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页目向继续乘车北上,忽觉窗外波光滟滟,季君提醒道:“该下车换乘了。”
“目向君,我们已经到达滨海津。前方是海路,此地海盗颇为兴盛。我们乘渔船渡海,反倒安稳些。海盗们不会为穷酸的小渔船浪费力气的。”
页目向也不识路,自然一切都依稻谷田季安排。他寻了位港中渔夫,商量好价钱,这便要出海。
页目向望着有些破旧的渔船,忍不住问:“季君,这船确实防海盗,但万一遇上风雨不也危险?”
稻谷田季笑道:“目向君应该少有到海上,今日一定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页目向听他如此保证也不好说什么。
却说那东海国再往东去,便是一望无际的浩瀚大洋。洋面之上,岛屿星罗棋布,数以万计,故号称“万岛之州”。只因近海而田地稀少,万岛原住民渐将眼光投向外界,从一开始的海商,逐渐变为商盗结合之流。周遭受其侵害的国家,又因其本土偏远,难以兴师远征,一步步放任至今,竟已成海上顽疾。
原先,万岛各路海盗皆是独自为战,彼此间互有杀伐,总体规模倒受限制。不料近年来,天原兵部致力于根除此患,反倒让他们同仇敌忾,拧成一股。其内部秩序严明、体制完备,俨然是第二个世界政府君临大海。
诸岛中以蛙、船、酒、公牛、葡萄五岛面积最大,海盗势力也最为鼎盛。东海国距酒岛最近,常有不肖之徒打着酒岛旗帜,四处侵扰沿海客商。好巧不巧,页目向此番正遇上了他们。
驶来的是一艘标准的三桅帆船,船帆上画着大酒桶的纹样,海盗头子是个中年人,样貌平平无奇,混在人群里,大抵像个寻常的渔民或农夫。他原本对周遭的渔船并无兴趣,可近来商船都宁可绕行西边的远路,也不愿再途经这片海域,他已经许多天没有渔获了。
“活动活动筋骨。”他如此想着,便下令靠向那艘渔船。
页目向见那船不怀好意地靠过来,正犹豫是否动手,稻谷田季却在他身旁低声道:“目向君,请务必护好渔夫阿伯和献礼!”话音未落,他已使出一记风行,轻巧踏上了海盗船的甲板。
页目向听得远处传来兵刃相接的脆响,担心对方人多势众,稻谷田季应付不来,正要放下宝盒前去助阵。此时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窜入脑海:自己为何不能调换这盒中之物?
页目向见渔夫背对着自己,又瞥了一眼帆船上的动静,脑子仍在犹豫,手却先打开宝盒,悄悄将黄玉冠收进乾坤袋,复将太阳宝石换入盒中。随即盖上盒盖紧紧抱在怀里。恰在此时,一枚石弹擦身而过打入水中,激起的浪头猛推渔船摇晃不止。他还未及平复心绪,一个踉跄险些跌入海里。
渔夫见势不妙,就要推桨逃离。页目向心念微动,使出白驹飞身跃上大船。
甫一登船,便见稻谷田季舞着竹刀迎敌。其刀法变幻莫测,似有多臂加身。竹刀由一生二,二再生三,以致成百上千,挑进那十八般武器中。哪怕对方人多势重,他依旧挥洒自如,游刃有余。
海盗们吃瘪挂彩,心下怯了,都不敢争先,只围伏在四周,圈出一块阵来。有机灵的趁这空档,悄悄溜下炮板去取火器。那海盗头子心知踢上铁板,暗自叫苦,却也不甘心就此拉下脸来求和,只得提着一柄大斧,大声嚷嚷地闯入阵中,妄图凭着声响给自己多添几分力气。
海盗头子高举大斧猛劈而下,稻谷田季侧身避过,试探数招,见对方空有蛮力,便振刀一弹,在他脸上留下一道红痕。海盗吃痛捂脸大叫,稻谷田季以为惩戒已足,正要开口讲理,几名水手却慌忙端出火枪炮铳,眼看就要击发。
页目向见稻谷田季未察身后变局,当即挥出两记光斩,替他挡下来势。他回头见页目向携宝盒登船,急道:“目向君,您怎么……?”
海盗趁他分心,交握手斧,从左横劈,稻谷田季只得单手钳住斧柄。那头目高声呼哨发令,水手们闻声一拥而上。他步势下沉,略松劲道,趁对方踉跄之际,一把抓住其肩头稳住下盘,随即翻身脱出钳制。
页目向心中暗叹:“连家臣近卫都能有军中校尉的身手,这五光果然不可小觑!”他将宝盒置于一旁,纵身加入战局。凡他光指所至,海盗无不筋软神疲,不过片刻,众人已尽数瘫倒甲板。
稻谷田季收起竹刀,恳切求道:“请向君务必信任在下,在下必不辱使命!”
