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真派人把信使绑起来倒挂着,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奶奶的!还有多少信!一起拿出来!”
信使因为绳子的原因,身体不停转圈,脸上已是鼻青脸肿,“没有啦!就两封!主教大人说了,必须先给第一封,给了半个时辰才能给第二封。”
“奶奶的,还不识相,来人,给我打!”
季真说完,几个身强力壮的兵丁撸起袖子,眼看着拳头就要抡下来——
信使急了,炸毛道,“我可是使者!你们汉人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季真一边喝大碗酒,一边抖腿道,“这是打你,又不是杀你。你叨叨什么,给我打!”
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来,信使随即发出哀嚎,大声咒骂道,“主会诅咒你!你会下地狱的!”
第二封信是求和信。
苏誉清认为,对方并不只真的想求和,但贺兰教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想不明白。信使身上也压榨不出什么消息了,毕竟只是一个送话人,如果再用刑,传出去名声不好。
阿银走到我身边,向我解释,东方和西方之间路途遥远,光是他,从家乡一路磕磕绊绊走到中原,也花了将近四年的时间。他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中途不曾染上疾病,已经是光明神眷顾。
有时经过无人的沙漠,可能四五天才能遇到一户人家,得到一些补给。这些在路途中帮助他的人,都被他称为路途中的星星。
我以为他和苏誉清一样在说信使的事,一时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便问他到底想说什么?
阿银指了指在一边“罚站”的艾维斯,“从家乡来到中原,用你们汉人的话说,是见一千人,知人情冷暖。好啦,你这女人,就别生他气了。他是真的喜欢你,因为他看向你的时候,眼睛里的光不会骗人。”
我抬头看艾维斯,却正好撞上他看我的目光。
我立刻低下头,快步走到季真身边,让季真停手。
信使被打的满嘴是血,说话都不利索了,我拉住倒挂信使的绳子,让他不再旋转摇摆。
“你们的主教是个女人?”
“当然不是!”信使眯起眼睛看我,“怪不得你们的王朝没落了,连女人都能在战场上闲逛。”
我抽出腰间的佩刀,信使一声惊呼,“我是来使!你不能杀我!”
“嘭!”绳子被我割断,信使重重摔在地上,吃了满嘴泥巴。
我把佩刀放回腰间,“让他回去吧。”
季真跟着我往回走,满嘴否定,“怎么能放了呢!再打下去肯定什么都招了!”
“连主教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根本就不是核心人物,能知道些什么呢?”
“怎么就一定是女人呢?就因为那个唇印?”季真满脸嫌弃,“那男人也能把嘴巴涂红了印一个啊!”
我停了下来,认真道,“老季,你会用你媳妇的胭脂去弄个唇印在信纸上吗?”
季真想了一会说,“能试试。”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拍拍季真的肩膀,表扬道,“很好,去试吧。”
下午季真果然带过来一盒胭脂,苏誉清和阿银嘴上嫌弃,骂骂咧咧,试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起劲。
不一会儿桌上十几张信纸上全是红唇印。
我看着那三个把嘴唇涂红亲信纸,又互相亲来亲去的傻子,不知道他们是如何长大的。
屋子里的气氛让我窒息,我走出议事厅,去湖边走走。
艾维斯坐在湖边的大石头上,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对我露出一个笑容。
那笑容敲打着我的心,我一时不知所措,心里十分复杂。
艾维斯走过来,看着我,小声问道,“我们是因为误会,所以在吵架或者冷战么?”
我不想说话,只想快步从他身边离开,似乎在逃避什么。
在我就要迈出步子离开的那一刻,艾维斯拉住我的手,用温柔的声音恳求道,“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也不要冷战好不好?人这一生十分短暂,如果我们吵架、或者冷战,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就会很少。”
从没人教过我该怎么去经营一段感情,即便我爱他,我也忍不住地会因为负面情绪而伤害他。
但我不愿意低头,也不愿意让步,更不愿意承认,是因为我的胆怯和自卑,从而生出对他忠贞的怀疑。
我僵在原地不动,艾维斯轻轻抱住我,“芙蓉,我爱你。我的确无法解释这次的事情,也的确不记得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存在。我……对不起。”
我该相信他么?
我不知道。
我没有安全感,也没有自信。
艾维斯高大、英俊、有能力、有魄力、待人温和却又处事果断、还会弹钢琴。
可我呢?
