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河神判

腥臭的秽液淅淅沥沥坠下,升卿单掌抵着剑首,一手紧握剑茎,血肉被利刃划开的声音清晰可闻。剑身深没进崖壁,升卿与王循然的脸只有咫尺之遥。

他目光板滞,升卿亦面无神情,耳边鬓发濡湿,残留着粘液的痕迹。

“升,卿。”他声音梗滞,张口时黏稠的液体自嘴中满溢而出,后又说了一遍,这次流利了许多,“升卿。”

“闭嘴。”升卿扯了扯嘴角,冷漠地道,“王循然在哪?”

他笑了笑,眉尾吊起眼梢,颧骨处的肌肉紧绷着,两边唇角扯出一个诡异至极的巨大弧度。这怪异的笑容就这样定格在他脸上,而后皮肉愈发松弛,笑容僵化。

升卿眼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其后她加重了手中力道,剑格抵住少年腹部往崖壁上狠狠压去。

少年这时嘴咧得越大,口中、双目,身体各处都不受控制地流出了大量的粘液。他维持着那个笑容,道:“我死不了,你来陪我好不好。”他的声音,也是王循然的声音,“升卿。”

话音落,少年的眼神变得空洞,意识像在不断飘远,和升卿接触的身体部位也愈发绵软,软得像水,最后竟真的化成了一滩半浊半清的液体流下。从她的肩膀处,从握着剑柄的五指缝隙间,挂在剑刃之上,再滴答有声地与渊水融为一体。

升卿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崖壁上所插的剑也随之消散,只留下一道又窄又深的裂缝。她慢慢回过身,无情绪地看着平静的水面,她知道,那妖物三面鬼正在水下某隅眈眈逐逐地窥伺着她。

升卿环顾水面,俄而垂眸抬手,她两掌相合,再缓缓分离,一条玲珑巴蛇露人眼目。其浮于掌上,圈圈盘曲着身体,眼眸半睁,轻吐舌信,倏然地扎入水中。

刹那间,渊水在升卿眼中变得澄清,隐隐泛着幽绿的光。她看见了三面鬼,他面容泡胀得看不出人形,下半身软塌塌地卷缩成了一团,伏身暗匿于壁下,眼睛死死地凝着她的方向。

升卿启唇,缓缓念道:“巴蛇灵体,比之山陵。”象随咒变,原本纤小的巴蛇从蛇首处渐次壮大,蛇目圆润透澈,蛇身宛如青色的冰裂釉,覆满着微凸的鳞片,片片生出星子,似湖面的粼粼波光,明净生辉。

它庞大的身躯于须臾间便填满了整个水道,三面鬼彻底化为一滩液体,八面窜逃,却敌不过巴蛇之威。终于,它似再难忍受,骤然凶相毕露,直直地扑袭向升卿。

升卿不动,略微勾唇,待它逼近身前,掌心忽幻出由条条绿影交织扭结而成的网罟。她翻转掌心将其沉入水中,三面鬼被压于网罟下,紧接着网形一缩,便将那妖锁于其中。

她运力收网,只见三面鬼将身体变作点点液滴,妄图寻找罅隙逃离,却被流动的光壁挡住去路。

升卿带着它往回走,这网罟只能困其一时,她须抓紧时间找到这三面鬼的第三张脸。

她浑身淌流着水,步伐走得很稳,进入洞中,升卿拎着网罟将其狠力摔于石壁之上,绿网裹着三面鬼脱力滑落。

“变回原形。”

世间的妖,最擅的便是在各种形态间变化,即使是化为人形,也不会长久维持同一面容、同一身形。而妖的原形,可谓为其最强大亦最脆弱的形态。

三面鬼瘫于地面哀哀呻吟,不断鼓弄着其状,一副竭力凝聚却总功亏一篑的模样。升卿漠然看着它装模作样,绿网陡然缩紧,将它困在只有巴掌大的空间内,挤压着其躯体。

三面鬼初始还能从容随之缩减身形,渐渐地,它按捺不住地躁动起来,从试探演变为疯狂撞击着绿网。

狭隘的空间带来的是窒息感,被淹死的人会怕什么呢?

升卿适时扩放绿网,给它留足余地,复道:“变回原形。”

三面鬼不甘地停顿片时,而后聚水成形,凝出少年模样。升卿绕着他踱步一圈,三面鬼亦跟着转了一圈,她道了声“别动”,这才真正地看清了他的模样。

若从正面瞧,三面鬼与寻常少年并无二致,只是其脖颈前倾,背部驼伏,腹部隆起。但若再走上几步,便能看见他较与常人异样宽大的侧面,好似生有两块脖颈,硕大的头颅中央向下凹陷。

他的身后,是张与前面一模一样的脸庞,唯有的不同,便是这张脸上生着一双正常的黑色眼眸。

升卿定睛凝视,那少年有些胆怯地躲开她的目光,她再度回到原处,少年类兽的竖瞳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王循然在哪?”

