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探头看去,又仔细的揉了下眼睛,方才确定自己刚才确实是看错了。
人怎么可能变透明呢?
又不是话本子里的那些精怪。
沈砚只是站在那里便有御医战战兢兢上前禀告:“小殿下是夜里贪凉,加之吃食难以克化,因此高热不退,往后吃食应当仔细些,不可贪多。”
沈龙龙躺床上无知无觉,脸和脖子都烧红了,也不似寻常孩子那般难受了会哼哼,会找父母撒娇,林霄看急了眼,追问道:“那这高热何时能退?”
御医们不识得她,互相对视一眼没人出声,柳如朝见气氛有些凝滞,越过人群恭敬垂首:“屋内通风,辅以擦拭,不过午后便能降温。”
此时屋中宫人御医垂首待命,福公公听闻此话,挥手让宫人下去了,林霄接过宫人手中的水盆和帕子,挤在床头给沈龙龙擦拭额头。
沈砚眉头都能夹死蚊子,他一挥手御医也跟着退下,柳如朝提着药箱落在后头,见林霄跪坐在地上,焦急的去探沈龙龙的小脸,他们陛下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浑身气势压人,却任由她动作。
他以为她只是个掖庭不起眼的宫女,原是有这般恩怨吗……
“柳御医?”
福公公催促着,朝他客气的笑着。
柳如朝点头,提步离去。
所谓的神龙殿其实就是东宫,只是沈龙龙并没有被封为太子,偏偏不知道是什么缘由住进了这殿里,百官就谏言沈砚压根不理会。
他们以非太子不可入住东宫为由阻拦沈砚的决定,于是东宫最终被改名神龙殿。
林霄觉得父子俩真是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当然这话她是不敢对人说的,就比如沈砚此刻只是站在她身后,她就已经两股战战了。
又触了他霉头不是。
林霄:“奴婢只是一时着急,小殿下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沈砚:“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林霄急了:“他都难受的不动弹了,这谁看不出来。”
沈砚懒得跟她掰扯,踢了她一脚,“让开。”
林霄给沈龙龙又换了张帕子才让出位置。
沈砚坐在床沿,弯腰凑近沈龙龙的小脸,然后一只手抬起了昏迷之人的小手,左右端详,之后又将手放在沈龙龙的胸口处。
林霄疑惑的看着他一系列动作,莫名有些熟悉。
这不就是探查尸体时的流程吗。
她心中惊骇:“陛下,您……”
父子俩平日里的相处看起来就不像是父慈子孝的样子,在沈砚的大手压在沈龙龙脖子上的时候林霄终于忍不住上前拦住他的手。
“小殿下如今正在病中,您若是有什么要事也先等人醒来再议。”
她警惕的盯着人,毫无昔日畏惧的神情,满目都是坚定。
“奴婢会在这里守着小殿下醒来。”
沈砚看了她半晌,忽的笑道:“怎么,以为朕要杀了他?”
“放心,他可比你重要多了。”
沈砚起身,朝外走去,丢下一句‘看好他’便消失在神龙殿。
福公公跟在后头,出了殿门才显示出焦急。
“陛下,是否要查一查这神龙殿中的人?”
前些日子后宫有位太妃连带着一宫的人都被隔离秘密处死,听闻是得了脏病,而那脏病是会传染的。
福公公又不敢拿这事出来说,只要明里暗里的试探。
沈砚却脚步不停地朝御书房走去。
福公公感受到帝王的不悦的气息,再没敢多言。
随后,御史台及六部各位官员被紧急召集进宫。
陈若侬收到消息的时候还在封丞相家中赴宴。
晚春时节京中其实已经没有什么花可赏,上京贵女们若是想开宴席又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
她作为皇帝身边的红人,是有品阶的女官,按理来说是不用赴这种贵女之间的宴会的。
可偏偏,封家的帖子是直接下给陈家的,而陈父只是一个六品校尉,自然没有拒绝的资格,陈若侬这次赴宴只是代表陈家,至于被奉为座上宾,这便是主家自己的安排了。
封家占地广阔,后花园亭台水榭,假山造景,皆是大师之作,上京各家贵女能叫得上名号的几乎都在这里了,莺莺燕燕,好不欢快。
封家的家仆匆忙进来在封夫人耳边低语,陈若侬和封家小姐被簇拥在人群中,她的丫鬟在人群外远远的递了个眼神过去,她脚步一顿,朝封夫人看去,正好对上封夫人也朝她看过来的眼神。
陈若侬歉意的朝封小姐道:“今日恐怕不能陪您尽兴了。”
与人谈笑的封时雨笑容落下,见着她领着丫鬟去朝封夫人作别,随后匆忙离去。
人群静了一瞬,而后有人发出“嗤”的嘲笑。
“不愧是陛下身边的人,连封家的面子也下。”
“谁知道是身边人还是枕边人。”
“可别忘了,陛下登基以来,身边可就只有她一个女人。”
“小官之女,就是没有教养。”
那些窃窃私语,零零碎碎的钻进封时雨的耳朵,她面无表情的朝她母亲看去,寒霜覆面,封夫人朝她摇头,眼中满是心疼。
时至午后,日头逐渐暴烈。
沈龙龙的体温果真像柳如朝说的那般渐渐降了下来,只是人一直未醒。
林霄仔细端详。
她早就忘了自己幼时生病有多难受,见这小孩脸色都不曾变过,她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娇弱了。
她昨夜只睡了后半夜,又折腾了一上午,现下已然困的眼皮打架,爬在床边不知不觉就陷入沉睡。
再醒来时,是被一阵小小的推力推醒的。
“怎么照顾病人的比病人睡的还安详。”
沈龙龙丝毫没有发热之人的病弱,开口就是不合年龄的调侃。
人应当是醒过来有一会了,唤了宫人进来,悄无声息的喝了水。
林霄摸了下他小脸,毫不客气道:“奴婢昨晚给陛下守夜睡的比这还安详,您就别大惊小怪了,既然醒了,饿不饿,要不要喝点粥?”