我年纪很大了、名声也不好、脾气也很坏、自负又自傲、有时也很冲动、我不会补衣服、不会做菜、也没有自理能力、不能自己照顾自己……
总之,我非常差劲……
我是个情感上的胆小鬼,以至于没有勇气去相信他。
“我还是……觉得你在骗我,我……很害怕。”
一个人一旦年纪大了,情绪就不会有太大的波动。
此时此刻,我已经控制不住我声音的颤抖,而这已经是我能表现出来的最大的负面情绪。
“艾维斯,不是我不想相信你,是我……没有能力相信你。对不起……”
“好。”艾维斯低下头,额头与我的额头相碰,“那我们把这一页揭过去,放在一边。至少现在,我们不应该吵架或者冷战,这会让团队之间的关系受到影响,也会让坤州的士气受到挫伤。”
我深吸口气,点点头,采纳了这个建议。
我将贺兰教请求和谈的消息传回长安,童淮让我看着办,在他看来贺兰教人少,又是乌合之众,成不了气候。
他在意的是阿尔斯楞。
同时,童淮告诉我,皇上的病情加重了,让我想办法尽快解决坤州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然后带兵回长安坐镇。
我知道童淮心里的大算盘,让苏誉清写了封和稀泥的信送了回去。
童淮收到后气得半死,专门写了一封信骂了我一顿,还扬言告老还乡后继续写书骂我。
在那之后的半个月里,几乎每天都有贺兰教的使者前往城门,请求和谈的事宜。
季真认为,现在坤州兵强马壮,粮草充足,没必要跟他们和谈,直接硬刚就好。
苏誉清认为,之前贺兰教和戎国同气连枝,如今突然单方面请求和谈,戎国却毫无动作,可能有诈。
他们两个人的提议都很符合他们的性格,我不知道是喜是忧。
我最终还是只能去找艾维斯,问他对这件事怎么看,他谨慎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贺兰教应该对坤州的将领都做过调查,同时还可能有人在过去认识他,并且最重要的是,有人将我和他之间超越上司和下属地关系说了出去。
“你怀疑有细作?”
“似乎没有别的解释。”
我思忖再三,觉得这件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现在大动干戈去找奸细,会让原本铁板一块的军心顿时变成一盆散沙,或许这就是贺兰教的目的。”
艾维斯点点头,“只能暗中操作。”
我叹了口气,抬起头看他,发现他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脸颊,骨感越发明显。
“你瘦了。最近没好好吃饭吗?”
艾维斯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你终于关心我了。”
和谈的地点约在边境的一个废弃的瞭望台上。
我带了艾维斯和苏誉清随行,季真和阿银带兵驻扎在瞭望台附近。
瞭望台的楼梯上铺着红毯,苏誉清有些困惑,“这主教还真是一个体面人。”
艾维斯解释道,“红色在贺兰教代表鲜血和神圣,不知道他们是想用鲜血引起杀戮,还是用神圣指代和平。”
苏誉清更加不解,“同一个东西又能代表黑、又能代表白?”
“神的两面性。”艾维斯指着红毯说,“贺兰教认为,世上所有东西都有两面性,包括神。所以神既是善也是恶。想要成为或者接近神,既要斩断善,也要除掉恶。”
“可是,这一支不是被分裂出来了吗?不是说要用技术变迁来支持无神论的观点了吗?为什么还对神这么执着呢?”苏誉清不依不挠。
艾维斯答不上来,我拍拍苏誉清的肩膀,“我倒是有个猜测,但不确定是不是这样。当一群人准备推翻另一群人的统治的时候,都需要一个借口或者名义。‘清君侧’和‘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本质上没有区别。我想,拉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推翻对神的崇拜,是因为他想把这部分崇拜放到他自己身上。”
苏誉清想了一会,明白了我的意思。
贺兰教的主教是个中年男子,双目无神,身体略微发福,又长又卷的胡须布满了脸颊。
我有些诧异,我看着那双无神的双眼,这不可能是一个统治者应该有的眼睛。
如果他不是一个瞎子,就一定是一个傀儡。
傀儡的附近一定会有主人发号施令。
主教拿着权杖坐在精美的木雕椅子上,身边站着一个聘婷的女子,一身红色纱衣,用半透明的红色纱布蒙着面。
我垂下眼睑,好吧,主人找到了。
还真是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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