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占有欲

御驾终于返回了梁国都城。

相较于离京时的仓促与肃杀,归来的仪仗恢复了帝王的威严。玄甲羽林肃穆开道,旌旗蔽日,钟鼓齐鸣,百官于城外迎驾,山呼万岁之声震天动地。

然而,在这份看似辉煌的归程之下,潜流暗涌。陛下北境之行,为救摄政王不惜御驾亲征、屠灭狄戎圣山的事迹早已传回京城,添油加醋后,在朝野民间引发了巨大的震动。

有人赞陛下勇武重情,有人忧陛下过于年轻气盛,耽于私情,更有甚者,对那位引得陛下如此大动干戈的目盲亲王,生出了诸多难以言说的揣测与忌惮。

紫宸殿似乎并未因主人的归来而增添多少暖意,反而比往日更加冷肃。地龙烧得极旺,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令人屏息的威压。

萧霁被直接安置在了紫宸殿的东暖阁。此处与皇帝寝殿仅一廊之隔,是极尽奢华的所在,却也如同一座精心打造的金丝牢笼。

一切用度皆是最好最精细的,伺候的宫人经过层层筛选,皆是沉默寡言、手脚麻利之辈。窗户被换上了特制的琉璃窗,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绒毯,吸尽所有脚步声。

他的身体在太医和郑玉的精心调理下,确实在缓慢地恢复。

他不再终日昏睡,能够长时间保持清醒,偶尔也能在郑玉的搀扶下,于暖阁内缓缓走上几步。脸色虽依旧苍白,但唇上有了淡淡的血色。

咳嗽减轻了许多,只是肺腑深处的旧疾难以根除,每逢天气骤变或劳累时,仍会引发一阵低咳。

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摄政王与离京前,截然不同了。

那种温和却疏离、静谧而自持的气质仿佛被北境的寒风彻底吹散了。

他变得很沉默,几乎到了缄默的地步。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安静地坐在窗边铺着厚厚软垫的榻上,裹着温暖的裘毯,向着窗外的方向。

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那白绸之后,是何种情绪。

他顺从地接受一切安排,吃药,用膳,休息。对陛下的所有赏赐和关切,只以最简短的“谢陛下”回应,再无多言。

那种顺从,并非以往的温和包容,而是一种抽离了所有情绪的、麻木的接受。

萧胤下朝后,几乎所有的空闲时间都耗在了东暖阁。

他有时会带来一些需要决断的奏折,坐在萧霁对面,并不避讳地处理政务,甚至偶尔会开口询问他的意见,语气自然得仿佛他们一直如此。

萧霁多数时候只是沉默地听着,极少开口。即便开口,也只是极其简练地分析利弊,给出建议,语气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在陈述与己无关的事实。有时,萧胤会拿着西边边境棘手的贸易问题询问萧霁。经过长久的沉默,萧霁总能精准剖析出几条切中要害的对策。他声音虽仍微弱,却字字清晰冷静。

萧胤凝视着他,紫晶般的眸子里翻涌着胜利与挫败交织的复杂情绪,一抹晦暗的阴影悄然闪过——他确实得到了想要的谏言,却像是从冰封的深井中取水:水虽到手,那口井却依旧寒冷彻骨,遥不可及。

有时,萧胤什么也不做,只是屏退左右,独自坐在那里,目光沉沉地盯着萧霁,一看便是许久。

那目光炽热、偏执,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和审视,快要穿透那层白绸和单薄的身躯,将内里的一切都据为己有。

暖阁内时常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和两人清浅不一的呼吸声。

这日,萧胤下朝早,带来一盒新进贡的极品血燕。

“太医说这个最是滋阴润肺,对你身子好。”他打开玉盒,亲自舀出一些,递给郑玉,“去,立刻炖了。”

郑玉连忙接过,躬身退下。

萧胤走到榻边,很自然地坐下,伸手想去碰触萧霁放在膝上的手。那手指依旧冰凉,纤细苍白。

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时,萧霁的手几不可察地向内缩了一下,虽然幅度极小,却清晰无误。

萧胤的动作顿在半空。深紫色的眼瞳骤然缩紧,一丝阴鸷的戾气瞬间掠过。

他强行伸手,一把攥住了那只试图躲避的手!力道之大,让萧霁疼得蹙起了眉,闷哼一声。

“躲什么?”萧胤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不容错辨的危险意味,“朕碰不得你?”

萧霁的身体僵硬着,被握住的手微微颤抖,却没有再挣扎。白绸之下,唇抿得死紧。

“皇叔似乎忘了,”萧胤俯身逼近,气息几乎喷吐在萧霁耳侧,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是谁把你从狼居胥山那个鬼地方带回来的?是谁日夜守着你,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嗯?”

他的另一只手,抚上萧霁苍白的脸颊,指尖冰冷,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狎昵:“你的命,是朕的。从里到外,每一寸,都是朕的。明白吗?”

萧霁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胸口微微起伏,似乎被这直白而残酷的占有言语刺激到。他猛地侧过头,避开那冰冷的触碰,压抑地低咳起来。

萧胤看着他咳嗽时脆弱颤抖的模样,眼底的疯狂与欲念交织得更深。他非但没有松开手,反而攥得更紧,仿佛要将那纤细的腕骨捏碎。

“说话!”他逼迫着,语气近乎凶狠。

咳声渐歇,萧霁无力地靠在软垫上,喘息微弱。良久,他才极轻地、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绝望,吐出一个字:

“……是。”

这个字,仿佛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

萧胤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满意了,又似乎更加不满。他猛地松开手,站起身。

那只被攥住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腕上已留下一圈清晰的红痕。

萧胤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恢复了帝王的冰冷:“记住就好。好好养着,朕晚上再来看你。”

说完,他拂袖而去。

暖阁内重归死寂。

萧霁独自坐在榻上,许久未动。被弄疼的手腕微微颤抖着,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腕上的红痕,随即如同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

他微微低下头,墨色的长发滑落,遮住了侧脸。白绸之下,无人得见的神情。

只有那单薄的肩背,透出一种无声的、近乎枯竭的哀伤。

郑玉端着炖好的血燕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的心猛地一揪,几乎要落下泪来。他悄无声息地走上前,跪坐在榻边,声音哽咽:“王爷……您多少用一点吧……”

萧霁缓缓抬起头,转向他的方向,沉默了片刻,极轻地点了点头。

郑玉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燕窝,动作轻柔,仿佛在呵护一件布满裂痕的瓷器。

喂完药,郑玉替他掖好毯子,犹豫了一下,低声道:“王爷……陛下他……他只是……”

他想为陛下的行为找个理由,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萧霁缓缓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

他重新转向窗外,虽然什么也看不见。

这座紫宸殿,比狼居胥山的岩洞,更令他感到寒冷。

痊愈的只是身体。

有些东西,在那场风雪和随后的禁锢里,似乎已经彻底碎裂,再也无法回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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