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生怕她要去看佛像后头，利索起身。

林霄似乎听到了一声轻笑，似喉咙里挤出来，嘶哑又刺耳。

“那佛经我已经抄完了，可以出去了吧？”

“而且确实有点呛人，不若我们去外面说？”

浑浊中她看不清严嬷嬷的表情，她一身红褂子在烟雾中若隐若现，看的林霄汗毛乍起。

此情此景，纵使林霄没看过志怪话本子，也突然有了毛骨悚然的感觉。

严嬷嬷没有应答她，她又唤了一声：“嬷嬷？”

严嬷嬷终于动了，她说：“新人还未安排好，你明日再出去。”

说话不要这般阴阳怪气，就差直说害怕她要搞事一样。

“……行，那您记得叫人给我送饭，把我饿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那桌岸上的香即将燃到底，肉眼可见的烟雾也少了很多，严嬷嬷又恢复了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耷拉着眼皮走了。

佛经抄完，林霄又恢复了那副无所事事的模样，等浓烟散去，她寻了块干净地儿铺上棉被，又舒舒服服的躺了进去。

她对话本子里的“吃人”二字忽然有了一些了解。

这宫中，和善的人背后尽是下作的手段，对外还非装出个慈祥的面容。

佛堂隔了一片紫竹林，她之前夜里闻到的香烛味儿绝不是从这里飘过去的。

烟雾散去后，一丝阳光照射进来，刚巧落在地藏王菩萨身上。

保佑人来生喜乐安康的菩萨，金光闪闪。

林霄借着光，将那块素帕举起细看，右下角隐隐约约有两个小字。

“怎么那么像男子之物？”

“……绣的什么？青尘？”

林霄一个坐起，将那锦帕丢出去。

这，这……沈青尘的遗物？

那锦帕飘飘荡荡落地，林霄呆愣住。

“沈十一，救命……”

这也太晦气了，哪有拿死人的东西给活人用的道理。

她吚吚呜呜的哭起来，实在太幽怨，一颗石子砸在她头顶。

“别砸了！你快去禀告陛下，我需要一个大师作法去晦气。”

窗外阳光正好，林霄抱着被子，绕过那张锦帕，哆哆嗦嗦挪到阳光下。

“我不干净了。”

沈十一：……

林霄就这样避着那张锦帕，仿佛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一边追逐着日光，直到再也照不到。

她断断续续的哭着，眼睛一片干涸，哭累了就拿出馒头啃两口，休息一会又继续哭。

直到把自己哭累，才想起来——

根本就没人给她送饭！

该死的，这宫里人从上到下，从老到幼，没一个守信用的。

“嗝。”

她打了个饱嗝，有点噎，又灌了两口水。

同一时间，养心殿内。

福公公眼神飘忽，捻着拂尘，试探的呈上一杯清茶，低声说道：“陛下，方才有侍卫来禀报，听闻掖庭像似烧起来了，浓烟滚滚，也不知是否有人伤亡。”

沈砚丢开一本奏折，头也不抬的问：“沈龙龙叫你来的？”

福公公干笑：“小殿下也是担心林姑娘。两人有缘，小殿下看起来挺喜欢林姑娘的。”

他都没跟那姑娘相处过，不知其为人秉性，但小殿下背着陛下与暗卫接触被他撞见过几次了，况且那姑娘初见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了，说实话，福公公并不是很愿意跟这样的女子相处，总觉得她迟早要闯出大祸。

这话说的意味深长，沈砚瞥他一眼，“为着只见过一面的人求情你什么时候这么心慈手软了。”

“老奴也是有私心的，这宫中确实太过冷清了，好不容易遇着个活泼有趣的小姑娘，正好小殿下也喜欢，老奴只能大着胆子违心一回了。”

他叹息道：“林姑娘已经走了四五天了吧，也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

“老奴还未见过这般有趣的姑娘，若往后再也见不到了岂不是可惜。”

其实这些事哪里需要他来说，暗卫每日都有上报，陛下往往只扫两眼，也不知了解了那些消息。

沈砚停了笔，确实有趣，胆大妄为，不知礼教……

他能想到一堆贬低的话语来形容她，可那双眼又太过灵动干净，没经历过真正的苦难，轻易就托出自己的秘密，这种人往往是最好骗的。

“掖庭怎么了？”

福公公见耳边风奏效，连忙挑了重点回答：“林姑娘似乎是与人起了争执，被罚进了小佛堂。那小佛堂供奉着……严嬷嬷一向不准人进入，只让人每逢十五才进去打扫，林姑娘听闻是已经被关了两三日了。”

“恰巧您刚抄了吏部侍郎家，严嬷嬷许是太过忙碌，忘了让人给林姑娘送饭……老奴听起来真是心疼。”

其实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些话都是小殿下教他说的，自己说着也很心虚。

“再说，您已经多年未与严嬷嬷见面了，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去看望一番。”

