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祁致清因家中变故父母双亡,后被云苇祖父收留,十一岁入李府,到十三岁离开。她只知道从他走后便音讯全无,哪料到小小年纪他就去从军,跟在他姑母身后东征西讨,以肉身在沙场上博功名。
他离开京城的那些年,李家人渐渐淡忘他,甚至以为他早已在外丢了性命。直到二十岁被封为定远大将军,名震朝堂,李晏这才记起两家的婚约之盟,一心认定祁致清为乘龙快婿。
想起父亲攀附权贵的嘴脸,云苇只觉好笑,算来算去,算到最后啥也不是。
只是她又念起阿娘,还有朝烟,不知她们在家中过得如何。眼下这个情形,她去不得北梁,也回不得京城,只希望祁致清戴罪立功,能换得圣上一丝宽宥。
到黄昏时分,便有战报传回,大军在十里外随水坡与敌军激战,大将军身先士卒,以一己之力斩杀敌军两员副将,大挫敌军士气。后方人员听后皆士气大振,连日的备战辛劳都不值一提。
云苇虽一直在灶台边忙活,但也注意到营里不断有伤兵送回,他们裹着渗血的纱布躺在担架上,痛苦哀嚎,声音断断续续有气无力,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气。
她看得心惊肉跳,战争的残酷毫无遮挡地立在眼前,与京城的繁华盛世悬若天上地狱。
忽然,一名小兵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冲他们大喊:“你们快派些人手去帮忙,伤员太多,医士忙不过来!”
老周锅里还煮着饭走不开,只能随手点了几个人:“小路,大成,你们俩再带三个人去!”
“哎!”小路和大成丢下手里的活,喊了几个人一块,就准备跟着小兵走。
云苇见状自告奋勇:“我也去!”
小路不敢做主,望望老周拿主意,老周看了云苇一眼,道:“去吧,都小心些……”
“好!”
一行人来到军医帐内,哀嚎声此起彼伏,伤员遍地都是,五个营帐不够放,有些只能放在帐外。
她是女子,总归细心些,立马学着医士的样子给伤员清洗伤口,又在伤口处上药包扎,虽有些笨拙,但学起来还算快。
小路和大成两个大男人手脚就笨了许多,帮忙抬伤员时,不是碰到伤员的手臂,就是碰到他们的头颅,疼得他们更加嚎叫不已。
“都轻点。”云苇好心提醒。
小路接连抬了十几名伤员,实在是累得走不动,他瘫倒在军帐门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云苇处理了不少伤口,两条胳膊也酸得抬不起来,她安抚好手里的伤员后便问小路:“不是说我军杀敌无数吗?为何还有这么多伤员?”
“你不知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道理吗?上了战场,哪有不流血的队伍,即使咱们大将军再厉害,那也是平凡的血肉之躯,怎可能不费一兵一卒就击退敌军。”
云苇:“从前的战役也都如此?”
“向来如此。”小路也是军中的老人,他见过的尸体都堆成了山。
她望着手中沾的鲜红血迹,仿佛幻化成那些冲锋在前的千军万马,旌旗摇曳,马鸣嘶吼,无数将士冲锋陷阵,才有王城的一方安稳。
老周派人来唤他们回去吃饭歇息,可是她根本吃不下去,一想到十里外生死未知,她便觉得心口堵闷,食不下咽。
军中彻夜灯火不灭,人来人往十分忙碌,一直到凌晨时分,云苇觉得眼睛生疼,想要闭眼小憩,可是这时一队前线人马小跑回来,随行士兵皆大喊:“张将军受伤了,医士何在?”
云苇被喊声惊起,慌忙跑出营帐,只见张炎躺在担架上,右腿小腿处扎着一支利箭,箭口处有鲜血流出,而他却隐忍着不曾哀叫一声。
她立即给抬担架的士兵带路,将他们带到刘医士处。
刘医士看过伤口,当即决定将箭拔出来:“张将军,请您忍着点。”
张炎点头示意:“只管动手。”
云苇和士兵一起退到帐外,不打扰刘医师拔箭。
不多时,帐内传出一声尖锐的“啊”,张炎的箭被成功拔出。云苇赶紧入内,只看见张炎已经疼得晕了过去,刘医士正在给他包扎伤口。
云苇关切问道:“张将军的伤严重吗?可会影响日后行走?”
刘医士:“无妨,没有伤到筋骨,休养一段时日便好。”
云苇:“那就好,我去给将军端碗清粥,等他醒来也能填填肚子。”
等她拿来粥,张炎已醒了。
“张将军可还有哪里不适?”
张炎没有答出声,只微微摇头。
她将碗端在手中,用勺子舀了半勺:“粥水清淡,将军好歹吃点,方能尽快恢复。”
张炎倒也配合,张开嘴任粥送入口中。
她心中佩服,张炎看似书生模样,像个儒将,却一身铮铮傲骨,中了箭伤始终一声不吭,竟生生扛了下来。“医士说了,将军的伤没有大碍,休养一段时日就好,勿担忧。”
大概是吃了半碗粥,恢复了点体力,张炎努力开口说话:“多谢……云兄弟。”
连日操劳她也疲乏得很,留下来照顾张炎只是为了多打听些十里外的战事。她放下粥碗,倒了一杯水放在张炎床边的木凳上,方问道:“我心中不安,不知战事如何?祁将军可还好?”
张炎声音很小,但也听得清:“大将军无事,眼下看来我军……大胜在即……”
她舒了一口气,他无事就放心了。
“云兄弟似乎……很关心……大将军?”张炎善察言观色,自见到云苇第一面,便觉得她有些古怪,只是碍于祁将军颜面,不好细问。现在看到她担忧祁将军,心中的好奇就又多了几分。
她赶忙解释:“大将军救我性命,是我的恩人,多关心他也是应该的。张将军不必多想,营中将士受伤我也一样担忧难寐,只希望战事早日结束,大家都能平安回家。”
张炎默默重复着:“回家……回家……”
家园万里相遥,岂是那么容易。
她出了张炎营帐,抬头便见满天星光,军中皆是伤员无处安身,连她的小帐篷都被征用安置伤兵,她只好随便在马厩不远处找了个草垛窝着,准备在这凑合到天亮。
将睡未睡时,她恍惚听到草垛后突然出现许多窸窣的脚步声。她一下警惕起来,大声叱问:“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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