她想扶人起来,话本子里都是这么照顾病人的,但是那小小的一个人儿,比那大床上的枕头也长不了多少,林霄干脆叫宫人将一直备着的粥递给她,她迟疑道:“我抱着你吃?”
沈龙龙一顿:“啥?”
他一个百年老龙,需要人抱着吃饭?
简直笑话。
林霄却直接上手了,拿被子裹着他抱在怀里。
“你还小,你没当过大人,你不知道我们大人都是这样照顾小孩子的,来,张嘴。”
沈龙龙僵硬,神情慌乱了一下,后仰说道:“你这贴心给我干嘛,给沈砚啊,我可不需要,我已经是大孩子了,你们人类……唔!”
林霄见他病着小嘴还叭叭个没完,直接用勺子堵住他嘴。
“先吃,吃饱再说。”
在沈龙龙说一句,林霄抓着空档喂一口的默契配合中,沈龙龙喝完一碗粥。
“我想吃烤鸡。”
他期待的看着她。
病了就应该补补这没毛病吧。
林霄:“虚不受补。再说,我哪里给你弄烤鸡来。”
沈龙龙吸吸鼻子,上下扫射她,“别以为我闻不出来,你昨晚偷吃了吧?”
林霄将他放回床上,盖好被子。
“你闻错了小殿下,咱们为人奴婢的是没资格吃烤鸡的,您别是烧糊涂了。”
沈龙龙仰头望……床帐,“我真不是小孩子,说出来吓死你,你以后不准拿对小孩子的语气跟我说话,不然我就告诉沈砚,说你想当我后妈。”
林霄:“后妈是什么?”
宫人递上药碗,沈龙龙瞥了一眼,主动接过,一口气就灌了下去。
林霄:……
“不苦吗?”
沈龙龙:“长痛不如短痛。”
林霄恍然大悟,赞扬道:“通透。”
沈龙龙喝了药,又昏沉的睡去,林霄便回了养心殿。
魏紫正巧领着几个小太监抱着衣物要去浣衣局,见人一脸疲惫的回来,将人拉去角落。
“你今日去神龙殿了?与陛下一同?”
林霄不明所以,“怎么了?”
魏紫低声说道:“有太妃宫中的人向我打听起你,今日封家花宴,有太妃为了攀上封家,已经将你的消息递出去了。”
林霄更迷茫了,“什么我的消息,什么意思?”
魏紫拍了她一下,“糊涂。封家那小姐等了咱们陛下两年,虽然封家也没有明确表态,但上京谁看不出来。你以为陈司言为何不能进入御书房议事?还不是封家进言拦下来了,如今又出现一个你,你以为封家能放过你吗?”
林霄反应了好一会才说:“可我只是一个奴婢,姐姐你们也是在养心殿伺候的,怎的就能盯上我呢?”
魏紫恨铁不成钢,“谁叫你今日与陛下一同去神龙殿的,你以为那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吗?只要是能伴在陛下身侧的女子,与封家而言那都是威胁。”
林霄愣愣的看着她,半晌吐出一句话:“姐姐你平日里看的都是什么话本子,传授与我,我学学。”
魏紫一巴掌拍她脑门上。
“上点心吧你,咱们只是伺候人的奴婢,不该咱们肖想的东西平日里就躲着点走,陛下虽然没有后宫,但宫中尽是耳目,后宫里的杂事陛下是不管的。”
“今日朝会过后,御选宫女的事已经安排下来了,咱们嬷嬷往后会去掖庭,这养心殿也会来新的宫人,往后你我也算是这宫中的老人了,凡事仔细些,别没的让人笑话。”
林霄诧异,原来在她无所事事,偷奸耍滑睡着的时候,沈砚已经下令做了那么多事了。
“御选宫人是什么时候?”
魏紫:“这事宜早不宜迟,福公公催的急,就在这月下旬。”
那岂不是十天不到?
林霄转头一想,也对,掖庭的旧人已经关押了有好几日了,不能一直拖着,鳞选宫人估计是沈砚向朝臣做出的妥协。
她一边觉得这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宫女该考虑的,一边又忍不住分析局势。
林霄含着思绪睡到入夜,再次醒来当值的时候,刚踏进养心殿,正巧看到沈砚一个飞身接住差点滑到的陈若侬。
林霄丝滑转身,又与殿外的福公公看个对眼。
她说:“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真是冒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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