页目向心中有愧,低声道:“万分抱歉……我确是担忧你的安危。常言道人贵物轻,若你真因这宝物有何闪失,我心中实在难安。”
季君闻言大为感动:“多谢向君关照!只是大宫寺大人于在下恩重如山,若辜负他所托,在下万死难辞其咎!”页目听闻至此,心中愧疚更胜三分,一时不敢再劝。季君却神采奕奕,续道:“向君放心,昔日大宫寺大人曾带在下前往江户府参谒幕府狩,在下亦曾拔得头筹。对付这些寻常人物,全然不足为惧!”
页目向对“幕府狩”确有所闻,据他先前所知,此乃东海贵族甄选幕僚的重要盛会。说起这幕府狩,便不得不提及草间八桥与常青五鸟两大家族。彼时大创革新之火尚未燃及东海,八桥号令东海三军,五鸟世袭本国首相。两族掌权期间明争暗斗,又因势力版图各异,皆力促当时的皇帝迁都至己方辖境——八桥于江户府兴办“幕府狩”,五鸟则在大名城设宴“流川会”,皆旨在网罗当世豪杰,扩充自家阵营。
大创革新后,六部机关下设,莫说两族,连那皇帝也遭罢黜,昔日权柄尽失,早已不复当年风光。然而一年一度的“幕府狩”却作为传统延续下来,至今更被尊为东海国第一武赛!如此看来,稻谷田季能在此等武赛中夺魁,果真实力非凡。而那位大宫寺,正是当代“草间八桥”。
稻谷田季攀上桅杆,观望四周海上,哪还见得着渔夫的影子,不由气道:“阿伯真不守信!”
“先前海盗曾发炮轰击,他多半是惊惧避祸去了。不如就借这海盗船继续航行?”
“不行的,这船帆上有酒桶标志,若靠港被海军注意,就无处解释去。”稻谷田季把目光收回船上,喜道:“目向君,船舷边悬着条小舟!我们乘舟渡海吧!”
页目向点头应允,又指向横七竖八瘫倒一地的海盗,问道:“那把他们就留在船上?”
稻谷田季跳下桅杆,答道:“大洋上的海盗和田里的杂草一样,是除不干净的,您不必管他们。”
二人遂乘小舟向北而行。凭着季君御风助力,舟行如箭,约莫驶出百里之遥,待得上岸时,已是午夜时分。
稻谷田季道:“大宫寺大人白日都在总会办公,我们不便打扰。他夜里歇息得也晚,不如现在就去府上献礼?”
页目向疑惑道:“大宫寺大人?我原以为你说的是……”
稻谷田季笑道:“两位都是大宫寺大人。京都这位,正是坂奈城那位大人的兄长。”
页目向这才后知后觉,言语间有些无措:“兄长?献礼?大宫寺是?你是?”
稻谷田季解释:“大宫寺乃是梧桐凤凰家主。在下侍奉的是坂奈城的大人,自然也见过京都的大人。来时大人特意嘱咐,到了京都,需挑京都大人得空时前去献礼。”
页目向疑道:“你确定子夜是空闲时候?”
“大宫寺大人休息的晚,也正是这个时候才有空处理些闲事。”
页目向越发有些后怕,仍得点头应允。他抬头望去,最亮眼的是京都铁塔,其余高楼如众星拱月般俯势沉降。季君所领之路与闹市方向相背,沿途景致已渐模糊,唯记得的是一面骑龙的白墙。白墙正中是一扇对开的垂花门亭,稻谷田季向此处的看守出示了腰牌才得以进入。
园内假山松柏错落,碎石绿藻相间,一涓细流静淌其中,水里多是三色锦鲤与膏蟹。二人逆着流水方向前行约有一刻,一座石制瓦殿群赫然立于眼前——页目向心知,这必是大宫寺府邸了。
尚未抵至阶前,已有两名侍女上前接待,引二人绕过前院,至侧面客室稍候。页目向沿途打量,见殿内廊庑呈回字结构,中设天井采光汇水,室内多以金器玉石装点,一路行来,所遇仆从甚众,皆低眉敛目、屏息静气。
二人等了许久,方有另两名侍从来引。在那回廊间几经转折,终至一办公厅外。侍从叩门后退到两旁,里面的人应声拉开障子门。稻谷田季还没进去就低头跪下行礼,页目向也只好跟着拘谨行礼,等候指示。
朝里望去,正对障子窗的是一张太师椅与黑檀大桌。桌后端坐一位身着白袍、别着梧桐凤凰胸针的男子,正是大宫寺本人。他瞧了眼仍立着的页目向,笑说:“有劳了。”
稻谷田季这才端过宝盒走进房间,递给一旁的侍从。侍从转呈给大宫寺,大宫寺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又迅速合上,语气依旧温和:“树先前传信说,要送我一顶难得的金冠去参加梧桐凤凰会,怎么里面是颗宝石?”他语气依旧温和,眼睛却直直地看向页目向。稻谷田季自然不解,也转头望向页目向。页目向心知事情恐怕已经暴露,却仍故作不知,小声问稻谷田季:“是……有什么问题吗?”