沈砚自动忽略他最后那句话，听完兀自陷入沉思。

她怎么可能是个会吃亏的人，那小佛堂燃起来定然是有她的手笔。

他撂下奏折起身，“既然这般，那朕便去看看她又在怎么找死。”

月上中宵的时候，林霄已经迷迷糊糊睡过去，睡梦中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戳她脸颊。

林霄皱眉，大半夜的，是谁……

她骤然清醒，想起今日与死人东西接触过，唰的睁开眼，抱起被子就是一个向后翻滚。

“啪啪啪！”一阵掌声响起。

“不错，还活着，朕非常欣慰。”

熟悉的声音响起，林霄脱口而出：“沈砚？”

沈砚脸色骤沉，林霄慌忙跪地：“陛下恕罪，奴婢就是一时不清醒。”

他们主仆是不是都有点什么毛病，大半夜看人睡觉。

沈砚冷笑：“几天不见，胆子大了不少。”

林霄一时心绪复杂，也才几日未见，心里却生了些无力感与无端的恐惧，低着头恭敬回话：

“陛下恕罪。”

恭恭敬敬，或许是学了些规矩，手也安分的放在身前，脊背跟着弯曲，回了话就不再言语。

“怎的被关进来的？”

他当然知道原因，斜着眉梢，抄着手问的格外奚落。

“与人生了些口角，伤了人便被责罚了。”

她说的简短，语气平静，平澜无波，似是认可这责罚。

“罚的轻了。若是在军中，五十军棍是少不了的。”

林霄艰难扯起嘴角：“嬷嬷心善，处事公允，是奴婢应得的。”

沈龙龙与她说过，沈砚半生戎马，一朝称帝，骨子里的规矩和杀伐果断是改不了的。

也不听听自己说的什么话，五十军棍下去她焉有命在。

沈砚审视她片刻，不悦的勾起嘴角，“规矩学的不错。”

林霄感觉到了空中的寒凉，莫名头皮发麻。眼神微动，他今夜不会是来把她宣回养心殿的吧。

虽说这掖庭也是个受苦的地儿，但养心殿那是丢命的地儿，她犹豫起来，斟酌着回：“奴婢觉得宫规繁多，堪堪几日还不足以学会，应当再学些时日，就，大概一两个月的样子吧。”

“哦，你意思是宫规该削减从简了，提议不错。”

林霄惊愕的抬头，他怎么悟出这意思的，莫不是想拿她开刀。

“您……”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不过朕近日繁忙，这种无足轻重的事你回头告知陈若侬就是，不必禀告朕了，朕没空。”

“毕竟也是先祖时期传承下来的规矩，改革哪有不流血的，你肯提出来，必定是做好了身先士卒的准备，可塑之才。”

“我没……”

“嗯？”

林霄眼皮突突的跳，装出来的卑躬屈膝被气的散了个干净。

有些人就是有这个本事，一张口就能将人气的半死。

“奴婢一向谨言慎行，胆子又小，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想都不敢想。您换个可塑之才，奴婢不配。”

沈砚就喜欢看这种明明气的要死还要强颜欢笑的表情，他欣赏够了才开口：“朕说你是你就是，反驳圣御，死罪。”

“……”

林霄这下腰也不弯了，装也不装了，木着一张脸低垂眼睫盯着地面。

这么无聊就去批两道折子。

林霄心中腹诽，忽闻寂静的夜色中传来刺耳的碰撞声，从天窗掉下两块石子。

“什么动静？”

她疑惑，侧耳去听。

“好奇就出去看看。”沈砚抄着手，扫过她小腿。

因着方才那猝不及防的一滚，一只鞋子被踢飞，雪白的鞋袜半挂，露出一截脚踝。

纤细分明，骨节突出。

沈砚眉头微动，老福子的担心委实多余，他瞧着这人分明圆润了不少。

“就不了……”

沈砚哪里容的她拒绝，连人带被一裹就从天窗跃了出去。

“我鞋！”

等出了天窗，她艰难站立在瓦片之上，刀剑声就更加刺耳。

一阵阵银光闪过，月色下五六个身影你来我往，骤然靠近又倏而分开，甚至能听到拳拳到肉的声音。

或许大齐对杀手和暗卫都是统一训练的吧，大家一个着装，仿佛一场你死我活的武艺表演，林霄处在外围，躲在沈砚身后，竟然感觉不到一丝紧张。

“吁！”沈砚曲起手指吹了声口哨，“人在这。”

林霄？？？

交战的两方猝不及防停手，其中四五个人忽然转了方向朝他俩袭来。

“敢叫你就死定了。”

沈砚只留下这么一句话，手中划出一只断刃，迎面就冲了上去。

林霄这下也顾不上气恼，瞪大双眼，嘴唇颤抖，眼前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