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启程回京

北境的寒风愈发凛冽,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在朔阳城斑驳的墙垣上。天子行在内的气氛,却比数日前缓和了许多。那令人窒息的死亡阴影似乎稍稍退却,虽然药味依旧浓重,但不再夹杂着绝望的腐朽气息。

萧胤肩臂的刀伤在太医的精心照料下,已收口结痂,只余下一道狰狞的粉红新肉。

他换上了一身玄色常服,外罩墨狐大氅,面容依旧冷峻,眼底的血丝未完全消退,但眼中喷发的疯狂已沉淀下去,化为一种更深沉的掌控欲。

他处理完最后一摞关于清扫狼居胥山战场、处置狄戎俘虏以及安排北境防务的紧急奏报,将朱笔掷于案上,起身走向内室。

内室燃着好几个炭盆,温暖如春。萧霁依旧卧于榻上,但不再是毫无声息。他身上盖着厚重的锦被,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却不再是死灰,唇上也有了一点点极淡的血色。

覆眼的白绸重新覆上,遮住了那双曾盛满星辰的眼眸。

他醒着,但极其虚弱,甚至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似乎没有,只是安静地靠着软枕,微侧着头,仿佛在倾听窗外风的声音。

郑玉正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湿巾替他擦拭脸颊和手指,动作轻柔得如同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听到脚步声,萧霁的头微微动了一下。

“陛下。”郑玉连忙起身行礼。

萧胤摆了摆手,目光落在萧霁身上,深紫色的眼瞳中含着一丝极难察觉的柔和,但很快被惯有的冷硬覆盖。

“今日感觉如何?”他走到榻边,声音刻意放平缓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错辨的威仪。

萧霁的唇瓣微微翕动,发出极其微弱沙哑的声音:“……劳陛下……挂心……好些了……”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吃力,仿佛耗尽了所有气力,说完便又低低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背微微颤抖。

萧胤眉头立刻蹙起,看向郑玉。

郑玉连忙解释:“回陛下,太医说王爷肺腑受损严重,咳嗽难免,需慢慢将养……今日已比昨日咳得轻些了。”

萧胤脸色稍霁,在榻边坐下,很自然地伸出手,探向萧霁的额头。指尖触及的皮肤依旧冰凉,但已不是之前那种令人心寒的死寂冰冷。

萧霁似乎因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而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想要偏头避开,却终究无力。

“还是这么凉。”萧胤收回手,语气听不出情绪,“此地苦寒,不利于你养病。朕已下令,明日启程回京。”

萧霁沉默了片刻,极轻地应了一声:“……是。”

他的顺从并没有让萧胤感到愉悦,反而有一种莫名的烦躁。

他宁愿皇叔像以前那样,带着疏离的温和,甚至偶尔的回避,而不是现在这样,虚弱得仿佛一碰即碎,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次日清晨,车队准备启程。御辇经过了特殊改造,内里铺了厚厚的软垫,四周密封,只留通气小窗,地龙烧得极暖,力求平稳避风。

萧胤亲自将萧霁从榻上抱起。入手的分量让他心口又是一窒。怀里的人儿比之前更轻了,宽大的袍袖下,臂骨硌人。萧霁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太多反应,只是将头无力地靠在他的肩颈处,微凉的呼吸拂过他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萧胤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入御辇,安置在最柔软的位置,用厚厚的狐裘将他裹紧,仔细掖好每一个缝隙。

“郑玉,”他吩咐道,“你随车伺候,寸步不离。”

“奴才遵旨!”郑玉红着眼眶,连忙爬上车,跪坐在角落。

车队缓缓启动,离开了这座饱经战火与煎熬的北境边城。

回京的路程,比来时更加缓慢而谨慎。队伍尽量选择平坦官道,避开颠簸。羽林卫前后护卫,气氛肃穆。

御辇内极其安静,只有车轮碾过地面的单调声响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萧霁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重伤和风寒耗尽了他本就稀薄的精气神,即便醒了,也是精神萎靡,意识昏沉,偶尔因颠簸或车外异响而惊醒,便会引发一阵压抑的低咳。郑玉时刻关注着,喂水、喂药、擦拭,无微不至。

萧胤并未乘坐另一辆车驾,而是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御辇内。他处理政务时,便在一旁支起小案;不处理时,便只是沉默地坐在一旁,目光沉沉地落在萧霁身上。

他看着对方因虚弱而始终微蹙的眉头,看着那白绸下偶尔轻颤的眼睫,看着那毫无血色的、随着呼吸微微翕动的唇瓣……一种混合着心疼与占有的情绪,在他胸腔中无声地翻涌。

他有时会伸出手,去探萧霁的额温,或是握住那只露在狐裘外、依旧冰凉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热它。每一次触碰,萧霁都会有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僵硬,却从未动作,也从未开口,好像已无力做出任何回应,只能被动承受。

这种无声的顺从,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割着萧胤的心。

这日午后,车队在一处驿馆休整。萧胤将萧霁抱下马车,送入早已准备好的、烧得暖融融的上房。

或许是换了环境,又或许是汤药起了些作用,萧霁的精神似乎比前两日稍好了一些。他被萧胤半抱着靠在床头,虽然依旧无力,但至少能勉强坐住片刻。

郑玉端来一碗精心熬制的参粥,小心地吹凉,欲要喂食。

萧胤却伸手接过:“朕来。”

他坐到床边,舀起一勺粥,递到萧霁唇边。

萧霁微微偏开头,声音低弱:“……臣……自己……”

“别动。”萧胤的语气不容置疑,勺子又往前递了递,几乎碰到了那干裂的唇。

萧霁沉默了一下,终是微微张口,极其缓慢地咽下了那口粥。他的动作很勉强,吞咽似乎也极为困难,喉结艰难地滚动着。

萧胤一勺一勺地喂着,动作看似专注,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萧霁的脸。那双深紫色的眼瞳深处,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暗流。

他在享受这种绝对的掌控感,享受对方不得不依赖他、接受他喂食的姿态,但心底某个角落,又因这被迫的顺从和显而易见的痛苦而感到莫名的焦躁。

一碗粥喂了将近半个时辰。

吃完后,萧霁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呼吸变得急促了些,额角渗出细汗。

萧胤拿出绢帕,替他擦拭嘴角,动作略显笨拙,却异常坚持。

“……多谢……陛下。”萧霁低声道,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

“皇叔何时与朕如此生分了?”萧胤放下绢帕,看着对方脆弱顺从的模样,心底那股邪火莫名又窜起一点,他忽然俯身,靠近萧霁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朕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萧霁的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向后缩去,却因无力而只是微微动了一下。

白绸下的面容看不清表情,只有苍白的唇抿得更紧,呼吸也乱了几分。

萧胤看着他这细微的反应,眼底闪过一丝扭曲的满足,却又很快被更深的烦躁取代。他直起身,不再逼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房间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良久,萧霁极轻地喘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臣……累了……”

萧胤盯着他看了片刻,终是伸手,将他缓缓放平,盖好锦被。

“睡吧。”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硬,“快到京城了。”

他转身走出房间,吩咐郑玉好生看顾。

站在驿馆廊下,萧胤望着南方官道尽头。京城越来越近,他的权力中心,他的黄金牢笼。

而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怀中的这只重伤的鹤,有机会飞走。

无论用什么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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