她的询问让少年张了张嘴,像是喉咙间正在咕咚咕咚地冒出水,上下牙齿粘连于一起地挤出一串水泡来:“我死不了,你来陪我好不好。”

他一字一顿地黏糊复念着这句话:“我死不了,你来陪我好不好……你来陪我好不好。升卿。”

升卿无动于衷地看着他,良久后,唇角微微上扬,以极低极缓的声音回应他:“好啊。”

水声戛然而止,少年的眼瞳兴奋地放大,学着她弯起大大的弧度:“好啊。”绿网骤然崩裂断开,丝丝缕缕缕像树迸裂的根须,飞舞一瞬,很快地散去。

少年腹中如同喝尽了河水般涨大,被容纳不了的水慢慢流往四肢,游走于血液之间,将肌肤撑出鼓涨起伏的弧度。他张嘴,浑浊的水自其口中像瀑布砸落般激烈地泄出。

伴随着他又一声的“好啊”,升卿被汹涌的浊水淹没。空气被隔绝,她不禁不由地屏息挣扎,试图呼救,却被大口大口的水堵塞住,喉咙不自觉地痉挛,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明明是置身冰冷的水中,升卿却觉全身泛起火烧般的灼痛,耳畔持续长鸣,视线中的一切皆扭曲变形。

然后渐渐地,她双手垂落,神志恍惚,身体如同浮在云端,又如同被压于巨山之下,飘飘浮浮无依处,重重沉沉无力支。

————

这是一个很寻常的村落,有着不多不少的三百人。其中最长寿的老人,年一百有八,是村中人人尊敬的吉祥物。

在这样的村落里,何清的诞生被视为灾难、诅咒、妖邪的化身。

谁也未曾料到,何家翘首以盼的男娃竟是连体的双胎儿。他自出生起,便克死了自己的娘亲,他爹抱着他前去求医,路上却不慎跌进了河里。被救起时,他爹死了,他却还哇哇啼哭不止。

何清自有记忆起,他便日日背负着一块漆黑的布,布从他颅顶垂下,遮住他的背,掩盖住他的哥哥。婆婆从不准他独自出门,他一个人呆在院里时,总是会有石头不小心掉进来;婆婆偶尔会伛偻着身子带他出门,他们需要绕那没人的远路,见到人时他要一直埋着头,不能说话。

时间久了,何清知道原来是因为他的哥哥。大家没有哥哥,或者说他们都不会有与自己共用四肢的哥哥。所以大家讨厌他,看到他会害怕,会扔石头砸他,会在他转身时窃窃私语,会逼问他婆婆:“为什么让他出门,他什么时候才会死掉。”

何清很伤心,伤心到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他不想面对这一切,他想要藏在哥哥的身后。

可婆婆不允许。

一旦他提出这个想法,婆婆就会用和大家一样的目光看着他,然后嘴里焦躁错乱地呓语着:“鬼,是鬼,那是鬼!”

何清不明白,他只能黑暗的夜里悄悄地与哥哥抱怨。哥哥也很渴望外面的世界,每次他说“太阳好刺眼呀”,哥哥就问他“什么是刺眼”。

于是某一日,他们偷偷换了身份。哥哥将黑布披在身上,他被隐藏起来,在黑暗中听着自己小小的呼吸声,感受着哥哥的世界。他觉得空落落的心忽然变得满满当当起来,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在一方狭小却温暖的天地里,他便与哥哥这样,心脏贴于一处跳动着,背后永远有人紧紧依靠着。

何清高兴地与哥哥分享:“哥哥,我好快乐,我们以后常常这样好不好?”

不能永远这样,因为他也想看见婆婆。

哥哥也雀跃着,用古怪含混的声音应道:“好,我们以后常常这样。”

但他们没有想到,这是最后一次。

也是这天,何清才知道,原来哥哥长得和他一模一样,但却有一双与他,与所有人都不一样的眼睛。哥哥的出现,让恐惧了多年的村民像是炉灶内最容易燃烧的枯草,瞬间噼里啪啦地崩出火星来,他们聚在一起,抄起木棍和火把,团团围住了河清的家。

他们拉扯着何清的婆婆,叫嚷着“只有他死,大家才能活”。河清跟着婆婆一起向大家磕头,懵懂地哀求“饶了我”,但村民们挤了上来,他们用木棍打他的头,用火把烧他的黑布,婆婆紧紧地将他护在怀中。

后来,婆婆昏了过去。他们将他绑了起来,塞进了竹笼里。他们将他抛于河上,他们肩擦着肩,用着相同的神情,念着相同的话:“河神大人啊,请裁断他的命运罢。如果他是无罪的,他将会被送往对岸;如果他是罪恶的,他将会沉入河底,受您救度。”

何清是罪恶的。

他被河水淹没,他无声尖叫,哥哥通过心脏予他力量,于是他苦苦地、奋力地挣扎着。可是慢慢地,他失去了所有力气。

他听见哥哥对他说:“我死不了,你来陪我好不好。”

“好啊。”

当然好。

其实我从小就很喜欢蛇,这种喜欢很肤浅,因为我只是觉得它略微扁平的蛇首,水汪汪的豆豆眼,闭着也像在笑的吻部,偶尔吐信的模样很可爱。

我小时候从动物科普杂志上看到眼镜蛇,当场宣布它是我最喜爱的动物,长大些后我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小狗。

后来偶然之下,我在红薯上面看到了爬宠,一眼就爱上了翠青色的小蛇,绿莹莹的。不论是缠绕在人白皙的手腕上,还是自然环境的绿叶间,都显得格外灵动。

所以我很爱女主的形象,总是会畅想后面的剧情——女主变成原形,小小的蛇首上戴个帽子,男主用指尖轻轻点她的头。

我的心就跟男主的心一样,会融化成水的。

————

但言归正传,蛇还是很危险的,我现实生活中遇见的第一件事还是跑得远远的。大家夏天走过草木多的地方,需要注意周边和脚下。(摸摸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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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伏妖渊(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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