大宫寺便用青龙语又重复了一遍:“盒中本应是顶金冠,如今怎成了宝石?”
页目向暗自奇怪这东海人怎么个个都会青龙语,面上仍佯装不解。稻谷田季冷汗直冒,忙拜伏于地:“大人!在下受命后一路北上不曾耽误,途中未见异常,实在不知是何缘故!”
页目向于心有愧,要去扶他,忙提醒道:“我们渡海时曾遭海盗袭击,许是退敌时不慎,被他们掉包了却没注意!”
稻谷田季似恍然大悟,连声附和:“正是如此!请大人允在下立即前往酒岛,向那帮海寇追回金冠!”
大宫寺语气平淡:“不必多此一举。东西既是从你们手中遗失,照价赔偿便是。”
稻谷田季闻言,汗流浃背,仍不敢抬头。
“十万金福珠。”
页目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数目,正要与他还价,而稻谷田季已开始求饶:“大人,在下实在无力承担......"”页目向见他这般惶恐,心中顿生愧疚。
“我知你无力,那就以工代偿。”大宫寺摆手示意侍从将盒子端走。他那副居高临下的模样,分明是借题发挥,顺势贪下宝石。
页目向心中不满,质问道:“照你这么说,要我们做工多久?”
“五十年。”
页目向气极反笑:“这是关我们一人一年一千金福珠的高价?”
大宫寺抬眼看向页目向:“这价钱不算低。”
页目向冷冷道:“我不觉得你说的那顶金冠,能值得上十万金福珠。”
大宫寺打量着这位官家少爷笑问:“那依阁下高见该怎么算这笔账?”
“这充其量是失职,并非私吞公产,为何要我们承担全责?当务之急应是报官追查。再说那颗太阳石您既已收下,也该抵扣部分差价。至于金冠价格,我虽非行家,却也知'公允价'之说。十万金福珠的定价,未免太过草率。”
稻谷田季小心翼翼地观察大宫寺的反应,却不敢拦着页目向,只生怕这十万的债项真落到自己头上。
大宫寺从容道:“我家主营典当与市券,阁下可信不过这个估价?报官一事某也赞同,但若最终追查无果......梧桐家是绝不会吃这个亏的。”
页目向尚在思索对策,见稻谷田季以期盼的眼神望着自己,只好道:“若追查不回,我赔上就是,你等我修书一封通知家里人,让他们准备付款就是。”
大宫寺含笑:“那便静候阁下佳音。”说罢吩咐左右侍从备好书信工具。
页目向提笔思索,写道:
爷爷安,
孙儿出门寻物已有一旬,现失物均已收全。本不想引人注目迅速返乡,奈何落入东海国遭逢奸商。弈轩、煜朱以及您派来的斯堪曼与我在坂奈城外失散,消息暂时不明。孙儿则被扣于平城京梧桐凤凰商帮大宫寺宅,宅主人讹我十万金福珠,孙儿实在无法,所以才求助您。此行实在辜负您的期望,孙儿先向您赔罪,早日盼复。
页目向
页目向将拟好的信塞进信封,又写好落款地址,问道:“最近的驿站在哪?”
“阁下写好交给下人便是。”
侍从带走信封后,页目向问道:“书信往来动辄半月,此期间梧桐帮对我有何安排?”
“尚不知阁下家中是否真能偿还。梧桐典当行恰有几个柜员空缺,阁下不如早些上工,也免得万一...日后尴尬。”
“尴不尴尬日后再见分晓。包食宿么?”
“职员福利,理应包揽。”
页目向怒气稍平,点头便要告辞。大宫寺却唤住他,递来一纸聘书:“这期间让季君与你同行,也好教你些本地的规矩。”
页目向接过,冷哼道:“多谢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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