拥有不同的语言和文字,在广泛被认可的西方文字里,birds才泛指鸟类,但在我母亲出生的城邦,aves(艾维斯)才是鸟类的统称,她希望我可以像鸟儿一样获得自由。”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她只是单纯在喊你的名字?那你以后不要叫艾维斯,改名叫伯德吧!”
我想把怀里的沙琪玛当“武器”扔艾维斯身上,但摸到腰间口袋的时候,才想起刚才饿的时候把沙琪玛吃掉了。
没有了“武器”,我只能生气地用拳头敲桌子,以至于木板接缝的地方都被我敲得裂开一道口子。
“殿下……你生气了么?”艾维斯依然没有办法解释。“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我大声喝道,“我的确愤怒!也的确想收拾你!但无理的打骂和争吵不能解决问题!”
转过身不看他,我带着倔强小声说道,“同样……也不能平息我的嫉妒和猜疑……”
我的右手压在信纸上,接着右手握拳,带着信纸把它揉成一团,“她知道你母亲赋予你名字的含义,她很了解你……到底有多少女人这样的了解你?”
艾维斯走过来,我往后退了一步,“别碰我。我失态了,这不是一个镇守一方的统治者应该有的表现。季真说得对,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主帅了……”
“殿下,你说过你会无条件地相信我们。”
“我的确会无条件地相信我的士兵、相信我的下属。但前提是——他们只是我的士兵、只是我的下属,理智会让我更客观地做出判断。可你呢?你是吗?”
“好吧,我不是。我接受这样的不信任和猜忌……”
这时,阿银敲了敲门,“殿下,信使拿出了第二封信,是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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