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归来

新岁的钟声敲散了去岁的阴霾,至少表面如此。皇宫内外张灯结彩,褪去了国丧的缟素,换上了喜庆的朱红与明黄。

除夕夜宴,歌舞升平,君臣同乐,似乎北境的血火、紫宸殿的冰冷对峙都只是遥远而不真切的噩梦。

开年第一次大朝会,气氛格外庄重。百官依序入殿,山呼万岁,声震屋瓦。

萧胤高坐龙椅,玄黑冕服,十二旒垂落,遮住了深邃的眉眼,唯露出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唇。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丹陛下的臣工,最终,落在了文官队列的最前方。

那里,多了一个久违的身影。

萧霁。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亲王朝服,绛紫色衬得他脸色虽仍苍白,却莫名多了几分庄重气度。墨发一丝不苟地以玉冠束起,眼覆白绸,身姿挺拔如松,静立于众臣之前,神情是一种近乎完美的平静。

自北境归来后,这是萧霁第一次主动提出,并获准出席大朝会。

当内侍唱喏,百官奏事开始后,更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

一位御史出列,弹劾户部某官员在北境粮饷调度中涉嫌贪墨,言辞激烈。

萧胤尚未开口,萧霁却微微侧身,面向那御史的方向,清泠平静的声音响起,不高,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李御史所言之事,臣亦有所耳闻。然据臣所知,此事尚有疑点。当时军情紧急,粮草转运损耗剧增,账目混乱情有可原。且该员已于战后主动上折自陈,并退还超出常例之耗银。依臣之见,当以失察论处,罚俸降级,以观后效,不宜遽以贪墨重罪论之。”

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引据适度,竟是将那御史慷慨激昂的弹劾化解于无形,且提出的处理意见老成持重,令人挑不出错处。

满朝文武皆露讶异之色。就连龙椅上的萧胤,冕旒下的目光也骤然深邃了几分,紧紧锁住那道月白身影。

这……还是那个回来后终日沉默、近乎麻木的摄政王吗?

那御史张了张嘴,竟一时无法反驳,只得悻悻退下。

随后,又有几桩政务讨论,涉及漕运、边贸,萧霁竟都适时开口,所言皆切中肯綮,分析利弊透彻入微,虽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却展现出了与病弱身躯截然不符的政事洞察力。

他不再像过去那般疏离避世,也不再如近期那般沉默顺从。他精准地扮演着“摄政王”的角色,尽职,尽责,甚至比先帝在时,更加正常,更加无可指摘。

朝会在一片异样的平静中结束。

萧胤起身,目光掠过萧霁,淡淡道:“摄政王留下。”

百官依次退去,偌大的紫宸殿只剩下君臣二人,以及侍立在远处的宫人。

萧胤一步步走下御阶,来到萧霁面前。他比萧霁高出半个头,此刻更是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皇叔今日,倒是令朕刮目相看。”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萧霁覆眼的绸带上,仿佛想穿透它,看清其后真正的意图。

萧霁微微躬身,姿态恭谨却并不卑微:“臣既忝居摄政之位,自当为陛下分忧。前些时日病体沉疴,未能尽责,愧对先帝与陛下托付。如今既已好转,不敢再懈怠。”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合乎情理,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愧疚。

萧胤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伸出手,并非像以往那样带着强硬的占有,而是轻轻替他拂了拂朝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称得上温和。

“皇叔能如此想,朕心甚慰。”他语气放缓,“只是身子要紧,不可过于劳神。日后若觉不适,不必强撑。”

“谢陛下体恤。”萧霁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稳,“臣自有分寸。”

“嗯。”萧胤收回手,负于身后,“朕已命人将奏折送至东暖阁。皇叔可于彼处批阅,若有难决之事,再与朕商议。”

“臣,遵旨。”

萧霁微微躬身一礼,而后转身,步伐平稳地向着殿外走去。不疾不徐,从容得仿佛从未经历过那些不堪与折辱。

玉杖虽碎,却好似一切从未改变。

萧胤站在原地,目送着那抹绛紫色的、挺直却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的阳光里,深紫色的眼瞳微微眯起,眸底深处,是一片化不开的浓沉疑云与一丝被完美表象挑起的、更深的探究欲。

皇叔……

你究竟是真的想通了,甘心做朕的臣子,朕的……

还是这层无可挑剔的平静之下,藏着更深的、朕未曾察觉的冰封与算计?

无论是什么,朕都不会放手。

萧胤缓缓握紧了负在身后的手,指尖抵着掌心。

你既已走出了这第一步,朕便看看,你这副看似痊愈的躯壳里,到底还剩下多少从前的风骨,又能在这金丝笼中,陪朕玩多久。

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棂,照进紫宸殿,却仿佛照不进帝王深沉的眼底。

春回大地,冰雪消融。

然而最深的寒意,往往蛰伏于暖阳之下,坚冰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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